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女七夕

“今天的課就先上到這兒了,你且回去好好複習一下。”楊禮收起手中的史書,頓了頓又道:“記住我今日說的,你是宰相之子,如今帝國內部風雨飄搖,你未來的責任很重,切莫玩物喪誌了。”

說到宰相之子,他的表情很奇怪,有種欲言又止的感覺,似乎看到了聽到了什麽。

陳穀雨沒有發現先生的奇怪語氣,行了禮便向門後退去。

門被輕輕地合上,連同著屋外的陽光,屋中漆黑一片,不經意間,一日已經快要過去了。望向窗外那一輪依舊熾熱的落日,楊禮站起身來,點亮了屋中的燭火。火苗在空氣中跳動著,忽閃忽閃地映照著他的臉龐。楊禮怔怔地望向皇城的方向,嘴唇嗡動了下,終於站起身來,一步邁出,便消失在了屋中。

是的,憑空消失,沒有一絲聲響。

大陸有天,天際有池,池中有鵬,鵬振翅而翔,一息千裏往返。

夜漸深,皇城點燃了燈火,一隊隊侍衛在宮中穿梭而行。整個皇城依舊是寂靜的,冷清的。此時的上書房仍是燈火通明,有侍衛經過,不禁產生了疑問:相爺自午時進宮,便沒有再出來過,莫非有什麽大事發生?

沒人會管一個小侍衛的疑問,上書房裏,已是一片狼藉。

陳策站在書桌前,望著那個明黃色龍袍的男人。他身上的官袍已經染滿了鮮血,屏風粉碎,書桌上的紙質奏折化成齏粉漫天飛舞。他就那麽站著,不再有之前的恭敬,站著,便是頂天立地,不懼天地,不畏皇權。

此時這個發福的中年男子已經沒有了昔日的慈眉善目,被血汙滿的臉上一片猙獰,在任何人眼裏,這都是一個在戰場上百戰未死的將軍,而不是一個弱小文人。但他依舊是那個古唐之相,平時在相府裏發號施令,用一根筆與卓越的智慧引領帝國的方向,身軀依舊弱小,力量無可匹敵。

麵前的唐皇是一個年輕人。

古唐的百姓都知道一件事,如今四代唐皇正值壯年,而且為帝國勵精圖治,未娶妻,未生子,曾言將畢生獻給帝國,未來太子從皇家宗親中選出,繼承皇位。

但對於那些對皇家親近的人來說,他們知道更多的真相。比如這個四代唐皇,中年的心卻有著妖異的年輕人身體,再比如,唐皇曾偷偷納過一位妃子,隻不過,在數十年前的那個晚上,妃子神秘失蹤,隻留下了一縷青絲在宮殿中,一切煙消雲散。

那個穿著皇袍的年輕人靜靜地看著陳策,對於他的猙獰沒有任何畏懼,神情平淡,唇角若隱若現地浮現出一縷譏諷的笑容。

“陳策,你是想造反了嗎?”

“微臣不敢,隻懇求陛下能放過犬子,他還是孩子,什麽都不知道,他是無辜的。”

“陳策,你可還記得當初你是怎麽當上這個宰相的嗎?”唐皇臉色微冷,忽然問道。

“是陛下的厚愛。”陳策微微低頭,雖然這十幾年來的經營他已經有了足夠的底蘊與班底來麵對任何的攻訐,但對於當年唐皇的賞識他還是懷著感恩之心,哪怕當年唐皇隻是利用他來打破世家當權的格局。

“好,朕若是不放呢?”

“那微臣……隻能得罪了。”

話音剛剛落下,麵對唐皇的施恩,陳策卻是絲毫不加猶豫,抬手便向前麵抓去。

唐皇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未見他有什麽動作,光芒一閃,陳策的身體便被擊飛了出去。

他站起身來,皇袍拖地,走到了陳策身前,居高臨下地笑道:“好,好一個陳策!好大的膽子!真沒想到朕的宰相還是一個小小的修煉者,隻不過,你這麽弱的實力,也敢向朕動手了嗎?”

他的笑聲很響,眼神裏卻是毫無笑意,有的隻是一片冰冷。

陳策咬牙:“陛下,不是罪臣不敬,也不是有意隱瞞,臣……隻有這一個兒子啊!”

唐皇愣了愣,想到了那個在戰場上為了帝國犧牲的相府長子,終於猶豫地停住了拍下的手掌,冰冷的眼眸中也多了一絲感慨。

“也罷,朕就再給你一個機會,陳策,你將那陳穀雨帶到宮

中來,朕便赦了你這不敬與欺瞞之罪!”

陳策沉默,卻是不語。

唐皇看出了他的意思,冷笑一聲:“既然你執迷不悟,那朕就不客氣了,雖然不知道你怎麽學得的修煉,但你要知道,這是朕的天下,朕的古唐,你一個臣子,還是安穩點好!朕給你什麽,你才有什麽,這都是朕的賞賜!”

“不,這不是陛下的天下,也不是陛下的古唐,而是他們的!陛下,你私自修煉,這似乎違反了那些人的規定吧。”

不知不覺中,上書房似乎多出了一個人。

一個麵容冷峻的男子走在書房中,緩緩前行,走過的地麵留下了一圈圈的漣漪。片刻後又化為虛無,湮滅了周圍的一切。他靜靜地走著,身上的素色薄衫無風輕揚,不似人間凡士,如仙人臨塵。

陳策掙紮著從地上站起身來,吐出胸中的一口瘀血,喘息道:“你終於來了。”說著話,神情卻是放鬆了下去。

男子向他點了點頭,望向妖異的年輕人,靜靜說道:“陛下,穀雨是我的學生,希望你能放他一次。”

唐皇看著他,終於收起了放肆的笑容,深深皺眉:“閣下是何人?”

“學院天字營導師,楊禮。”

唐皇負手而立,忽地輕笑:“哈哈,好,真是想不到啊,朕的宰相是個修煉者,還收養了敵國之子。而朕最重視的學院,天字營的導師,更是來自那邊的人。嗬嗬,這古唐,真是不錯,可這,還是朕的古唐嗎?!”

楊禮,陳策都默然不語。

“動手吧。”

語畢,風起。

夜深,昏暗的上書房散發出無盡光明。

後世記載:唐曆三百十八年秋,天降光明於帝宮,雷鳴震震,數刻有餘,其中有鳳吟龍嘯,疑祥瑞降世。

————

陳穀雨走在回府的路上,思考著今日楊禮所說的話。抬頭看了看繁星密布的夜空,夜晚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夾雜著樹葉綠草的芳香,將一日學習的倦意也除去了。

他撓了撓頭,覺得一天裏的信息量實在是有點大,覺得理不太清楚,索性也就不去管了。他隻知道他現在的確需要好好學習,但是玩樂也是要的。就是這樣,一邊努力學習,一邊享受玩樂,至於某些事,也不要去理會了,他在心中默默想道。跟其他平民家的少年人一樣,在這個年紀,都這麽認為著,邊學邊玩,既不想辜負師長父母的期望,亦不想放棄玩樂的機會。

想通了這一點,陳穀雨頓時放輕鬆了腳步,緩緩地向前走著。

長安十三道,每一道都可供八匹大馬並肩而行,可謂是寬敞到了極點,而對於前四道的官員貴族府邸而言,這樣的道路往往是空曠的,除了一些大朝會時眾官出行的盛況外,平時便見不到幾個人。

百姓不允許私自亂入前四道,違者格殺勿論。因此也見不到後九道裏熙熙攘攘的繁華場景,往日裏的基調便是冷清,肅穆。

而此時,在平常空無一人的陳府門口卻站著兩個人。

陳府是沒有侍衛的,整個府裏也隻有兩個仆人和一個管家,再加上父子二人,可以說是簡約到了極點。當時一開始眾多百姓和官員都覺得很奇怪,最後連皇帝都將陳策叫去詢問了,畢竟怎麽說也是一個宰相之家,哪能這麽寒酸。

但後來,這件事便平息了下來,宮裏發話,嚴禁再進行討論。之後又有宮中的小道消息傳出,據說這一切是跟陳策陣亡的長子以及陳策的夫人有關。

坊間的討論這才漸漸停息,畢竟對於一個為國犧牲的英雄,任何人都會保有應當的尊敬。

平日裏陳策從不出府,也不接待那些來自帝國各地與長安的來客官員,所以陳府也不會有一些京官門口門庭若市的場景,他更在意的是低調。

此時,門外站著的是一個年輕人和一名少女。

年輕人穿著黑色的製式盔甲,默默站在女子身後,顯然是前麵那名少女的侍衛。

少女眉目稍有些稚嫩,十四五歲的樣子,或許稱為小姑娘更合適。她一身青衣,腰上一根紫色的帶

子將她還未完全發育的身材勾勒出曼妙的曲線。她靜靜地站著,望向第一道的方向,娥眉輕蹙,似乎在等待什麽。

隨著一陣腳步聲,陳穀雨走了過來,他看向府門口那兩個人,有點意外。

陳府,已經好久沒來客人了,除非陳策主動相邀,不然真沒人敢站到這禮絕百僚的相府重地前。

“兩位,請問來此有何貴幹?”他走近問道。

那個小姑娘看向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語氣淡漠地說道:“你就是陳穀雨?”

“是,不知姑娘找我何事?”陳穀雨有點疑惑。

“抓起來。”忽地,小姑娘的語氣就冷了下來,對著身後的年輕人說道。

年輕人抬頭,舉步,提槍,動作一氣嗬成,向前而去。

陳穀雨心中一驚,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便見一人向他奔來了,條件反射地向後退去,雙手成爪,抓住了疾馳而來的長槍。

年輕人顯然對這個京城有名的紈絝的反擊有點意外,眼睛一眯,手中長槍旋轉而出,反向陳穀雨掃去。

陳穀雨再退。

年輕人跟進。

槍如蛟龍出海,一往無前。

陳穀雨終於皺了皺眉,右手往腰間一抹,手中已多了一把深紅色的軟劍。沒有人知道,其實他對劍有著異常的狂熱。

這把劍與衣服同色,所以之前沒有一個人發現,現在長劍在手,陳穀雨終於沒有再退。

一步向前,軟劍如蛇一般纏上了槍杆,陳穀雨手握劍柄,雙手用力一拽。年輕人隻感到右手虎口一麻,手中的長槍已被軟劍卷走。

劍鳴錚錚,軟劍獨舞。

長槍在軟劍的帶動下被甩飛,軟劍再一次變向,向那個年輕人切去。

一人,昂首而立。一劍,架在了年輕人的脖子上,全場寂靜。

年輕人怔怔地看著被奪走的長槍,眼神中布滿了不可置信。那個小姑娘倒是沒有震驚,隻是蹙了蹙眉。

陳穀雨靜靜地站著,看著那個失魂落魄的年輕人以及小姑娘,疑惑問道:“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我真的不認識你們。”

他沒有生氣與懷疑,因為他熟悉青年身上穿著的盔甲與這二人的氣度,應該是某個衙門裏的人。陳穀雨雖然偶爾紈絝,但也不會無法無天地去招惹這些人。

年輕人沒有任何反應,小姑娘卻笑了笑,手輕輕抬起,一團璀璨的光暈在其中浮現。

“先擒下你再說。”

陳穀雨隻感覺一股危險的氣息襲來,連忙向後退去。光暈越來越亮,小姑娘輕念一聲“起”。

光暈炸開,無數光明綻放。

陳穀雨感到眼睛雙手皆是一片熾熱,被光明照得睜不開眼。手中軟劍脫手,發麻發燙,似乎有種焦灼的氣息傳出。

一道光明如同有生命一般,變成繩狀將他緊緊纏住。這時那成片的光明才漸漸退去。

陳穀雨眯著眼,適應著眼前急速變化的亮度。模糊中看到一個小姑娘正輕輕地走過來,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縹緲若仙,一笑傾城。

但在陳穀雨眼中,卻有著深深地恐懼。那完全不知道是什麽但絕對不是武道的成片光明,讓他手足無措。

小姑娘走到了陳穀雨眼前,看著他淡漠說道:“如果你就是陳穀雨,那就沒錯了,你父親陳策涉及謀反,我負責抓捕你。”那神情,顯然對剛才的抓捕沒有任何意外,陳穀雨,縱然輕鬆打敗了年輕人,但在她眼中,還是不堪一擊。

謀反?陳穀雨腦海中浮現著這兩字,似乎完全反應不過來,他父親是古唐之相,怎麽可能謀反?

那個小姑娘淡淡地看著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將那光明化成的繩索緊了緊,對著身後的年輕人點了點頭。

那個年輕人也是一臉的震驚。看到小姑娘示意,連忙走上前,準備將陳穀雨帶回皇宮。

陳穀雨掙紮著,卻根本無法動彈。

眼看就要被帶走,遠方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七夕姑娘,手下留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