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往事前塵
唐雀迷迷糊糊地醒了,揉揉眼,從床上坐起來。就著月光,見清水坐在鋪子上,便問,“怎麽了?水,有什麽事麽……”
清水紅著臉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才說清——原是她把唐雀當了至友,不願有所隱瞞,也就是關於為何她認識那個褚門人,和她入關之前具體曆經了什麽的事兒。末了輕輕加一句,“我尋思良久,覺得不講出來,心裏便一直梗得慌,況且雀兒你心性熟,指不定能開導開導我,也使我忘了那些往事兒。”
聞言唐雀瞌睡全無,盤腿坐在鋪子上,安靜當了個聽客。
清水原是鹹陽縣人氏,本名喚作“傅雲”。傅家有良田、仆從、車馬,故而是縣裏大戶,傅雲從小便是不缺吃穿、錦衣玉食地長大。
話說縣南有個糧坊,專賣五穀雜糧,坊主便是那褚門人,彼時他還有個清純不做作的名字,喚“褚大牛”。褚大牛也算是個人物,無父無母,十二三歲時自己一人流浪到鹹陽縣,跟了一團潑皮混日子,後來自己開了個糧坊,上頭知縣下頭乞丐,無一不是沒有關係的。故而生意也算得上好,經常有人照顧,手頭裏便頗有倆錢兒。
傅家良田百頃,承包給不少農戶,種植各式穀糧,一到豐收時節便糧倉盡滿,銀子隨著“嘩嘩”往內流。這褚大牛早惦記上了傅家的糧倉,尋摸著怎樣才能把其低價收了自家穀倉裏,省得自己天天縣內縣外的跑,費腳力,銀子也掙不了多少。故有一天,褚大牛提了兩壺上好新豐酒,幾兜核桃酥、水晶餅、麻葉子,登了傅府大門,欲拜訪傅老爺。請進門沒多久,表明了來意,不料被傅老爺婉拒了。“褚郎可謂情真意切,隻是傅某早已與其他商行有合作,另還有一大家子需養活,故不得不拂了褚郎心意呐!還望郎千萬莫怪!”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這褚大牛做生意,不僅在米堆混陳年舊米,還常是缺斤少兩,若不是看在他有點兒後台的份兒上,誰家百姓會登門買糧?
褚大牛聞言不僅沒有惱,反而“哈哈”大笑一番,表示了解,最後在傅老爺盛情邀請下留下吃了晚飯。
酒足飯飽後歸家,不料在花園遇見了正搖扇乘涼的傅雲姑娘。彼時傅雲年方十歲,卻個高挺拔,身姿盈盈,稚嫩小臉兒粉麵含春,清秀可人,倚著亭欄翻著本詩書看得津津有味,著了件蝶粉齊胸襦,更襯得可愛。褚大牛二十來年逛過花樓,嚐過不少少婦、少女滋味,連寡婦都曾勾搭過,卻不曾知幼女也有這般迷人的,故忍不住多瞅了幾眼,把傅雲記心上了。回家後,一方麵惦記著傅府糧倉,一方麵惦記著傅家雲娘,日思夜想的,那心兒就如被一隻隻小蟲啃噬,又癢又難耐。
又有一日,褚大牛開門做生意,那天落了場牛毛雨,坊裏顧客不多,等了一上午,才來倆人。下午時,與他以往混過一起的一個兄弟來了,見他悶悶不樂,問是怎麽回事。兩杯酒下肚,褚大牛便把這幾日的心思交代了。
那兄弟聞言“哈哈”一陣笑,“大牛,你小子行啊,主意都打到傅府去了!糧倉不放過,竟連那幼女傅雲也惦著麽?我素來隻聞官家老爺圖新鮮,府裏都養幾個倌倌,你倒好
,圖新鮮,想對那十歲女娃娃下手。也不知她甚麽滋味?倒引了你的興趣。”說罷又一杯酒,喝得臉也紅了,大著舌頭給褚大牛想了個主意,“咱那劉大知縣早瞧傅家不順眼,看不慣傅老爺自視清高,也不通人情世故,雖家財萬貫,不見貢上一兩銀,故而心裏梗著,不甚痛快。你便如此這般,如此這般……”
一個主意出得褚大牛眼神亮了,第二日他便備了禮,匆匆往府衙去了一趟。去了後沒幾日,傅家便開始天翻地覆。首先是那合作的幾家商行從傅府購的糧竟都生了蟲,紛紛與傅老爺撤約了,而良田百頃竟再無一人雇傭,後來傅老爺不得不低價把囤積的穀糧賣給褚大牛,褚大牛把價錢一壓再壓,甚至於傅老爺都虧了本。這樣耗了沒倆月,那撤約的商行紛紛提了訟書,要求傅老爺賠償損失,賠得傅家一朝便破了產。仆從紛紛卷款跑了,氣得傅老爺大病一場,捱了幾月便去了。傅夫人心痛至極,沒多久也隨著去了。
一年還不到,傅家便從天上落在了地下,可憐傅雲小小女,孤身一人,也沒人收留,後來傅府被官府封了,她便流落了街頭。褚大牛可算等到了這個時機,假心假意地把傅雲誆回了家。所幸傅雲聰敏,幾日後便發覺不對頭,在一個晚上躲在屋裏,聽見褚大牛和他那兄弟喝酒,醉醺醺地把所有事都交代遍了。
原來傅家敗落都是因這個渣滓!傅雲又驚又怒,心裏一陣荒涼,一陣委屈,當下也顧不得什麽了,翻窗便從褚大牛家逃了出去。
當然人小力弱的她沒逃多遠就被抓了回去,褚大牛想著反正這丫頭也是他的人了,不如多養些時日,故為了磨她的脾氣,少不了打罵,動輒便關屋裏,幾頓不給飲食。傅雲也是倔,始終不肯屈服。後來一天,褚大牛出了趟縣城,也該是天意作祟,他一時大意忘了鎖門,傅雲便瞅準時機,徹底逃出去了。逃了不知多久,遇到了人販子,被拐帶到了長安城,直至遇見清雲道長。
清雲道長憐這小小女童,便救下了她,帶回白雲觀,取號“清水”。
清水把往事交代罷,倆眼圈都是紅紅的。唐雀聽得又心疼又可氣,隻恨自己今日遇到那褚門人沒有下狠手。她上前抱住清水,拍了拍她的背,“清水莫怕,左右這往事都過去了,咱就不要回想。那褚門人實在可惡至極,這般小人老天也不會容忍的,他早晚會遭報應。若他敢再來犯你,別說我,就是關內師兄師姐們不也會饒他!清水你與道有緣,因天無絕人之路,這想必也是天意,指不定百年後你便羽化為仙,飛升天庭了,眼下這點磨難,就當陣風,過了就沒了,咱別在意。”
清水連連點頭,忍不住抹起了淚珠子,最後才在唐雀的安慰下睡著了。
七月越來越近十五,那空中的月兒便越來越圓,一到晚間就似給院兒裏點了盞銀燈。月光層層流動,光澤清華,待翌日金烏破雲,它便悄悄逝去,不曾留一點溫柔痕跡。
今兒一大早便不見了清水身影,想必是昨晚交代了自己身世,又忍不住抹了眼淚,這敏感的丫頭就有點兒不好意思,恐醒晚了麵對唐雀會害羞,就老早起來,也不知躲到哪個山頭頭靜心
養氣去了。唐雀也起了個大早,倒不是因為身勤,要起床修修身練練術法什麽的,純粹是因為一大早便聽見菜園裏的母雞“咯咯噠”地喚起來,約摸著是下了蛋,心裏又想吃雞蛋餅,便爬了起來。洗漱完畢,往菜園子去了。
菜園裏種的青茄子長得正好,一嘟嚕一嘟嚕地耷下來,挺著大肚子,瑩瑩閃著露珠。唐雀摸摸下巴,尋思了番,決定今兒早飯做雞蛋餅、蒸茄子,一抬頭瞧見牆頭耷著熟透的倭瓜,打了個響指——還有倭瓜茶。這般尋思好後,一腳便跨進園子裏了。
不料今早沒有見到雄赳赳氣昂昂來巡邏的大公雞,反倒聞一陣氣勢洶洶的“咯咯咯!”聲,而後傳來一陣翅膀撲騰的聲音,再接著有一道小小身影捂著頭從雞舍跑出來了,頭上的小鬏鬏一晃一晃的。
清玉掛著一頭雞毛狼狽地跑了出來,本來還慶幸這裏沒什麽人,看不見自己這狼狽身姿,總算沒有出大糗。不料一出雞舍,一抬頭……大.麻雀的一隻腳正輕輕地跨在菜園的泥地上。
越看越不對勁,隻覺她唇角似在笑,眉心似在笑……呐呐呐!身體還顫了一下,肯定是在笑!清玉的包子臉又輕易地紅了,一雙大眼睛瞪著唐雀,“你你你……你又看到了什麽?我沒有被公雞啄!”
唐雀說,“唧唧唧!”——唐雀說,“小清玉你誤會了,我可什麽都沒看到哦。不就是被公雞攻擊了嘛!其實當初我也經曆過!沒啥的,一點兒都不丟人!”
話音剛落,雞舍裏的大公雞便“咯咯咯”地飛出來了,頸毛倒豎,怒目圓睜地直朝清玉腦門而去……不料一眼看見個大.麻雀,頓時萎落在地,乖乖低下頭,一副“大佬您來了,大佬歡迎”的樣子。
清玉本還羞惱著,見這大公雞立馬變得溫順起來,唐雀伸手上前,它還挺沒骨氣地上前用頭蹭了蹭她的手,表情極是諂媚,便忘了心中不爽,轉而變得驚奇起來。清玉臉紅了紅,捏捏手,咬咬牙,上前對唐雀道,“你是用了什麽法子讓這大公雞貼服的?我來過好幾次,想取雞蛋,都被它攔住,若你有法子教我,咱倆的恩怨就一筆勾銷!”
所以咱倆到底有什麽恩怨——唐雀想了想,摸摸下巴,似乎在考慮他的話。末了低頭看向似乎聽懂了人話,表情緊張又驚恐的大公雞。
雞,“雅蠛蝶!雅蠛蝶!”——唐雀是這樣腦補的,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清玉正狐疑,她就擺擺手,笑著道,“我也是使了些不道德的法子,著實不適合小清玉你用,要不以後你想吃雞蛋了就來找我說一聲,我給你煮,若是想換個口味,煎蛋、荷包蛋、雞蛋餅、雞蛋茶、炒雞蛋都行,若還不滿意,找些調料,我試試做蛋糕與你吃。”
清玉本想拒絕,或者具體問問那不道德的法子究竟是啥,不料唐雀立馬便反問,“昨兒清早的白菜包好吃嗎?”清玉想了想,點點頭。“晚間的絲瓜蛋花湯如何?”清玉想都沒想,連連點頭。
唐雀笑得眉都挑了起來,“這些可都是出自我的手藝。我雖廚藝不精,好歹也是練過的,自在灶房做過一回飯以來,掌勺便都是我了。這般說可放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