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 30 章

炸雷『轟隆——』一聲巨響,在西盡愁和嶽淩樓頭頂轟鳴著,伴隨著的還有閃電凜凜的強光。石渚四麵都被山澗環繞,通向對麵唯一吊橋已經被毀,千鴻一派的人一直守在對麵不肯離去,如果不是連續了三天的暴雨,恐怕他們已經修好橋過來了。

三天了,這場暴雨降了三天,西盡愁和嶽淩樓被困在這石渚上也已經整整三天了。嶽淩樓的頭靠在西盡愁的胸膛上,這裏沒有任何可以避雨的地方,他們都已渾身濕透。

「淩樓……」西盡愁突然搖了搖嶽淩樓軟癱的身體,一股異常的熱氣從嶽淩樓身上發了出來。把手拊在嶽淩樓額前一探,西盡愁才發現嶽淩樓竟然發燒了。

「你殺了我吧……」嶽淩樓淡淡地說著,口中吐出的熱氣撲到了西盡愁的身上,「你殺了我,他們也許會放了你……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離開花獄火三天的嶽淩樓身上已經生出了一塊一塊的紅斑,雖然他們身邊就是綻放地異常眩目的花獄火,但卻都是沒有成熟的花朵,所以沒有絲毫用處。

「你不會死的……沒有人可以殺你,即使是你自己也不行……」西盡愁平靜地說著,「因為你現在的命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命——還有常楓的。既然他為你舍命,你就應該替他活著……並且,還有一個人的命也要由你繼承……不,也許應該是兩個……」

「什麽意思?」嶽淩樓的肩膀突然顫動了一下,他不知道西盡愁說的這些話是什麽意思。拍了拍嶽淩樓的肩,西盡愁接著說:「現在他們所有人都以為被困在這石渚上的隻有我們兩個人……可是,應該是三個人!」

「你說什麽!」嶽淩樓猛地抬起了頭,「這裏還有一個人?」

西盡愁微微頷首:「的確還有一個人……不過是個將死之人……」說到這裏時,他突然站了起來,從繁盛的花叢中拖出了一具屍體。嶽淩樓的瞳孔收縮了,訥訥地吐出了兩個字——「耿奕……」

就在那時,屍體突然睜眼了。即使隻是微小的一條縫隙,嶽淩樓仍然可以發覺。耿奕想笑,嘴角扯出一個淺淺的弧度,嘴唇翕動著,依舊說不出半句話。

樓……淩樓……好像見你,本來以為自己已經不行了,心髒說它太累不想跳了,該讓它休息了……但是,你知不知道,在聽到你聲音的那一刻,聽到你叫我名字的那一刻……我知道我不能死,因為我要見你,隻有活著才能見到你……

「少爺……」嶽淩樓喉嚨有些哽,發出的聲音幾不可聞。手指掠過耿奕臉上的藍斑,一陣膽戰。究竟是什麽把你弄成這樣?

頭頂一聲炸雷轟隆作響!嶽淩樓猛烈地戰栗了一下。曾經聽說,作惡多端的人會被雷劈死……是否自己的死期到了?就這樣死了吧……活著真的好累……心機算盡又有什麽用,耿原修死了,沒有仇人了……隻有無數來找自己尋仇的人。

耿奕緩緩地動了一下,摸索著一樣東西。那是耿原修死去的那個晚上,在杭州城西的荒坡上被尹瑉瑉割斷,後來又被耿奕撿到的東西。但在這之前,最初,那是耿芸的東西——耿芸送給嶽淩樓的東西。

耿奕掙紮著起身,掰開嶽淩樓的手指,把那樣東西硬塞到他手中。恍恍惚惚的嶽淩樓隻隱約感到那是一串珠子,被雨水澆得冰涼的珠子,睜眼,看到的竟是那翠綠的顏色,清澈地仿佛某人的眼瞳——淩樓哥,這個……保平安……無論怎麽,淩樓哥……我希望你活著,比誰都活得長,比誰都幸福……這樣就夠了……

「你……」嶽淩樓認出這串翠綠的念珠,想問話卻又問不出來。耿奕握住嶽淩樓的手,嶽淩樓握住那串珠子。即使說不出話,卻依然可以傳達心中的想法。

一旁的西盡愁把嶽淩樓摟得更緊,緩緩說道:「淩樓,你記好,其實還有很多人希望你能活著……好好地活著……你願意再跟我做一個交易嗎?還是以人換人的交易……用我的命來換你的命,而你的代價就是無論如何要活下去,活到獲救的那一天……」

「你想幹什麽?」問出這句話時,有一種深深的恐懼沁上了嶽淩樓的心。希望得到回答,但卻害怕聽到答案……害怕是個最殘忍的結局,在那個結局裏,所有的人都離開了,永遠地離開了,尋不到任何蹤跡,把自己一個人丟棄在這個世上……就像十年前的那天一樣,一個人……一無所有……

「隻要讓他們以為我們都死了,他們就會離開……」西盡愁一邊說著,一邊扯下嶽淩樓的衣襟。

「不!你要幹什麽!」也不知是突然從哪裏來的力氣,嶽淩樓猛地掙脫了西盡愁撕扯自己衣襟的手,「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隻能想出這一個辦法讓他們離開!」西盡愁扼住嶽淩樓的肩膀,朝著他大吼了過去。看著嶽淩樓怔住的蒼白臉孔,西盡愁皺了皺眉,他低頭對耿奕說:「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不要把我當傻子……耿奕閉上了眼,輕笑了一下。自己這種狀態本來也活不了幾個時辰,如果可以用這半條命救一個人,倒還算死的有價值。更何況這個人是——嶽淩樓。

在看到耿奕安然的表情後,嶽淩樓快要瘋了:「那麽,你又知不知道我在想些什麽?每當我看到你的時候我在想些什麽?我想殺你,想要你的命,把你切成碎片,用最殘忍的方式結束你的生命!我討厭姓耿的人……憎恨……我……」

知不知道?淩樓?除了你自己……沒有人拋棄你……

從明天開始,重新來過,這個錯誤已經錯了太長的時間。

明天,隻要到了明天,所有的一切都會結束……

沒有仇恨,也沒有痛苦……重新來過……

嶽淩樓被脫下的衣服穿到了耿奕身上。石渚和懸崖相隔五十米,再加上雨簾重重,要想看清對麵的情況,著實不易。這場下了三天的暴雨不是想要你的命,而是想要幫你……知不知道,淩樓……

「無論如何,一定要活下來,不然耿奕,常楓,還有我,就算白死了……」西盡愁說完這句話,帶著耿奕,轉身向石渚邊緣走去。

但西盡愁的腳卻抬不動,嶽淩樓的左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腳踝,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著:「好重……真的好重……你們三個人的命,我背不動……不要去……殺了我吧,我不值得你們這麽做,我求求你殺了我吧……好不好,我求你求你……求你……」

低頭看著嶽淩樓苦苦哀求的表情,讓西盡愁心中一陣酸痛。「還記得嗎……」西盡愁蹲下身子,撫摸著嶽淩樓被淚水弄汙的臉頰,緩緩說道,「你還記得我們相遇的時候嗎……那天,你也是這樣抓住我的腳……叫我救你……現在想想,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著了你的魔了吧……但是這次,你卻是叫我殺你……那是永遠都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仿佛還有什麽話要說,但是卻說不出來,西盡愁隻是平靜著注視著嶽淩樓的臉,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這樣看他。

「相信命麽?」西盡愁還在笑,「以前有人給我算過命,說我會活到八十歲。和我愛著的那個人,一起……彼此珍惜,非常幸福……白頭偕老……我也一直這麽認為,真的,一直都這麽認為。」

「我……」嶽淩樓剛想要發話,卻被西盡愁點了啞穴,聲音戛然止住。

「不要大吵大鬧了,他們會聽見的……你仔細聽著……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最後的秘密,隱劍的秘密……」西盡愁緩緩抬起了右手,在嶽淩樓的眼前停住,他的食指上赫然帶有一隻血紅的扳指——那是以前所沒有的!

西盡愁淡淡說著:「被傳得很神的隱劍其實根本就不是劍,而是一個冰蠶絲做成的扳指狀的暗器……冰蠶絲無形無色,肉眼看不見,但它隻要沾到血,那鮮紅的顏色就不會褪去……所以,隱劍不能殺人,如果隱劍沾到血,它就不再是隱劍,而會有顏色,被人看見……」

西盡愁取下那枚血紅的扳指帶到嶽淩樓手指上,說道:「你應該知道名劍門認劍不認人的古怪規矩吧……現在,你就已經是名劍門的首席弟子了……他們會收留並且保護你。」

說完,西盡愁再次起身,但他這次卻被嶽淩樓抓住了手,被點了啞穴的嶽淩樓說不出話,眼角邊淚水不斷地滾落。從來不知道自己也可以哭得這麽誇張,止也止不止,就像是眼球被刺破了一般,可以哭出血來。

西盡愁想抽出手,但卻抽不出。嶽淩樓猛一低頭,一口咬了下去。手上傳來的劇痛令西盡愁驀然愁眉,嶽淩樓尖利的牙齒沒入肉裏。隻一瞬間,鮮血就順著嶽淩樓的嘴角滴落下來……

微甜的味道,你的血的味道。不要丟下我……不要……

那一天,在石渚對麵看到的情況是這樣的:

西盡愁緩緩從花叢中走了出來,站在石渚邊上,他抱著嶽淩樓站在雨中。突然,縱身一躍,跳入懸崖。自殺!所有的人都以為嶽淩樓死了,於是西盡愁陪著他死了。他們的屍體沒入翻騰的河水,轉瞬消逝。

同一瞬間,山崖對麵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他殺了西大哥!他害死了西大哥!」尹瑉瑉捂住頭,不斷地向後退著。為什麽要死,為什麽要為了他死?我怎麽辦?你叫我怎麽辦?

好遠……在好遙遠的地方有人在哭喊……哭喊著西盡愁,那個人的名字……聽不見了,無所謂了……好累,心好痛,頭也好痛,痛得不能思考……世界開始崩塌……

所有人都瘋了……全都瘋了……

身體是熱的,體溫越來越高,仿佛在被火焰炙烤……是火,那是火,來自地獄的火……包裹著這個殘敗的身體,懲罰……那是獄火,燃盡一切……

——第三部獄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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