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反噬曲禮篇

直到侯家丞不見了身影,柏超緊繃的心弦才放鬆下來。雖說祖父一直也未朝他看過一眼,但他就是覺得如芒在背,渾身上下都浸透在難堪之中。

唉,阿母做的這叫什麽事兒!好在八姊一直沒有言語,若是八姊也說上隻言片語的,祖父還不得更生氣!

心裏遂將八姑子好一頓感激,都說八姑子呆傻,其實八姑子做事靈光著呢。柏超這麽一想,目光不覺就覷向了玉洛。哪知這一看,柏超卻真正感受到了猶如芒刺的目光。

而這狠厲目光竟不是來自八姑子,卻是挑起事端、大過他一個輩分、與他同齡的季父柏雍射過來的。

到底得罪了季父,唉……未能如願的教訓柏祖,這心裏的不痛快都算到了他頭上吧?哎,誰讓他是阿母嫡親的親兒子、四房的嫡長子呢!

為人子就要承擔起為人子的責任,若是連替母受過這點擔當也沒有,枉為人子也!

柏超思及此,臉上便露出堅毅的神情來,雙目毫無膽怯的回望著柏雍。

柏雍剛剛瞥見柏超眼底的一絲悔意,卻隻一瞬便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些許堅毅之色來。頓時,柏雍氣了個倒仰!

好啊,今兒個四房的人,個個和他做對,像是吃錯了藥,不服管起來……慢著,嗯……隻有八姑子還算識相些,沒有和他頂嘴。

一轉頭,柏雍正對上八姑子的臉,卻好巧不巧地瞧見玉洛嘴角邊掠過的一抹極淡笑意。

頓時,柏雍又有種好似被愚弄了的感覺……

呆傻的八姑子不會是開竅了吧?

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柏雍雙眼越發陰沉地看向玉洛。

感覺到有幾束目光射來,玉洛趕緊整理好麵目表情,襝衽肅立。

的確有幾道目光看向了玉洛。柏超、柏瓚的目光裏都是滿含感激與讚賞之色,玉洛將其定性為褒義。而柏雍落到她身上的陰沉目光,玉洛直接給忽略掉,就當給紫外線照射殺殺菌了。隻有柏盛的目光複雜而玩味,令玉洛有種被看穿的感覺。

城府深說明你成熟,但城府深的都流於外在,隻能證明你還不夠成熟。

玉洛自然將柏盛的不良目光定性為貶義,反正二房的哥倆都與她有違和感,她又不能將柏塢內所有的郎君都交成鐵哥們,能交下三房的三個堂哥她就很知足了。

知足常樂嘛,對於這一點,玉洛很有自知之明。

遂不再關注貶義的目光,隻將一雙妙目流連在令人心情愉悅的小媚男臉上。

場中眾位郎君的神態,柏厥隻掃了一眼,便就明了了他們的小心思。

鬥了半日的心眼,還不就是為了維護八姑子的臉麵?原本就是這個八姑子挑起的話題,

可說到最後,竟然演變成了“何故屁連連”上。倒叫這個小孫子撿了個便宜,辦成了一件事兒。

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機智,難怪徵兒每每說起,眉眼都是笑意。

可惜了……是個庶子的身份。

柏厥抬手又摸了摸柏祖的頭,溫和的道:“八郎這下可滿意了?等下晚膳時要好好吃飯食,不可浪費每一粒糧食哦!”

柏祖立即點頭如小雞啄米,痛快地答應:“諾,祖父,孫兒謹遵祖父教誨,絕不浪費每一粒糧食。”說完,還躬身施禮以示受教。

不過,柏祖心裏的潛台詞卻是:還是被祖父看穿了伎倆,下次行事時定要更加小心才是。

見一段風波平息,柏厥揮了揮手:“都散了吧。”邊說邊帶頭往二門行去,走時又不忘衝柏超招手:“七郎跟祖父一道回吧。”下了柯氏的麵子,總得給四房這個嫡長子些安慰才妥當……柏厥不由微微皺了皺眉。

都是柏雍這個幺子挑起的禍端,不但當場越過他這個做祖輩的來訓斥孫兒輩,竟然還敢在他麵前以長輩自居,最後害得他不得不出手替他收拾爛攤子,既得罪了柯氏,又上了柏祖這個小孫子的當。

此刻,柏厥心裏別提有多不是滋味了,那感覺就好似塞了塊抹布般,悶堵異常。

前麵幾個兒子的教育從未讓他有過如此挫敗感,就是早逝的三兒子柏角,讀經成績中庸,那也是中了射策丙科,補了文學掌故,最後除了黃門郎的。至於老大柏宮,四十歲時就憑自己的能力,被郡縣舉為孝廉,後被朝廷遷為縣丞,人稱讚公。而老二柏商至今仍是西平縣的鐵官,老四柏徵就更不用說了,是他幾個兒子裏麵最為出息的,不僅讀經時成績出色,就是仕途也一路順暢,現在都做到官秩中二千石的南陽太守了。

偏偏這個老來子令他一點成就感也沒有,枉費他身為五經博士來親自教授,讀經毫無天賦不說,做事還不經大腦,連個七歲的柏祖都及不上。唉,他都懷疑他是不是他的親子。

柏厥一麵沉著臉朝前走著,一麵眼角餘光便向旁邊掃了掃。哪知這一掃,就瞟到了還在身後磨蹭的柏雍。

頓時,一股悶氣湧出,柏厥再也忍不住,肅聲道:“柏雍,還不快走,回房好好讀經書。對了,將今日所學《曲禮》篇背熟,明日為父要考校。”言罷,也不回頭去看柏雍臉上難以置信的表情,沉著臉往前走去。

《曲禮》篇可是分上下兩篇的,君父這是要他都背下來?隻竹簡就有幾卷,光想想就令人頭疼得要死,別說背熟了,關鍵是,君父從來都喊他雍兒的,今兒怎麽直呼他的大名了……是了,聽聲音,君父當是生氣了,可……為什麽呢?

他柏雍還一直生

氣呢。被柏祖這個豎子作弄了半死,平白讓他撿了個便宜,又在眾郎君跟前失了麵子,尤其現在想來柏威的哈哈大笑聲就好像是嘲笑他似的,直恨得他牙根癢癢,正想著等下離了君父的眼,要如何收拾柏祖才好。不想,卻被君父點了名,要他背熟今日才學的《曲禮》篇。

……君父不幫他不說,還點名令他背熟經書。這……可是偷雞不成反蝕了一把米。

不由得,柏雍就是一陣悶堵,臉上之顏色一時間青白交錯,站在那兒發了好一會兒呆,見一群人跟著柏厥往二門走去,隻得又恨恨地衝柏祖的背影磨了磨牙,最後不情不願地跟著回去了。

見一大群人終於消失在了二門裏,玉洛禁不住呼出一大口氣。

好嘛,就是一個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稱呼問題,竟然小題大作,上綱上線,差點沒令小媚男折在了柏雍手裏……嗯嗯,不對,應該是小媚男智鬥了那個自以為是的季父才對……嗯嗯,貌似還是小媚男拯救自己於危難之中……

摸了摸鼻子,玉洛毫無羞慚之感,心中還惦記著:嗯,這個小弟弟值得結交為鐵哥們。

此時,場地中沒有隨柏厥離開的,還有二房的哥倆與三房的哥仨。三房的哥仨向來心齊,這個玉洛知道,留下來陪她,玉洛能理解。不過不能理解的是,柏盛一向不放過每一次在柏厥麵前顯示的機會,柏厥都已經發號施令走人了,怎麽不見柏盛一路追隨過去,也留下來陪她?

柏盛此刻哪知玉洛內心疑惑,思緒還停留在方才她眼底顯出的一抹得色上,忍不住出言刺道:“又不是八姑子打機鋒贏了季父,八姑子有什麽可得意的?莫非八姑子對禮法儀製有更深的體會,還是八姑子對禮節儀製有不同的看法?”

嘖嘖,正主都走了,還擱這兒死纏著不放,也不嫌累得慌!竟然還特特地將“禮法”與“禮節”儀製拿出來說事,也不看看主裁都不在了,還辯個什麽勁!哼!

縱然曉得這個柏盛不是個善茬,玉洛也毫不掩飾地瞪了他一眼。

其實,玉洛在回答柏雍的刁難時,故意將“禮法”二字小心地改為“禮節”二字。原因嘛,就是禮法這座大山太沉重,玉洛她背負不起。還是禮節儀製學的有些興致,玉洛也權當是懷舊一把古文化。

隻要與前世形成的三觀有衝突的繁文縟節,玉洛都當作古文化來加以研習,這樣能令她不覺得枯燥乏味、呆板無趣,學起來還能事半功倍。

見玉洛沒有回話,還瞪了他一眼,柏盛嘴角譏諷地扯了扯:“八姑子好自為之吧,下次別讓季父逮著,小心背熟曲禮篇會反噬到自己身上!”言罷,也不與柏威打招呼,領著貼身僮仆子略一路施施然地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