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 16 章
江南的杭州城,南部有錢塘江橫貫東流,又有隋唐大運河穿城而過,位置重要風景秀麗物資豐碩,曾經是吳嶽和南宋的都城。對於從小在雲南的一片竹林裏長大的尹瑉瑉來說,這杭州城的熱鬧景象是她難以想象的。
五天前本打算跟西盡愁一同坐船來杭州,但沒想到船行半日後竟被炸毀,跌入江水中的尹瑉瑉被江城所救,但卻和西盡愁失去了聯係。因為江城要趕回杭州複命,而尹瑉瑉想到西盡愁的目的地也是杭州,於是便跟著江城來到杭州。
雖是盛夏,但今天的天氣卻頗為清涼。尹瑉瑉順手拿起路邊小販攤上的一把折扇,打開扇扇一陣幽香便撲鼻而來,於是叫住江城道:「江城哥,給我買把扇子吧。」
江城回頭望了尹瑉瑉一眼,道:「買什麽買,沒錢了。」
尹瑉瑉身上除了暗器和□□以外什麽也沒有,這五天裏,吃的住的用的全是江城掏的腰包,那個白吃白喝的家夥現在居然還好意思買東買西的。
尹瑉瑉見江城不同意,放下扇子跑上前去道:「你這個二愣子怎麽這麽小氣,一把扇子而已啊。你可別忘了,那日你中毒是誰救的你。如果不是我,你早就去閻王殿報到了。這就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嗎……」
尹瑉瑉一生氣,說起話來就是沒完沒了的,江城惹不起躲得起,徑自埋頭向前走。如果不是這時街道上突然嘈雜起來,還不知道尹瑉瑉要嘮嘮叨叨到什麽時候呢。被路人擠到路邊的尹瑉瑉探頭向街道望去,心想:「到底是什麽事啊?這些人怎麽都往邊上退?」
前方不遠處的江城一把把尹瑉瑉拉到身邊,怕她被人群擠散了。這時隻見一行身著藍裝的人馬從街道上走了過去,幾隻紅底金線繡成的旌旗上招展著『天翔』二字。
尹瑉瑉自言自語道:「我還以為是什麽人呢,原來是天翔門的。喂,二愣子,你不過去打聲招呼?」邊說著,尹瑉瑉邊用手肘撞江城的肚子。
這時,天翔門的隊伍已走過了一半,江城突然看到在眾多天翔門人的簇擁之中,有一頂墜著金線,擋著紗幔的錦轎,自言自語道:「是唐夫人的轎子呢……」
尹瑉瑉也對這頂轎子充滿了興趣,顛起腳尖想看看那轎子裏究竟坐的是什麽人,但無奈有紗幔隔著看不太清楚,聽江城一說便順口問道:「唐夫人?什麽唐夫人?」
江城道:「前門主唐易的夫人——歐陽揚音。」
歐陽揚音?一聽到這個名字尹瑉瑉一臉的興奮當即僵住。江城沒有注意到尹瑉瑉臉色的變化,繼續說道:「唐夫人這次出來恐怕是去掃墓的,唐易門主的忌日應該就是在這幾天……」
話剛說到這裏,尹瑉瑉就甩開他的手衝了出去。江城慌了神,急忙叫道:「喂,你要去哪兒啊?喂,你等等……」
尹瑉瑉哪裏肯等江城,現在她的大情敵就在眼前,不把歐陽揚音的臉看個清楚,尹瑉瑉怎麽對得起自己呢?說什麽是西盡愁的老情人,一句話就把西盡愁從雲南逼回杭州去見她,尹瑉瑉今天倒要看看這個女人到底有幾分姿色,以前也不過隻是個□□而已,現在竟然敢如此囂張。
「喂,尹瑉瑉!」江城推開一堵堵的人牆,但無奈這街邊實在是太擠。不一會兒,江城連尹瑉瑉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急道:「這小妮子怎麽到處亂跑!身上又沒有半分錢,跑丟了怎麽辦!」
心裏雖然不放心,但江城現在還必須回東堂給賀峰複命,哪裏有那個閑工夫跟尹瑉瑉耗呢?想到這裏,他歎了一口氣道:「你自己小心吧……」
與此同時,在離杭州城不遠的西興,嶽淩樓也對西盡愁說了同樣的一句話——「西盡愁,你自己小心吧。」
西興離杭州不到十裏路,隔著一條錢塘江。嶽淩樓、西盡愁、常楓三人正在一間客棧休息,沒想到嶽淩樓會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來。
西盡愁皺眉問道:「嶽淩樓,你這話什麽意思?」
嶽淩樓笑笑道:「你不是自認為很聰明嗎?怎麽連這句話都聽不懂了?我的意思就是我們到此分手,你走你的,我們走我們的。」
西盡愁道:「我們?」
嶽淩樓向常楓瞟了一眼道:「就是我和他。」
西盡愁道:「好,非常好。你是天翔門即將繼位的堂主,我卻是名劍門的首席弟子,兩派素來就不怎麽和睦,你我如果走在一起必然會招來懷疑。最好是過了這錢塘江,你我就裝做素不相識。」
嶽淩樓聽西盡愁說完,再慢悠悠道一句:「你知道就好。」這一句話著實讓西盡愁氣得不輕,這是什麽態度,既然別人不想讓自己呆在身邊,自己也不要臉皮太厚了,於是陡然抽身向門口走去。
「你站住!」嶽淩樓卻在這個時候叫住了他,補充了一句道,「你莫忘了我們之間的交易,那個人的命你要給我留著。」
西盡愁沒有站住,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嶽淩樓說完這句話時西盡愁已走出客棧好幾米遠了。
一旁的常楓道:「他好像沒聽見呢。」
嶽淩樓抿一口茶後道:「你放心,他聽得清楚得很呢。」
天翔門東堂,江城拱手對賀峰道:「堂主,屬下回來遲了。」
賀峰笑道:「坐吧。怎麽隻有你一人,劉辰一呢?」
江城黯然道:「屬下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被西盡愁救了一命後,江城就不再懷疑是西盡愁殺的劉辰一。
賀峰沉默了一陣後,又問道:「那麽,嶽淩樓呢?」
江城道:「那日我們乘接鏢船打算回杭州,但鏢船卻在半路上船卻被荊君祥的一名手下炸了。那之後,我跟嶽淩樓也失去了聯係,連他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賀峰歎氣道:「沒想到這次去雲南,能平安回來的隻有你一個……如果嶽淩樓再不回來,這東堂堂主之位可要空著了。」賀峰的話聽上去沒有惋惜,反倒有些釋然。
耿原修一直堅持要等到嶽淩樓回來再舉行門主的繼位典禮,而這次雲南之行耽擱的時間比預計的長了近十天,於是賀峰繼任門主的事就一拖再拖。所以,現在賀峰擔心的不是嶽淩樓這東堂堂主的位置空與不空,而是他自己的門主位置是不是還要往下拖。
賀峰突然轉換話題問道:「你確定西盡愁見到尹昀了嗎?」
早些時候,江城就曾飛鴿傳書告訴賀峰說「西盡愁已入黃泉巷」,而後就再沒消息。江城道:「他見沒見到尹昀我不知道,但西盡愁的身邊倒是跟著個很會使暗器的小女孩。」
小女孩?賀峰沉思起來,難道這女孩就是尹昀的孩子?
江城又補充道:「那女孩這幾天一直是跟我在一起的,但上午見到唐夫人的轎子後就追過去了……」
賀峰打斷道:「她怎麽會和你在一起?西盡愁呢?」
江城道:「她跟西盡愁也在鏢船被炸時失散了……」
「等等!」賀峰突然立起手掌示意江城等一下,想一想後問:「你的意思是你、嶽淩樓、那女孩,還有西盡愁是坐的同一艘船?」
江城點頭,但卻不知道賀峰到底想說什麽。
「西盡愁和嶽淩樓認識嗎?」
江城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大概不認識吧……」自嶽淩樓上了鏢船以後,就一直在上房裏休息,江城並沒有看到嶽淩樓和西盡愁接觸。見賀峰緊張兮兮的表情,江城也很感奇怪。
嶽淩樓和常楓回到杭州耿府的時候,已經是當日下午了。天氣也一改早晨的清爽,變得燥熱起來。陽光明晃晃的刺眼。看門的下人見是嶽淩樓回來了,不免大吃一驚道:「嶽少爺,你終於回來了啊。」
嶽淩樓對他點頭笑笑,問道:「老爺呢?」
那下人道:「唐易大人的忌日快到了,老爺今早就出去掃墓了。」
嶽淩樓自言自語道:「這樣嗎?」隨即招呼過來一個小丫鬟,對她耳語幾句以後,轉身離開。
常楓正欲跟上去,但那小丫鬟卻叫住常楓道:「常公子,請跟我來。」被這麽一叫,常楓乖乖站住,戀戀不舍地望著嶽淩樓的背影,不甘心地跟那小丫鬟走了。
常有人說杭州耿家富可敵國,此話一點不假。耿府大的如同宮殿一般,奇花異草,假山池塘,無所不包,無所不有。如果有人不小心誤闖了進來,還不知要花多長時間才能走得出去。要到耿家當傭人,如果記憶力不好,想不迷路還難呢。
小丫鬟領著常楓穿過一個回廊,又九彎十八拐,終於在一間廂房前麵停了下來,說道:「常公子,你就先在這裏休息吧。如果有什麽事就跟我說,我就在門外。」常楓聽她這話的意思就是讓自己乖乖呆在屋子裏,而她在門外守著,不讓自己亂走——這其實等於是軟禁。
另一方麵,本想呆在房間裏好好休息的嶽淩樓,卻看到了一個不想看到的人——耿奕,也就是耿原修的長子和天翔門南堂堂主。耿奕雖然隻比嶽淩樓大兩歲,但卻比嶽淩樓高了足足半個頭。他從父親那裏繼承了俊朗的外表,儼然就是二十年多前的耿原修。
見到耿奕,嶽淩樓一點也不吃驚,想必他是從下人那裏聽說自己已經回來的事,便匆匆趕來了。嶽淩樓站在門口半天不動,也不說話。其實他是在用無聲的反抗來下逐客令,但可惜的是耿奕沒那麽知趣,隻聽他說:「你出去那麽長一段時間,回來竟然連招呼都不打一聲,未免太絕情了吧?——你攔在門口,不想讓我進去?」
「就算我現在把門關上,你也會硬闖進來吧。」嶽淩樓噘噘嘴,轉身走到床邊坐下。耿奕笑著跟進房,並且還帶上了門。這一個小動作,讓嶽淩樓對他的來意猜到了十二分。嶽淩樓回望耿奕一眼道:「可是我今天已經很累了……」
耿奕道:「可是我一點也不累。」
嶽淩樓道:「跟你這種人的確是沒有什麽道理好講的。」
耿奕此時已抱起了嶽淩樓,把他放到床上,道:「你知道就最好。」
此語剛落,耿奕一把扯開了嶽淩樓的衣衫,把他壓在身下,喃喃道:「淩樓……這半個多月以來,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你……」
在耿奕的愛撫之下,嶽淩樓已漸漸開始喘息起來,用他撩人的聲腺說道:「少爺……我也很想你……」
明明知道他說出的話是謊言,明明看到他身上還留有別的男人的印記,但耿奕此時卻無法抵擋住嶽淩樓口中說出的話,因為自己已經深深為他著迷,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啊……少爺……」嶽淩樓的十指緊緊扣住耿奕的肩膀,身體不由自主地跟著耿奕的節奏律動。那上了紅漆的木床也發出了陣陣的響聲……
「淩樓哥,你到底還要做這種事情到什麽時候?」門外,一個看上去與嶽淩樓年齡相仿的女子,背靠在門板上,雙手死扣住門框,像是要把那截木料搬下來似的。
那女子名叫耿芸,是耿原修的小女兒,與耿奕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就在剛剛,她也聽說了嶽淩樓回來的消息,但沒想到一趕過來就撞上了這種事情。嶽淩樓來到耿家的這十年來,時常在書房裏陪著耿原修直到翌日清晨。幾年後,耿奕也常常跑到嶽淩樓的房間去,閉門掩窗。
再後來,耿芸終於知道了他們對嶽淩樓所做的事情。從那時起,耿芸便討厭起這個家,討厭她的父親,討厭她的哥哥。淩樓哥,你為什麽要這麽自甘墮落。
在耿芸的記憶裏,嶽淩樓好像就是一個孤單的側臉。沒有人的時候,就會望著遠處發呆,陷入一種很深很深的回憶之中。
「淩樓哥,你到底在想些什麽?」很多年以前,耿芸曾經這樣問過。但得到的回答卻是淡淡的笑容,模式化的笑容,對任何人都可以展現出的笑容。雖然依舊具有傾倒人心的美麗,但卻冰涼沒有溫度。
在耿芸十六歲生日的前一天,嶽淩樓曾經無意中問過她想要什麽禮物。耿家的小姐還有什麽什麽得不到的?連嶽淩樓也覺得自己的問題有些愚蠢。
「也許正是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才會讓我們以為,用錢就可以買到所有的一切吧……」耿芸朝嶽淩樓笑笑,笑容裏有些空虛和無奈,偏頭望著嶽淩樓淡然的臉,輕聲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淩樓哥,我隻想要一樣東西……」
「什麽?」嶽淩樓沒有看耿芸,對這個女孩,他始終恨不起來。
「我想要你的眼淚,我想要你哭……從來也沒有見過你哭,所以在看到你笑的時候,會以為那是在哭……」耿芸絞絞手,眼中有些閃亮的東西,她一直低著頭在說話,「高興也好,生氣也好,憤怒也好。總是同一副表情,讓人分不清楚哪些事是你喜歡的,哪些事不是……我這麽說是不是有點奇怪?」
「不會。」嶽淩樓淡淡的回答。從他剛來到耿家開始,他就是一個寄生者,這裏不是他的家,這裏也沒有他的父母,這裏的一切都離他很遙遠,不能真正和他融為一體。因為有人想看他笑,他就不能哭。如果哭了就會被討厭,會被趕走,曾經天真地這麽認為,並且深信不疑。這樣自己嚇著自己,最終作繭自縛。
因為被說成很像母親,就不敢去回憶父親。曾經望著鏡子,仿佛真的可以看到母親在另一邊淒涼的笑意。慕容情,情兒……那個女人是他一輩子都擺脫不了的存在,她清晰地活在嶽淩樓的靈魂的深處,不曾被遺忘。
也許自己的存在就是讓人不去忘記她吧?不斷提醒著——這世上曾經有個慕容情。她本應該是耿原修的妻子,但後來卻愛上了嶽閑,生下了嶽淩樓。嶽淩樓的靈魂中,有一半是慕容情,耿原修至今仍然深深愛著那一半;但另一半卻是嶽閑,那個耿原修深惡痛絕的人。
「淩樓哥,有沒有覺得,在我們三兄妹裏麵,爹最愛的就是你。我也好,大哥他也好,都不是爹想要的孩子,他最想要的是你……」
嶽淩樓望著耿芸,不知該講什麽話來回應。耿芸時常會說些神經質的話,讓嶽淩樓也覺得莫名其妙。總覺得她什麽都知道,自己和耿原修的事和耿奕的事她都知道,但又不能說出來。憋在心裏,生活在一種深深的厭惡之中,把所有的罪孽都背在自己肩上。
「如果需要償還的話,什麽也好,你都可以拿去。我的命也好,你都可以拿去……」
「你在說些什麽,我越來越聽不懂了。」嶽淩樓很害怕和耿芸談到這種話題。
「聽不懂也沒有關係。」耿芸笑笑,「我隻希望有一天,淩樓哥,你可以笑,真正的笑,那一定很美……不過那個笑容一定不屬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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