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山下一遊【三】

待四人歇息好了,便動身朝城裏進發了。

這片山頭腳下眾多鄉裏,唯一一個縣城便是太乙縣。太乙縣繁榮熱鬧自不消說,身為主幹縣城,行人往來、商市林立,吆喝聲不絕於耳。進了城,清久清無便與唐雀清水兵分兩路,他們去東市買米麵類的主食,至於香油醬醋類的副料便交由唐雀清水,兩隊人還商量好午時左右到西市牌坊下集合,同去吃午飯。

安排好後,他倆便往東市去了。因路上行人多,清水恐與唐雀被行人擠散,便拉住了她的手,往街尾的油坊行去。唐雀雖說在長安的時候也出過幾次門,但都是隨著什麽姨婆夫人的出去,一去一大家子,還得坐轎子,故而沒有機會逛過古代大街,後來唯一一次偷偷地跑出去,也因是急著找個能串通的算命先生……找到的竟是清德道長,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天算。現在好不容易接觸了真正的大街,隻覺兩隻眼睛都不夠用,一會兒瞅那個泥人攤,一會兒盯那個簪子鋪,末了與賣糖人的擦肩而過,因眼睛閃得過於像星星,清水搖搖頭,給她買了一串。

於是唐雀舔著娃娃形的糖人兒,又打量起街上行人來。此時的唐朝也還安平,皇帝李忱被謂於“小太宗”,可見其治國之道,若再等個幾十年,梁王朱溫行“白馬驛之禍”,那便離亂世“五代十國”不遠了。但這些無須操心,白雲觀遠居深山,道氣浩然,素來不問紅塵瑣事,塵世間若是天翻地覆也是不與其相幹的。

話說唐雀打量著過往行人,見男子巾帽襆頭,圓領袍對襟衫;女子粉麵櫻口,襦裙高髻,纏枝如意小花紋。偶爾起陣小風,各色紗裙蕩了條條弧皺,著實是養眼至極。

街尾有條小巷子,遠遠的便能聞見裏頭飄來的香油味,清水領著唐雀往內走,才知裏麵有油坊、作料坊、醋坊、醬菜坊……總之,一條街都是香的。

沿著石磚路往內走,先到油坊打了兩瓶香油,又去打了醬油、醋。任務完成,清水道,“約摸著師兄還得過會兒才買完,咱倆先去西市逛一會兒,等差不多到午時再去牌坊下集合。”

唐雀忙點點頭。

於是倆人從小巷子穿過,朝西市方向走去。東市粥粉米麵,食攤多,西市衣食住行,娛樂場所多,故而年輕的公子小姐多集聚在西市。這個時辰行人正沸,鬧哄哄一片,唐雀挽著清水的胳膊,就似以往在學校挽同學的胳膊一般,從行人中穿過,若有人群集聚處,倆人便擠上前去看熱鬧。

前方忽而鑼鑔“鏘鏘”響,人群圍堵處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來一來瞧一瞧看一看啊!金猴抱桃!對猴武耍!三猴爭霸!走往路過莫錯過!不精彩不收一文錢!”唐雀梗著脖子朝前看,無奈人潮湧動,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清水仗著個高,踮著腳瞧了一會兒,道,“是耍猴戲的,雀兒,要不要去瞧瞧?”

有熱鬧怎能不看?唐雀當然點了頭。然而正在倆人往內擠的時候,忽聞一陣淒慘的貓叫,“喵嗚——”一聲,嚇得唐雀差點跳起來。低頭一看,原是人群裏路過一隻黑貓,恰巧路過唐雀腳下,被踩著尾巴了,疼得一爪子就往唐雀腿上撓。

清水

忙拉著唐雀往後一退,貓爪才落了空。唐雀心有餘悸,一方麵因差點被撓到,一方麵因天生喜歡動物,見黑貓被自己踩著,又愧疚又心疼。想蹲下來安撫安撫這萌物,不料被清水拉住了。清水朝她皺皺眉,搖搖頭,怕暗示得不明顯,又擺擺手。

唐雀,“?”

那隻黑貓使勁兒甩了甩尾巴,忽而抬頭望了唐雀一眼。——真是隻漂亮的貓咪!一雙綠眼睛幽幽發亮,似星星,似夜間點點的螢火,要把人沉淪進去。唐雀不禁被吸引住,再回神欲看時黑貓卻已經甩著尾巴走了,沒入人群裏,鬼魅一般悄無聲息。

它一走,清水便低聲朝唐雀道,“雀兒,以後在城裏若看到什麽貓狗,尤其是沒主的,可千萬別碰!”

唐雀不解,“為什麽?”

清水抬頭看了看四周,拉著唐雀到一僻靜處,繼續道,“這一帶可不止咱一個‘白雲觀’,西市鬧處也有一道觀,名曰‘善行觀’,其香火鼎盛,到逢集的時候香客更是絡繹不絕。但它初時並不是這般火熱的,不僅備受冷落,便是香客也無幾個。”

唐雀問,“那這‘善行觀’又是怎麽如此受歡迎了?”

“據說後來城裏來了一個雲遊道人,頗有道行,且懂得驅邪醫人,時日久了,受了人們敬重。他長居‘善行觀’,自此善行觀便香火旺盛起來,不僅重新修葺擴大規模,也有不少子弟投身其中。”清水頓了頓,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但後來清雲道長下山時見那‘善行觀’邪氣衝天,便心知有妖道居內,隻是這妖道不做甚麽傷人之事,反而依道行救了不少百姓。再有一日清和師兄下山,發覺這太乙縣尋常流浪的貓狗竟一夕之間全無,一打聽,才知是被‘善行觀’收養了。收養一事頗得百姓敬重,於是善心人常去捐贈香火錢。師兄說‘邪門’,卻又不曉得他們到底要做些什麽,也抓不得證據,便把此事擱下了。但特意叮囑了我們要離‘善行觀’遠一些,便是連他們的貓貓狗狗也是不讓輕易接近的。”

這事著實古怪。唐雀低頭想了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心裏難免有些餘悸。但又一念及方才那隻黑貓,那雙瑩瑩綠眸在她心裏不滅,像螢火,像被冰凍的螢火。唐雀心裏忽而有絲異樣,總覺得它不似普通生靈。

末了倆人沒什麽心思看猴戲了,一抬頭瞧太陽將近中天,便往牌坊處行去。

走了才方二十步,忽而有人遠遠喚了句“傅雲!”,唐雀頓覺清水的身子顫了顫。“傅雲——”,又一聲喚,確定是沒聽錯,清水下意識攥緊了唐雀的手。唐雀狐疑。

隨著那“傅雲”聲越來越近,最後一隻手搭在了清水肩頭。一個約摸著二十七八的男子出現在唐雀清水麵前。三白眼、方正臉,右頰還生了顆大痦子,麵相小人,又偏偏穿了件道袍,發上結了個髻。

清水見到這人,臉白了白,握住唐雀的手心都沁了汗。唐雀還未開口詢問,這男子便先開了口,“傅雲?竟還真是你?方才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真是的,幾年不見你這丫頭,長得愈發標誌了,怎麽?看這行頭,竟也入了道觀麽?”

清水咬緊了牙,不搭理

他,拉住唐雀就欲從旁邊閃過。男子忙上前堵住了,“呦嗬!這脾氣怎還那麽倔?苦頭還沒吃夠麽?見了你褚哥哥還躲著走?咦,也不怪你不認我,如今我也是道門中人,有了新號,喚褚門人,是不是跟以前比大不一樣了?”

是不一樣,更妖豔更賤了嘛!——唐雀對這吊兒郎當的人實在提不起什麽好感甚至還很厭惡,見清水似有些怕他,便挺著小胸脯而出,“這位大哥——我們不認識什麽褚哥哥褚門人,這是我師姐,喚做清水,我倆乃是白雲觀道人,早已告別紅塵,一心求道,還望道友行個方便,放我們離去。”

顯然這褚潑皮臉皮厚得緊,一句“去去去!哪兒來的小孩兒!”把唐雀轟了一邊兒,繼而繼續纏著清水,“傅雲,看來咱也是有緣,不如隨我到善行觀坐坐,咱倆好好把前事敘個盡,了個結?”

好家夥!竟然是善行觀的!俗話說“看啥看臉麵”,白雲觀隨意一個弟子提出來便是風姿不俗,道氣翩翩——當然新入的唐小雀除外,可見其門風之正;而這善行觀隻一個褚門人便如此猥瑣無賴,想必門內更是腐朽。如此一來唐雀對善行觀更沒了好印象,看這褚門人也愈發不順眼,於是拉緊了清水的手,當街大吼一聲,“辣眼睛!”

眾人被這聲響吸引過來的時候,一張黃符已經貼在褚門人雙眼上爆成一團辣椒粉了,登時便聽他殺豬般哀嚎起來,而唐雀早已拉著清水竄出了老遠。

等跑到西市牌坊的時候,已甩下那褚豬頭兩條街,遠遠便看到清久清無立在牌坊下,心裏隻覺親切安全,便鬆下了氣。清水心有餘悸,捏著唐雀的手不放,一張小臉兒還白著,唐雀看著心疼,就不問些什麽,拉著她朝清久清無走過去了。

現在到了午時,早已肚餓,清久清無領著她倆到對街的“西江樓”去,叫了四碗番茄雞蛋扯麵,另加兩大塊兒油酥餅、一壺清茶。樓裏名吃有葫蘆雞、臊子麵、臘汁肉等,鑒於白雲觀素來偏清淡素食,故而唐雀也不敢壞規矩,左右素食也做得精彩好吃,自己又不挑吃的,就樂得坐下享受麵餅了。

幾口熱湯下肚,清水總算緩了神,麵色紅潤起來,話也多了,不一會兒便又偷偷與唐雀小鬧在一起。

午飯吃完,飲完茶水,補足力氣,四人便打道回觀了。

約摸用一個多小時的路程行到終南山腳,爬到半山腰時太陽還未落山,閃閃掛在青山頭間。雖說七月流火,但也為一年中第二熱月份,故走走歇歇,乘乘涼,喝喝水,最後斜陽欲垂,四人才見氤氳翠色中一座白牆青瓦,匾曰“白雲觀”。

晚飯果真是到了菜園摘幾條絲果子,拿了前些日子積了一籃的土雞蛋,熬了絲瓜蛋花湯,還特意放了唐雀硬要帶回來的花椒,滴幾滴香油,香噴噴的直讓人叫好。另蒸了白米飯,配菜是清久清無買回來的蓮藕、冬瓜,末了還有消暑用的水果拚盤,有蘋果、梨、荔枝。

晚間月朗風輕,銀河間點了幾顆星星,風兒柔柔地掃過青瓦屋簷。洗漱完畢,吹了燭燈,唐雀正躺鋪子上昏昏欲睡時,忽而被清水拍醒了。

“雀兒?雀兒?醒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