第一卷_清德道長
唐雀迎來了在唐朝的第二個冬天。
十一月末旬,萬物各歸其根,雲霄烏沉,沉甸甸地墜在山頭,肅冷的寒風一陣陣鑽過山穀。午時過後,天空忽而飄起了雪粒子,初時細小無聲,漸漸地柳絮般飄飄灑灑,天地漸覆一層銀白。
東廂的門緊緊閉著,因屋子裏燃了爐火,故窗戶開了道小縫。唐雀裹著棉袍,湊到泥爐子前烤火,聽窗外細雪紛飛,哀風陣陣,不覺間犯起了困,便坐在馬紮上低頭打了個盹兒。
忽聞外麵腳步踩在雪地的“嚓嚓”聲,隨著一聲“雀兒”,屋門被推開,清水從外走了進來。唐雀方睜眼,她就繼續道,“雀兒,今日清德道長便回觀了。方才收到清德道長的傳訊符,清海道長說眾弟子皆要到正院,以迎大長老。”
外麵還正飄著雪,從窗縫看去,能看到清煙清雨各披了笠帽披風,結伴著往正院趕去,於是唐雀也不敢懈怠,忙翻了前幾月定製好的披風出來,又戴了笠帽,和清水雙雙前往正院去了。
鵝毛雪花紛紛揚揚,正院天壇裏燃的三支長香依舊冒著香煙,直直往青天而去,與雪花交融一起。清海道長、清空道長、清雲道長皆肅立在玄關處,不多時,弟子們紛紜而至,各列兩道於玄關而站。忽而起了陣風,吹得雪花紛雜而落,眾人道風藍袍,衣袂翩翩,映著外界起起伏伏一片連綿白毯,著實如脫世仙門。
等了約摸一刻鍾,白毯那頭逐漸現出一點黑影,沿著蜿蜒山路緩緩而來,待近時,隻見一老叟鶴發童顏、道袍拂塵,踩著雪地而至,其淡然臨風,周身氣質不俗,宛如天界仙翁。由三位長老帶頭,眾弟子紛紛告禮。
老翁一撫白須,左手執拂塵一甩,兩雙精亮的眼睛便眯起來,“修道之人素來不拘俗世之禮,眾位無須拘謹,外界風寒,大家都進去罷。”
清德道長歸觀,南君然顯然很是高興,行在前頭喚了聲“師尊”,清德道長見到愛徒,隻笑著點點頭,沒有多言。唐雀趁機打量了他——著實是在長安城遇到的那個算命先生不錯,隻是當時的清德道長垢麵破衣,還打了個算命幡子,實在難以令人聯想到白雲觀清德道長的身份。後來清德道長答應了幫唐雀,特意換回一身道袍,那時著實是仙風道骨,但唐雀也無法聯想到竟是白雲觀的大長老。如今看來,這一切似乎冥冥中早有安排,誰能知曉是不是天意呢?
眾人皆進了太清殿,圍坐一起飲了熱茶,又各自論了會兒道。唐雀聽不太懂,隻得正襟危坐,握著茶杯,時不時喝一口,故而別人皆一杯未盡,她已喝了足足三杯,肚子都悄悄鼓起來了。最後清德道長道要回七星塔拜見觀主清樞,順便歇息,驅驅旅途勞累,眾人方散了。
唐雀跟在眾人後頭,正準備跨腳離開太清殿時,清德道長卻喚住了她,“丫頭,過來。”
唐雀左右看了看,確定是叫自己後,方轉身回了殿內,行了一禮,“大長老喚弟子所謂何事?”
“丫頭不必多禮,老夫當初便是看中你頗有慧根,且精靈有趣,不同於世人,才應了你的請
求的。”清德道長道,“如今也有了自己的道號,喚作‘清瓶’可是?”
“回長老,是。”
清德道長捋捋胡須,意味深長地看了唐雀一眼,“清瓶,那你可知老夫又為何選中你?”
唐雀頓了頓,搖搖頭,“不知。”
“隻因‘天命’。罷,這天機不可泄露,老夫也不多言於你,隻是萬事雖有定數,卻並非不可更改。老夫今日便告誡你一句,‘莫忘初心,安於平樂’。”
唐雀正聽得滿頭霧水,清德道長便拂了拂拂塵,“罷,你且先退下吧,老夫也須去七星塔了。”
唐雀戴著笠帽,圍著披風回朱雀院時,一路都在思考清德道長話裏的玄機,奈何實在思考不出什麽,最後搖搖頭,覺得反正也想不出什麽,倒不如不想,反而給自己徒添煩惱,所以心裏一鬆,便愉快許多了。
路過菜園子的時候,唐雀拐進了雞舍。大公雞正與他的小老婆還有毛茸茸的小雞崽圍一起取暖,見到唐雀,立馬站起來“咯咯”了兩聲,還低了低頭。唐雀上前逗了逗小黃雞們,低頭一看雞窩裏躺了三個雞蛋,便拾了雞蛋,拐進灶房放籃子裏,才回朱雀院了。
一進門,清水便問,“雀兒,清德道長找你是為何事?你可知,大長老素來隻器重清和師兄,方才留了你下來,清簾清璞她們幾個都甚是羨慕呢。”
唐雀把笠帽脫下來,在門檻上磕了磕,把上頭積雪磕掉了,又褪下披風抖了抖,方道,“嗯……隻是因為我是新入觀的,大長老便告誡了幾句,隻是我著實聽不懂,不曉得道長話裏的玄機。”話畢關了門進了屋,坐到爐子前和清水一起烤火。
清水微微蹙了眉,“告誡?記得我入觀時清雲道長並未給什麽告誡……想必是雀兒你有天資,清德道長生了收徒之心了。”
唐雀搖頭,“不知,但看著是不像的。”
倆人又討論了一會兒,著實討論不出什麽來,於是最後話題從“清德道長”轉到“清和師兄”“清玉師兄”“今晚吃什麽”再到“母雞又下了三個蛋”。於是最後決定了晚飯煮紅杞薏米粥,烙雞蛋餅,再炒胡蘿卜和冬筍來吃。
晚間,風雪稍止,待後半夜時,弦月掛上天際,銀光與雪色相和,天地一色,清奇而壯麗。七星塔前,一道頎長白影踏著銀雪悄然而至,進了塔內,沿著階梯一路到二樓“天璿”,行到殿內最後一間屋前敲響了門。
清德道長正於室內打坐,聽見門響,睜了雙目,道,“進來罷。”
“吱呀”一聲,雕花烏木門被推開,南君然從外進了來,微身行了一禮,道,“師尊。”
清德道長捋捋白須,“清和今夜來訪,可是為那一“劫”?”
“正是。弟子百思不得其解,實在不知甚麽劫數能與這小小女娃相連,還望師尊能提點一二。”
清德道長閉上雙目,沒有開口,屋內驀地沉寂下來,唯有沉香嫋嫋香味於那屏風側的博山爐裏鑽出。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外忽而飄起了細雪,風嘯一陣陣穿過,雪粒子
密密麻麻地撲在窗欞上。清德道長開口了,“清和,魔由心生,自古以來修道之人若有心魔,皆為心中執念。記得你初入觀門那年,老夫一眼便識得你是有資質的,隻是不知為何,近百年修為始終不得進。滌除玄鑒,心無疵,以順應自然。不可妄念,你隻需潛心修煉,天道自然而成,劫亦自然而解。”
南君然聽罷,細細思量番。最後又行了一禮,“弟子定會仔細琢磨,謝師尊開導,弟子告退。”
清德道長微微點頭,南君然便退下了。
後半夜大雪紛紛揚揚落了一宿,第二日難得出了太陽,院子裏積了三寸多厚的積雪,平平整整似鋪了塊兒巨大的米糕一般,映著太陽,金光粼粼。若站在觀門,眺目一望,那遠山壑穀、木林斜坡,皆金閃閃的一片。
朱雀院的梧桐樹下停了幾隻麻雀,蹦蹦跳跳地在雪地裏覓食,東廂的門忽而開了,一隻黑色纖長的獸影竄出來,直直撲向那幾隻麻雀,驚得雀兒“撲騰騰”飛起來了,落上枝頭。唐雀清水後跟了上來,清水上前,一把將穢抱起來,捏捏它的耳朵,“你這小家夥,一大早就這麽有活力,著實令人羨慕。現今天兒冷了,人也倦怠了,早上都不想起床呢。”
後麵半句是說給唐雀聽的。唐雀打了個哈欠,整個人往披風裏縮了縮,“大冬天本來就是要縮被窩裏嘮嗑打撲克的嘛,若不是因為要準備早膳,誰不想多睡一會兒?”
清水搖搖頭,“人呐不可一日行懶,這一時偷懶,下回還想著偷懶,偷著偷著便成了真懶,所以說好習慣要從小事養起。罷了,多說無益,早飯後我帶你去個地兒,養養生氣,斷了那懶筋。”
唐雀一臉殘念地點了點頭,末了又使勁兒裹了裹披風,道,“好的清水大小姐,是的清水大小姐,那咱們趕緊去灶房罷,烤烤爐火驅驅寒,順便商量做什麽早飯?”
清水把穢放在了地上,道了聲“好”,倆人便去灶房了。冬季菜式沒那麽豐富,灶房裏的存菜也就幾樣,清煙清雨到來時,四人商量了番,最後做了白菜包,米粥,還有煮雞蛋。
早飯後,清水拉著唐雀出了觀門,使了瞬移符,倆人到了一座山腳。唐雀搭眉一望,見這山高不見頂,上頭濃濃淺淺一片白霧,整座山裹了一層白雪,細一瞧,這根本就是座石山,無一樹一土,高峻陡峭。
清水神神秘秘地拉了唐雀上山,因山是岩石而成,無一點泥土,且鋪了雪,所以甚是難爬,倆人吭吭哧哧爬了約摸半個小時,唐雀周身終於暖出一些微汗。最後停在一處山洞前。
這洞也不知有多深,內裏幽幽暗暗,且能聽見風嘯,看洞口倒不大,約摸才兩米左右,普通門一般高矮長短。清水道,“這洞口是我無意發現的,雖看著無出奇的地方,其實裏麵大有玄機。”說罷她眨了眨眼,眸子亮晶晶地閃著,看得唐雀也禁不住好奇起來。
又從洞裏吹來一陣清風,裏麵竟“嗚嗚”輕響起來,唐雀好奇心愈發重了,心裏不安分的因子也蠢蠢欲動起來,便拉住清水的手,踏進了洞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