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現在,我隻想知道段瑞南是不是你殺的?」西盡愁望著嶽淩樓的側臉,嶽淩樓半天沒有出聲,仿佛沒有聽到西盡愁的問話。

「難道你自己不會去想?」冷冷地丟下這句話,嶽淩樓轉身欲出。這一舉動,在西盡愁看來這就是承認。

「你不是要找他嗎?怎麽現在又要走?」西盡愁快他一步擋在門口,用身體堵住嶽淩樓的去路。『他』指的是躺在床上的江城。

「我不需要一個半死不活的人。」沒有溫度的回答,嶽淩樓回頭看了江城一眼。那眼神讓西盡愁覺得他是在判斷一件商品的價值,而不是一個人。

「你需要他做什麽事情?」

「這和你沒有關係。」沒有想到西盡愁會突然冒出這麽一句問話,嶽淩樓微微吃了一驚,但隨即又恢複了平靜。

「有。」西盡愁向前逼近了一步,扼住嶽淩樓的手腕,粗魯地把他從門邊拉到房間的中央。

「我說了沒有就是沒有,你到底想幹什麽!」嶽淩樓厭惡地甩開了西盡愁手,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喜歡自找麻煩的人,嶽淩樓一邊恨恨地想著,一邊扭頭朝門口走去。

「有關係。」西盡愁不由分說地把嶽淩樓拉入懷中,湊到他耳邊低語道,「因為……我也要殺耿原修。」

殺……耿原修……

這四個字在嶽淩樓的耳邊不斷地回響,仿佛咒術一般讓人變得神誌不清。他徹底蒙住了,愣在原地一動不動,竟忘了要從西盡愁的臂彎裏掙脫出來。為什麽要殺耿原修?西盡愁和耿原修之間到底有什麽恩怨?

恍惚了片刻之後,嶽淩樓恢複了平靜,嘴角浮起一抹諷刺的笑容輕聲說:「你錯了。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我並不想殺他。」

「是啊……」西盡愁把下巴放在嶽淩樓的肩膀上,幫他把話說完,「你的目的是讓他生不如死,不是麽?」

「你要這麽說當然也可以。」嶽淩樓把西盡愁的手從自己身上扯下來,用勁丟到一旁,轉身看著他說,「不過還差得遠呢。」

西盡愁笑著問他:「那我們算不算是站在同一條戰線的人?」

「我不需要盟友。」

「可是我卻需要你的幫助。」

「你這並不是求人的語氣。」嶽淩樓眯眯眼睛,瞟了西盡愁一眼。

「我的確不是在求你,而是在威脅你……」西盡愁摸摸自己的下巴接著說,「先是段瑞南,再是劉辰一。你殺了荊君祥手下兩名手下然後嫁禍給千鴻一派。如果真相被戳穿了,你以為你還可以安穩地呆在天翔門裏麽?」

「你以為憑這些就可以威脅到我?未免太天真了……」嶽淩樓冷笑著說,「過了今天,荊君祥並不足為懼。」

西盡愁的目光一凜,不解地重複了一遍:「今天?」

嶽淩樓的回答是深不可測的笑容。仿佛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仿佛他永遠不會計算錯誤,永遠不會失敗。無論何時他都要處在絕對的優勢地位,也許這一點正是西盡愁被他吸引的原因,同時也是最讓西盡愁不舒服的原因。

正在這時,客棧外突然傳來馬蹄踏過的聲音,震耳欲聾,連西盡愁腳下的地板仿佛都要被震裂了一般。西盡愁衝到窗口向外望去,隻見馬隊的旗幟上,『天翔』兩個金光大字燦爛奪目。

西盡愁怔住了:「這批人馬少說也有三百,並且直奔興和城的方向而去,想必是衝著千鴻一派去的。」回頭正想向嶽淩樓問個究竟,才發現對方早已不見了蹤跡。嶽淩樓有要事在身,他怎麽會有閑工夫跟西盡愁慢慢耗呢?

同一時間,同一地點。離陽客棧的底樓,謝秦正坐在裏麵休息。他也看到了『天翔』的旗幟,納悶他們怎麽可能這麽快就趕到雲南?

謝秦匆忙地衝出客棧,解開馬韁,正欲騎馬追上前去。卻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從頭頂飄下,穩穩地落在馬背上。於是隻聽藏青馬長嘶一聲,揚起四蹄飛奔而起,那個白色的身影擦過謝秦的鼻尖,尾隨剛才的馬隊而去……

「喂!那是我的馬!」謝秦追出幾步,但怎麽可能追得上呢?無奈地歎了口氣,正在他想到其它什麽地方弄匹馬時,突然聽到客棧裏有人議論道:「你沒聽說嗎?昨天千鴻一派的人殺了天翔門的一個總鏢頭,好像是姓李的,大概這一群人是要趕過去報仇的。但是天翔門的消息怎麽會這麽快?」

這個問題也是謝秦想不通的,照沈重元的話說,天翔的人最快也要三日後才能趕到雲南,他們怎麽可能現在就出現在離陽鎮了呢?實在是太奇怪了……

謝秦當然不會知道,這批人馬根本不是在接到沈重元的傳書後才趕來的,而是在多日前嶽淩樓傳書招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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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強龍敵不過地頭蛇。」在雲南這塊地盤上,天翔門想憑著區區三百人就鏟平千鴻一派,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的。但是現在,兩日前總舵主常桐的死,引起了千鴻內部三派的爭鬥,造成他們元氣大傷。千鴻人多卻是殘兵,天翔人少卻是良將。這兩方交戰,勝負誰又說得清楚?

嶽淩樓還未進入千鴻總舵,就聽到了震天般的廝殺聲。在總舵府的外牆處,他勒住馬韁,足尖在馬鞍上一踏便翻上了路旁的一棵高樹。就著樹枝,朝十米遠的地方望去,正好看到千鴻總舵的前庭。

此時的前庭,已被兩派互相砍殺的人馬塞滿,水泄不通。密集的人頭,密集的刀光和劍影。分不清誰是誰,每人臉上都是血光,每個人眼中看到的都是地獄。他們要在地獄中存活,就必須葬送別人的性命。

這般景象在嶽淩樓看來有些好笑,無論再怎麽掙紮,他們都會死,統統會死。嶽淩樓很想笑,但卻笑不出來,有種莫名的寂寞填堵了他的胸臆。他默默注視著那些湧動的人體,總覺得好遙遠,遙遠到有些縹緲虛浮……

在嶽淩樓眼中,他們都隻是一種人——即將死去的人。

嶽淩樓手中拿著一套弓箭,他緩緩抬手,拉弓做滿月,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這套弓箭是他在來興和城的路上跟一個獵人買的。同樣的弓箭,在獵人手裏殺的不過是一些野鹿小獸,而在嶽淩樓手裏,則可以變成瞬間奪走數百人生命的神兵利器。

箭隻有一隻,但卻是特別的一隻,因為箭端上帶有一團油脂。嶽淩樓瞄準了放置在前堂的一個香爐。那香爐當然不僅僅是一個香爐,它還是一個導火索,隻要香爐底部的火線一燃,就可以引爆埋在總舵府底數量龐大的zha藥。

這些zha藥是劉以伯埋的,在修建總舵府時就埋下了,很久以前就埋下了。他一直在等待時機,想以此炸毀總舵府毀掉常家,然後成為總舵主統領千鴻一派。但在他正式行動前常桐卻死了,他輕鬆地了卻心願成為總舵主,突然降臨的安逸竟使他忘了要拆除這些威力強大的zha藥。

埋製這些zha藥的工作,劉辰一也參加過。劉辰一知道的事,嶽淩樓也知道。所以,隻要嶽淩樓發出這一箭,點燃導火索,千鴻總舵就會瞬間痍為平地。

劉以伯啊劉以伯,你想設計別人,但最後卻要死在自己的圈套裏,多麽愚蠢?所謂循環,所謂因果,所謂自作自受,不過如此吧?嶽淩樓的嘴角掛起了一絲嘲弄的微笑。永別了……

『嗖——』一聲,箭已離弦。利箭劃破長空,箭間的油脂在與空氣的摩擦之下生出了火焰。那火箭從眾人頭頂劃過,直奔前堂的那隻香爐。

那一瞬間,廝殺中的劉以伯抬起了頭,他看見一點紅火飛入香爐,『蓬!』一下,香爐燃了起來。烈烈的明亮火光,讓他感到了灼熱的溫度。在劉以伯眼中,那火光如同來自地獄的業火一般,他知道自己會死,立刻就會死。

一時分神,讓劉以伯的對手有了趁虛而入的機會。冰冷的刀鋒沒入了他背部的肌肉,拉出一條深紅的口子,濺起半米高的紅血。劉以伯慘叫了一聲,回頭看揮刀砍他的人,但對方的攻擊並沒有就此停止……兩刀,三刀,數刀……

刀口一次又一次地落在他身上,劉以伯卻笑了,笑得猙獰。這些都不重要了,反正都是要死的——我要死,你也要死——所有的人都要死。他頭腦越來越昏,雙腿一軟,向前跪倒。那一刻,他還直視著那隻燃著紅火的香爐。周圍的廝殺聲漸漸小了,他隻能聽見導火線『吱吱』燃燒的聲音。

『砰!』一聲巨響,前堂榻了下來。緊接著爆炸聲環成了一圈,連成了一片。一切隻發生在幾秒鍾而已,幾秒鍾過後,千鴻總舵已變成廢墟。

牆外的高樹上,嶽淩樓看著熊熊燃燒著的火海,沉默……

『砰!砰!砰!』圍牆外的安全地帶,常楓以為是在放焰火,也跟著拍手叫了起來。

爆炸之時,他因為撿球翻出了總舵的圍牆。即使亂石飛濺在空中,他卻還不知道危險,呆呆地站在原地沒有跑開,突然一個石塊朝他飛來,不偏不斜正好砸中了他的腦袋,常楓皺起了眉頭,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昏倒在地。

不知道過了多久,千鴻一派總舵府裏又恢複了平靜。隻是一股屍體的焦臭撲鼻而來,彌散在空氣中,久久不散。嶽淩樓跳下樹來,重新騎到馬上,他準備離開。已經結束了,他這次來雲南的任務總算完成了。雖然其中有一部分混亂不堪,都是被那個叫西盡愁的男人攪出來的,但無論如何,這場悲劇終於還是在火海裏落幕。

從此,雲南不再有『常氏的千鴻一派』。即使以後再有人提到千鴻一派,他們也要說『天翔的千鴻一派』。因為不久之後,天翔門就會憑著玉鴻翎重新召集人馬重建千鴻,那時候的千鴻一派不過又是被耿原修操控的一個傀儡門派罷了。

騎著藏青馬在總舵府的外牆周圍繞著圈子,嶽淩樓想檢查一下是否留有什麽證據,然而卻意外地發現了常楓。

嶽淩樓下馬蹲在常楓身旁,撩開了他的頭發,看著他不斷流血的頭部淡淡一笑:「沒想到,在這場災難中活下來的人竟然會是你。這也許就叫做『傻人有傻福』吧?既然天命不絕你,我就幫你一把。我記得我好像說過你是總舵主,所以,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