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 20 章

星月之下,尹瑉瑉坐在山坡上,雙手抱著膝蓋,望著遠方。歐陽揚音看著她這個樣子,有些不忍,於是走近道:「瑉瑉,我們明天就走吧。」

「走?去哪?」尹瑉瑉木訥地問著,眼睛還是轉也不轉的盯著前方。歐陽揚音的長袖拂過草坪,然後坐在尹瑉瑉身邊說道:「離開杭州,然後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尹瑉瑉道:「難道杭州很危險嗎?不是常有人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我不想走。」

歐陽揚音一把把尹瑉瑉的頭摟住,然後道:「傻孩子,你不走,留在這裏又有什麽意義呢?你西大哥的態度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他……」

「啊——」尹瑉瑉突然捂住耳朵尖叫一聲道,「你不要再講了!」

尹瑉瑉瞪著歐陽揚音,眼淚在眼眶裏不住地打轉,突然撇過臉像是怕歐陽揚音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好半天,她才小聲地說道:「我已經出來這麽久了……但最近從突然記起我爹臨死前說的話……當我聽到嶽淩樓這個名字時,我就覺得耳熟……原來……原來那是我爹留給西大哥的遺言裏……提到的名字……我怎麽到現在才想起來……」

一旁的歐陽揚音聽得有些不明白,問道:「你爹的遺言是什麽?」

尹瑉瑉低聲道:「叫西大哥小心一個叫嶽淩樓的人,沒想到他不但沒有小心,而且竟然……愛上了他……竟然……」

不對,歐陽揚音不明白為什麽尹昀會叫西盡愁小心嶽淩樓呢?這裏麵到底有什麽蹊蹺?歐陽揚音道:「你爹他……真是自殺的?」

尹瑉瑉點一點頭,說道:「我爹自從收到一封信以後就急著找西大哥回雲南,但沒想到西大哥剛回來,他就……自殺了……」

歐陽揚音吃一驚道:「你爹有收到信?」

尹瑉瑉回頭望著歐陽揚音,不明白收到信有什麽好奇怪的,說道:「是啊。經常都會有信鴿來給我爹送信的……」

歐陽揚音道:「瑉瑉,其實那個一直給你爹送信的人……是我。」

「是你?」尹瑉瑉瞪大了雙瞳,大聲道,「那麽是你叫我爹自殺的?」

歐陽揚音道:「我並沒有叫他自殺,也沒有告訴他有關嶽淩樓的事情。會發生這樣的事隻有一種可能,就是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人在給你爹送信,是那個人要了尹昀的命。」

「但是……但是……」尹瑉瑉不解道,「我爹死了,對那個人有什麽好處呢?……哦,對了。我爹要西大哥殺耿原修!」

歐陽揚音若有所思道:「原來如此。」

尹瑉瑉急忙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歐陽揚音道:「我現在隻知道,有一個人用尹昀的命請到西盡愁當他的殺手。」那麽這個人會是誰呢?耿原修隻是一個商人,但卻操縱著天翔門,想脫離耿原修控製的賀峰和荊君祥都有可能起殺心。

「歐陽姑姑……」尹瑉瑉小聲說道,「我想在離開杭州之前做一件事情。」

歐陽揚音一聽尹瑉瑉這話知道她是答應離開杭州了,於是微笑著問道:「什麽事?」

尹瑉瑉字字道:「殺耿原修。」

歐陽揚音一震,立刻肅顏反對道:「不行!」

「為什麽不行?」尹瑉瑉知道西盡愁答應尹昀殺耿原修是被逼無奈,離開篁竹林這麽多日以來,西盡愁一直沒有提說要殺耿原修的事情。於是尹瑉瑉決定親自動手,也算是完成尹昀的遺願,這有什麽不行的?

歐陽揚音道:「這一切都是一個圈套,從你爹自殺起這個圈套就已經張開了,現在我們連這個設圈套的人是誰,有是什麽目的都不知道,我絕對不允許你往這個陷阱裏去跳。」

尹瑉瑉朝歐陽揚音吼過去道:「那麽西大哥呢?他也是在這個圈套裏啊!如果他殺了耿原修,那麽他不就正中了圈套嗎?如果是我動手,也許就可以救西大哥一命!」

歐陽揚音道:「瑉瑉,你應該相信你爹!他是不會害西盡愁的!他這麽做自然有他的想法,總之我絕對不同意你插手此事!」

「我……」尹瑉瑉好像還有話要說,但當她看見歐陽揚音那一雙如野獸般凶狠的目光瞪著自己時,不禁嚇得收了口。

兩人僵持了一陣,歐陽揚音歎一口氣說道:「放心吧,你西大哥是不會那麽容易就死的……」

幾天之後,杭州天翔門,各路英雄濟濟一堂。唐易死後一年,天翔門終於又決出了新的門主。賀峰神采奕奕,披著一件深棕色金線鑲邊的鬥篷與前來道賀的武林同道把酒言歡。今日可謂是賀峰最得意的時候,自己最大的障礙荊君祥因為前段時間千鴻一派事件而勢力大挫,耿奕不過是依附與自己力量下的小角色,嶽淩樓雖然桀驁難馴但畢竟勢力不夠不能妄動,而耿原修年輕時雖頗有心機難以應付,但現在也不過是個醉心享樂之徒罷了。

不過,耿原修不除,賀峰始終無法獨攬天翔門的大權。為了使天翔門不至於陷入內部混亂,所以殺耿原修一事最好由外人出手。想到這裏,賀峰不禁皺眉,西盡愁,你既然已經見到了尹昀,也回到了杭州,但是你為什麽還不動手?

忽然,天翔門大門口嘈雜起來,像是來了什麽稀客,人們都開始議論紛紛起來。賀峰感到奇怪,心想不知是何人,帶著手下走過去看看情況。眾人見是賀峰,紛紛讓開了道。隻見四位器宇不凡的男子正悠然向賀峰走去。

那為首的一人看上去不過三十,下巴瘦削無須,五官配合在一起不但俊朗而且英氣十足。賀峰認出了來人正是名劍門的阮浩天,不免感歎道,果然風度翩翩,也難怪當年紫星宮的小公主會盜劍跟他私逃。跟在阮浩天身後的三人,正是西盡愁、赫正龍和夏寂。

賀峰拱手道:「不知是名劍門阮門主光臨大駕,有失遠迎,還望見諒。」賀峰話說得倒頗有禮貌,隻是眼神裏魄力逼人,在他看來天翔門和名劍門素來沒什麽交往,而這次阮浩天會帶著他手下三大高手前來,必定是來生事的。

那阮浩天當然也知道賀峰心裏想的是什麽,微笑道:「賀門主言重了。這次我名劍門隻是趕來恭賀門主的繼位而已。」

這時,混雜在人群裏的黎震用手肘撞了黎雪一下,道:「你看那阮浩天身後的三人,想必其中之一就是西盡愁,你猜是哪個?」

黎雪當然知道是哪個,因為昨天她才見過西盡愁的,而且還知道他和一個穿著白衣的俊俏少年有那種關係。半夜趕回客棧的黎雪受的打擊太大,以至於一夜未眠,所以現在兩隻眼睛又黑又腫。

這種情況下,讓她哪有閑情去理那個無聊的哥哥,費了好大的勁,黎雪才抬起眼皮說了一個字——「唉~」

黎震奇怪那個平日裏精力充沛的小妹不知怎麽變得這麽懨答答了,竟然對偶像西盡愁一點反應也沒有,於是又問道:「你到底是怎麽了?」

黎雪又費了好大勁抬起眼皮,回答卻還是一個字——「唉~」

客人遠道而來,天翔門盡地主之誼,設宴招待這種事情是少不了的。庭院內,早已擺好了幾十桌上好的酒菜,就等東西南三大堂主給賀峰敬完酒以後就可以開宴了。

賀峰站在堂上拱手對堂下的各路豪傑說道:「我賀峰有幸當上天翔門門主,萬分感謝各位的到來。今日,我天翔門還有另外一件喜事,就是東堂堂主之位從現在起就由嶽淩樓來繼任。」

此語剛落,就見一白衣少年走到堂前,單腿跪拜在賀峰麵前雙手接過東堂堂主的令牌。黎雪突然雙眼一亮,緊緊扼住了黎震的手腕道:「他、他、他……他就是嶽淩樓?」

黎震搞不懂黎雪為啥如此激動,把手指靠在唇邊示意她安靜一點。黎雪這時的心裏怎麽平靜得了,沒想到那個炸毀千鴻一派的嶽淩樓竟然就是西盡愁的情人。

這時,跪拜在地的嶽淩樓垂目說道:「屬下為恭賀門主繼位,特意準備了一份賀禮。」這些程序當然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賀峰當然早就知道嶽淩樓口中的賀禮指的就是千鴻一派的玉鴻翎。他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雲南千鴻一派從此歸於杭州天翔門旗下。

在嶽淩樓一個動作之下,一名青衣的公子走上堂來,雙手奉上的自然是千鴻一派的信物。堂下的人麵麵相覷,他們雖然認得玉鴻翎卻認不得這位青衣公子,和千鴻一派有交情的人都覺得此人的麵貌和已亡的常桐極為相似,但氣質卻相差甚遠。隻有黎雪和黎震認出了此人就是他們失蹤的堂哥——常楓。當日常楓不辭而別,今日竟然在天翔門內相逢,還說要送賀禮,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嶽淩樓起身對著堂下的眾人道:「想必大家都知道千鴻一派總舵已毀,現在勢力分散難以重整。但幸運的是常家卻還留有血脈,隻要此人出麵再憑借天翔門的力量,相信一統千鴻也不是一件難事。」

眾人議論起來,他們都知道常家隻有兩子,長子常桐已死,次子常楓癡癡呆呆又下落不明。嶽淩樓稍稍停頓,等著安靜下來後才接著說道:「常桐雖死,但常楓不僅瘋病已好,而且還答應奉上玉鴻翎歸降天翔門,現在千鴻之事就是我天翔之事。而現在這位公子……」嶽淩樓把手向常楓攤了攤又道,「……就是常楓。」

這時突然聽見旁邊有人拍案而起,大喊道:「胡說!」

嶽淩樓顰眉扭頭望去,那發話之人正是沈重元。嶽淩樓挑眼輕蔑地說道:「這裏還輪不到你說話吧?」

沈重元一聽這話當然氣得不輕,心想你嶽淩樓不過剛剛當上堂主而已就敢這麽囂張,以後怎麽得了?但這種場合之下他的確不便多說,於是望了望荊君祥。荊君祥起身朝嶽淩樓走去,緩緩說道:「嶽公子請息怒。我隻是有一事想不明白——江湖人盡皆知那常楓是個傻子,現在你說這位神智清晰的公子就是常楓不免讓人生疑……」

嶽淩樓朝荊君祥稍一頷首,然後朝眾人解釋了事情的首尾。然而嶽淩樓想不到的是,荊君祥聽完後,竟笑道:「嶽公子,我們也想請你見一個人……」

於是荊君祥拍了一下手掌,又一名手持折扇的青衣的公子走上堂來,在常楓身邊站定。相同的身段,相同的相貌,除了荊君祥、沈重元和常枰,所有人都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嶽淩樓更是不解,木訥地說出兩個字:「他是……」

荊君祥高深地笑了起來,對著眾人道:「他就是常家失散多年的第三子——常枰。」

常枰?嶽淩樓一時竟怔住了,這個名字他連聽都沒聽過,他不知道常家怎麽會突然出現這個第三子,實在是太荒謬了。

嶽淩樓壓住胸中的怒氣對荊君祥說道:「眾所周知,常家隻有兩個兒子,你現在卻突然又帶出一個人來自稱是常家的,這不是更讓人奇怪嗎?」

荊君祥笑道:「有什麽奇怪的?常夫人可以忍心把自己的二兒子弄成傻子,又為什麽不能把三兒子送走呢?況且,看他們兩人的相貌如出一轍,就知道是一對兄弟了。如果嶽堂主還是不相信的話,倒還可以來一個滴血認親……」

見荊君祥信心滿滿的樣子,嶽淩樓也不想多爭辯什麽,剛剛無意中瞥見了賀峰的神色已有些蘊怒,嶽淩樓知道如果再來個什麽滴血認親的話,無疑會使今天的典禮越來越混亂,變成鬧劇。

那麽就這樣承認這個來曆不明的人是常家的人嗎?如果一承認,重建千鴻一派的事自然荊君祥也會借這個常枰插上一腳。嶽淩樓正在考慮著,他突然看了常楓一眼,常楓正直直地盯著常枰看,那眼神仿佛就是在看自己的親人一樣。

嶽淩樓這才想起,常楓在瘋病好了以後,已往的記憶都變得模糊不清,現在常家的人都死了,如果現在突然又知道還有了一個兄弟,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當年嶽家被抄家後嶽淩樓舉目無親,那時他多麽渴望能有一個親人陪在自己身邊,而現在常楓大概也是這樣想的吧……

想到這裏,嶽淩樓正眼望著笑得奸邪的荊君祥說道:「經荊堂主提醒,我也想起以前的確聽別人說過關於常枰的事情,看來他們應該是兄弟沒錯。那麽,以後重整千鴻一派的事情就由他倆攜手完成吧。」

堂下的眾人雖也對這個常枰的來曆深感懷疑,但是聽到天翔門內兩大堂主都已經承認,也就不再多說了。

堂下混雜在人群裏的西盡愁操手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

黎雪和黎震更是一臉茫然,他們沒想道自己怎麽又會多出一個堂哥了呢?而且照這樣看來,常枰和常楓兩個哥哥像是不久就要重回雲南。既然大家都是親人,這件事是不是應該告訴爺爺一聲?

是夜,喧嘩了一整日的天翔門終於安靜下來,傭人們都在忙著收拾一片狼藉的庭院。今天的繼位典禮進行地頗為順利,隻是常枰的出現讓眾人很是吃了一驚,但除此之外並沒有發生什麽意外之事。

在賀峰的命令下,常枰和常楓明日便要趕回雲南。而在這之前,嶽淩樓必須要弄清楚這個常枰的來曆,不然讓他和常楓在一起,自己怎麽能放心?

常枰的房間裏四個角落分別懸著四盞燭燈,但依然晦暗不清。明日一早就要出發,常枰本應該熄燈休息了,但他還坐在桌前把玩著他那柄不離手的折扇,像是在等著什麽人的來臨。

突然一點藍星從窗口打來,直飛向常枰的脖子。常枰瞬時豎起那柄折扇,抵住那一點藍芒,隻聽細小的『當』的一聲,那藍星便彈開了。但常枰沒想到的是,那藍星的尾部還係著一根絲線,藍星雖被彈開,但那線卻纏上了扇骨。如果不是這一擋,隻怕那絲線纏上的就是常枰的脖子。

窗外的人用力一扯,那折扇便已自常枰手中飛了出去,常枰追著扇子跳窗而出。其實他知道,那人並不是想殺他,隻是測測他的功夫罷了。現在那人奪扇而逃,也隻是想讓自己跟著去一個地方。常枰緊追著急速前竄的白影,不知不覺已經跑出了天翔門,等到那白影停下來的時候,常枰從注意到四周是一片沒有人跡的樹林。

嶽淩樓正對著常枰,把折扇甩了過去,平靜而不失威嚴地問道:「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麽人?」通過剛才暗器的試探和輕功,嶽淩樓知道這個常枰來頭一定不小,不過這樣的人又怎麽會甘心為荊君祥辦事呢?

常枰一把接過折扇,打開了緩緩扇動著說道:「常枰。」

嶽淩樓道:「你不是。」

常枰不說話,他在等著嶽淩樓說話。

「我不知道荊君祥用什麽收買了你,但是無論他給你的是什麽,我都可以加倍給你。隻要你替我辦事。」

嶽淩樓果然說出了自己的要求。但常枰卻回答道:「他什麽也沒有給我。這世界上好像還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收買我。我隻是在辦我應該辦的事罷了。」

嶽淩樓問道:「那你要辦的事是什麽事呢?」

常枰眼神幽幽地說道:「大概……和你要辦的事情差不多吧……」

嶽淩樓笑道:「你知道我要辦什麽事?」

常枰道:「我知道你是嶽淩樓。」

嶽淩樓沉聲道:「那又怎樣?」

常枰道:「既然你是嶽閑的兒子,就一定不會放著你們嶽家的怨案不管。」

嶽淩樓一怔,為什麽常枰會突然提起十年前的事情,而常枰又怎麽會知道這些事情?

常枰緩緩道:「你放心,我絕對不是你的敵人,甚至還可以算是朋友。因為家父與嶽前輩是故交,這十年來一直在察花獄火的走私一案,可惜一直沒有抓住證據。隻要你肯幫忙,扳倒耿原修還你嶽家一個青白也不是件難事。」

嶽淩樓不答話,怔怔地望著常枰。

十年了,已經整整十年了……這十年裏他沒有一天不想離開天翔門……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走。因為他是複仇者……他要讓仇人們都嚐到當日他的痛苦。現在機會終於來了……耿原修,我終於也可以看到你的家破人亡了……

嶽淩樓最後問了一句:「那麽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是什麽人了嗎?」

常枰如變戲法一般摸出一塊令牌,丟給嶽淩樓後字字說道:「朝廷暗行錦衣衛——洛少軒,奉命調查天翔門走私毒品一案。」

——第二部天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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