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惟德者居之

柏威這一聲叫喊還不過癮,雙手微一用力,刷地一下,便將劍拔出了劍鞘。

眾人但見寒光一閃,便是在這七月流火的炎熱天,也覺得霎時陰涼了下來。

皮革製成的劍鞘極為普通,沒成想,內裏的寒涼卻這麽攝人心魄。玉洛直覺,這應該是把寶劍!

柏威將劍拿在手裏又是翻來覆去地細看了一遍,待確認無誤後,仰頭大笑三聲:“哈哈!哈!哈!”

笑聲過後,雙手緊握著劍,挽了個劍花,朗聲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哈哈,哈哈……”柏威驚喜過度,又是一陣大笑。

眾部曲看著狀似有些瘋魔的柏威,哪裏不曉得他話裏的真實性,紛紛圍攏來,就要拿柏威手裏的劍仔細辨認。

柏威哪裏肯?雙手護劍,隻一味躲閃:“別、別碰我的劍!都躲遠點!”眾人立時傻了眼。

什麽時候,這劍成了他的?

柏瓚像看笑話似的睥睨著柏威:“四哥,莫非你瘋癲了不成?這把劍的主人還在這兒呢,什麽時候倒成了你的了?”眾部曲也是一臉看瘋子的表情看著柏威。

頓時,柏威神情就是一滯,語帶無賴道:“誰說不是我的了?等下郎君我買下便是我的了,我先說說有何不可?對了,子略,拿錢來!”柏威這就死皮賴臉地要強買強賣據為己有了。

“哈哈!哈!哈!”

柏瓚也學柏威大笑了三聲。隨即斜睨著他:“四哥,我柏瓚尊你聲四哥,你可別太得意了些,竟忘了做人的根本了。還從未聽說,這劍被你奪了去,就須得由你強買的!”

“我先說的,自然由我先買下!怎麽地吧!”柏威緊緊護住寶劍,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真乃死皮賴臉的人!”柏瓚氣得直磨牙。

“是死皮賴臉……君。”柏威似想起了什麽,接到最後一個君字時,聲音低了下去,卻不忘偷偷朝柏瓚翻了個死魚眼。

玉洛心裏差點沒笑噴了,這柏威的違和感一般人拍馬也趕不上啊!

彼時本已退去的人群,由於柏威的大笑大嚷聲,此時又有些聚攏過來,人群中自然少不了逃難的流民。柏忠一見,立時抬眼示意了帶來的部曲家兵,眾部曲會意,霎時便自成一圈,將圍攏的人群擋在了外圍。

柏忠這才轉身,朝緊咬嘴唇一直未開口的少年道:“這位小郎君,我家四弟多有失態,還望莫要見笑。在下想請問,小郎君的這把劍,是拿來要賣的麽?”

“自然是要賣的,不然,他到西市來作甚?!”柏威搶先回答了柏忠。

柏忠則微微皺眉,看了眼柏威,接著朝少年伸手相請:“這位小郎君,還請這邊說話。”說著,帶頭朝路邊無人處走去。

圍成一圈的眾部曲家兵,將柏威、柏瓚、玉洛等幾人圈在其中,以一個圓形陣式移到了路邊。還有些不肯散去的人群,隻能遠遠地向這邊張望。

一待眾人停住腳,少年這才衝柏忠躬身施禮道:“郎君莫要折煞了小人,小人乃匠人之子,當不得郎君如此稱呼,郎君叫小人為小哥便好。回郎君的話,小人的這把劍是要貨殖的。”

“三哥,你瞧,這位小哥也說要賣這把寶劍的,這下可不能怪我先買下。”柏威終於找到了原創支持者,一疊聲搶著道。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柏威內心是按捺不住的激動。

“四哥,你不說話,也沒人將你當啞巴,大家自是也聽見這位小郎的話了,隻不過……”

柏瓚一頓,漆黑瞳仁就是滴溜溜一轉,似想起什麽,立時語帶懷疑:“就是這把劍的真偽還未辨認,你如何便確認——它就是七星龍淵劍?”柏瓚說著,嘴角還彎了彎,露出幾許嘲笑的意味來。

柏威一聽,頓時便有些疑惑,待見到柏瓚的嘲諷臉色,心下更是遊移不定,拿不準主意,禁不住便將一直緊緊懷抱的寶劍拿在手中,又是一通翻來覆去的細看,一邊還嘀咕著:“這劍柄上明明刻有七星,還有金龍出水的畫麵,怎地不是七星龍淵劍了?”

柏瓚接過話頭,一本正經道:“七星龍淵劍的確

如你所說的那樣,劍柄上刻有北鬥七星和出水金龍,但那也是眾所周知的,你手裏的這把劍,焉知不是仿家製作的贗品呢?說不得,那仿家就是要拿來唬騙你這等冤大頭的呢。誰不知,我大漢朝能煆煉出七星龍淵劍的人,隻有龍氏後人!”

柏瓚下話沒說,但,眾人都清楚,七星龍淵劍,顧名思義為龍淵劍,其實就是出自鑄劍大師龍淵之手。據說,當年龍淵大師就是用形似北鬥七星的溪水,加之天時、地利、人和,淬煉成的七星龍淵劍。

可問題是,近年來,龍氏後人已不知所蹤好久了。

“這……”柏威愈發疑惑,卻仍不死心:“那這劍也要棠溪水來煆煉,這棠溪水可隻有在西平縣才有!”

“噗嗤——”柏瓚一聲嗤笑,“四哥也知道這棠溪水隻有咱們西平縣才有啊!那,四哥知不知曉,在棠溪水的周邊山穀裏,遍布了大大小小多少的鑄劍爐?”

柏瓚看也不看柏威明顯一副不知曉的傻眼表情,兀自續道:“沒有上千,也有幾百座了!世人都知曉我西平縣的棠溪乃四大冶鐵之首,雄冠滎陽、南陽和臨淄,朝廷為此還設有鐵官,哦,對了,二世父就是我西平縣的鐵官,四哥沒忘記吧?”

柏瓚言於此,深深看了下柏威。見柏威仍是一副不明就裏的傻樣,隻好深歎一口氣:“照這幾百上千座的鑄劍爐,四哥你說,那仿家能不能就深藏其中呢?那,這把劍能不能……”柏瓚一邊問向柏威,一邊很自然地伸手從柏威手裏取過了七星龍淵劍。

聽得一頭霧水的柏威,自然地,也很配合地,任由柏瓚將七星龍淵劍給順走。

柏瓚的眼底就止也止不住地流淌出一抹喜色:縱然先下手為強,又能奈我何!

一俟寶劍在手,柏瓚瞧也不瞧地將寶劍立即雙手奉還與少年,還出言替柏威道歉:“這位小郎,實在對不住!我四哥他也是心生愛慕之意,方才把持著不撒手,在下這便完璧歸趙,還請小郎這回要好好護著,別再有個閃失!”

少年一聽,緊張地看了眼柏威,倒是又緊緊地將寶劍抱懷於胸。

直到此刻,柏威才明白過味來,友誼的小船當即說翻就翻:“老五,有你這麽吃裏扒外的麽?!不幫忙就算了,還胳膊肘往外拐!我……我……”連五弟也不叫了,柏威直氣得連連結巴。

柏瓚倒是雲淡風輕,扯了扯嘴角:“四哥,有話好好說,莫要動氣。柏瓚我隻是物歸原主,行那禮儀之舉,莫非四哥忘了,一般禮儀後麵接著的,可都是廉恥二字呢!”柏瓚說完,還衝柏威睒了睒眼睛。

這一下,柏威頭腦也清明了,怒目著柏瓚:“老五,你是說四哥我不知禮義廉恥麽?”

“豈敢,豈敢!這話可是四兄您說的,柏瓚我可沒說。”柏瓚也有些動氣,既不稱四哥,也不自稱五弟。

柏威倒是一窒,恍然間,就見柏瓚的嘴角高高翹起,嘲諷之意寫滿眼底。

……是了,剛剛是我有些不知廉恥了,霸占著人家的寶劍。

柏威這一反思,臉色就有些尷尬起來,磕磕巴巴著:“五……五弟,是……是我失了心,我瘋魔了,你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四哥這一回,四哥再也不做這沒有禮儀之事了。我發誓!”眼見柏瓚的臉色好了起來,柏威也越說越順溜。

噫,還是強拳底下出正義呀!

玉洛旁觀到此,不得不感歎一聲。要不是忌憚柏瓚的拳頭,以二房的錢勢,柏威哪裏會服軟?定會將七星龍淵劍強買到手!

是人都曉得,柏塢內權勢最大的莫過於西平侯柏厥,而柏塢內錢勢最大的,當屬二房柏商這一嫡支。

且不說柏商為官多年,掌管四大冶鐵之首的西平縣鐵官到底撈了多少好處,就說二夫人當初的陪嫁金,就有三百金。

一金萬錢,三百金就是三百萬錢!

三百萬錢啊!聘個諸侯王後也不過才二百金,而二夫人當初陪嫁金之豐厚,卻遠超皇族婚嫁金之太多!

隻要有十萬錢的貲財,在此漢朝便可稱為中戶了,而一般平民小戶隻有幾百到幾千錢不等的貲財。

都不用過腦子,三百萬錢都是

個巨大的數字。

況且,普通人是難以看見餅金的,更別說是用上餅金了。

而二夫人一來,陪嫁金就是三百個餅金。

據說,柏商正是靠著這些陪嫁金起底發家的,之後又將柏塢修得跟個銅牆鐵壁的城堡似的,玉洛還聽玉玨說過,這西市裏的鋪子,二房就占有整條巷子。

反觀三房,錢途可謂慘淡。一個寡母帶著三個庶嫡子,隻靠公中份例過日子,自然錢途有限。

“……小人姓龍名郅,正是龍氏後人,家父言明,此劍隻貨殖給有緣之人。”玉洛一愣神間,少年已自報家門了。

柏忠、柏威、柏瓚幾人就是一怔,連圍了一圈的部曲家兵都紛紛側目。

不過瞬間,大家都心知肚明:此把外觀看似普通的寶劍當真就是那傳說中的七星龍淵劍!

“龍郅以為,天下萬物,惟德者居之,那有德者就是家父口裏的有緣人,也是龍郅認為的英雄。”龍郅環視周遭,又斬釘截鐵地道:“龍郅想把寶劍貨殖給這位瓚郎君。”

當眾人還未從剛剛獲知七星龍淵劍的真偽中清醒過來時,龍郅再拋驚人之語:寶劍要貨殖給英雄!

且英雄就是柏瓚郎君!

隻聽得柏威一聲大叫:“憑什麽?憑什麽寶劍就要貨殖給英雄?我不同意!”說完,柏威一臉義正詞嚴地看向龍郅。

登時,場中便有嗤笑聲響起……

看過不要臉的,但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玉洛也滿頭黑線,無奈搖了搖頭。

但,不過片刻,發出笑聲的部曲便噤了聲。

眾部曲家兵的臉上又都顯出複雜之色來。

這個四郎君豈是能善罷甘休的主兒?

還有他背後的二房……

果然在這兒等著呢。

柏威的貼身僮仆子略,自追隨著自家郎君到此,就一直當做透明人,此時見自家郎君鬧得實在不像話,便悄悄上前,抻了抻柏威的衣角。

“四郎君,這是賣家說了算的事兒,賣家想貨殖給誰,那是由人家自個兒作主,郎君……”不同意,又有什麽用,到底這句話,子略吞進肚子裏,沒有說出來。

子謀,子略,是君父大人親自給起的名,意思是有謀有略。子略也對得起這個名字,平日裏沒少幫他出謀劃策。怎麽今日竟不幫他,卻幫起了外人?

柏威一時間沒想明白,卻也不耐煩與個下人理論,揮手甩脫了子略的拉扯,又衝他瞪了一眼,轉頭剛想再次開口,卻被龍郅出聲打斷了。

“這位郎君,此寶劍乃我龍氏之物,今日奉家父之命貨殖此劍,家父命我貨殖有緣人,龍郅以為的有緣人,就是眼前這位有德之人,龍郅想把七星龍淵劍貨殖給這位瓚郎君。”

沒想到龍郅父子還有這麽一番講究。而龍郅接下來的話,更令眾人大跌眼鏡——

“敢問郎君,不知擁有這把寶劍的龍氏後人龍郅,想要貨殖這把寶劍,還用問誰同意麽?”

說得好!

對待不要臉之人,就該當頭棒喝!

玉洛深深看了眼龍郅。

真看不出,一直略顯緊張惶恐的少年,此刻竟然落落大方,侃侃而談,隻幾句話就堵的柏威啞口無言。

龍郅的突然發難,倒令柏威愣住,柏威就有些熄火。

“這位小……小郎,不,龍……龍郅,你賣誰不是賣,怎地非得賣與柏瓚?”

龍郅緊抱寶劍,眼神堅毅,肯定的點了點頭。

柏威不服氣:“你怎知他就是那有緣人?又怎知他就是有德者?”

龍郅眼神依然堅定,口氣卻起譏諷之意:“難道像郎君這樣強買寶劍的人,就是那有緣人,就是那有德者?”

“這……”柏威一陣支吾。

遂不再看柏威,龍郅掉頭衝柏瓚彎身一揖:“多謝郎君方才出手!智取了寶劍卻不貪心,郎君這樣磊落的品格,正是家父口中要貨殖之人。七星龍淵劍價值幾何,相信郎君也會知曉。敢問郎君可是西平柏氏一族?”

龍郅突然的話鋒一轉,倒問起了姓氏。可是另有目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