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筆丹青二
素筆丹青(二)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打盹兒的蟲子,已修~
推首神作啊,好久以前的了,歌名叫《江南今何在》,聽得我熱血沸騰!具體地址,5sing上有,你就知道……
這一晚折騰了半宿,殷朝暮才肯安分睡下,幾個負責的無不舒了口氣。陸維是高材生,殷朝暮是港島同胞,這兩人瞧著是個老實的,不料竟惹出天大麻煩。要知當兵的不比他們校方直接對學生負責,等教官下午帶隊回來發現少人時,那才真叫慌作一團,當時都以為丟了的孩子找不回來了。
“小顧,你也去歇著吧,四點了。”隨軍的校醫陳老收拾好器材,對還站在殷朝暮床邊的顧疏喊了一句。她心底對這個不驕不躁沉穩有禮的學生非常有好感,這次能找到人,並在最短時間內做出目前看來是較為正確的選擇,這個叫顧疏的學生幫了不小的忙。
他們這些負責的人從下午隊伍回來,就沒安穩過,晚上又連夜出車去鎮上找人,最後又被兩個病號搞到四點才算完,精神委實不振。顧疏也想去休息一下,隻可惜某位大少爺顯然陷入昏睡後,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涵養,一隻手死死抓著他袖子,怎麽也不肯鬆開。
陳校醫見他沒應聲,拉好簾子繞過來一看,就見殷朝暮汗涔涔巴掌大的小臉兒上燒得紅彤彤,雙目緊緊閉著,神色倉皇。被角下伸出的手蒼白可怖,拽著顧疏這個無辜者的袖子就像拽著救命稻草一樣,幾乎指甲都要摳進布料的凶狠架勢。
再瞧瞧被無端牽連的人,陳校醫有些為難:“小顧,這……”
顧疏有點無奈,他也沒料到殷大少爺平常避他唯恐不及、見麵就給他擺臉色,睡過去竟這般無賴,死死抓著就是不放手。他伸手掰了掰自己袖子上掛著的爪子,不僅沒掰開,還被殷朝暮用指甲狠狠掐了一下。
“嘶——”顧疏將小指舉到眼前,一絲紅痕赫然在目,再看床上翻了個身又睡過去的罪魁禍首,真心懷疑這家夥到底是真睡還是裝睡。
“算了,陳老師您去休息,今晚我守夜。”
“啊?那可不成,沒這個規矩,怎麽也不能讓學生守病房啊,出了事兒算誰的……”陳校醫其實上了年紀,憑她的老資格跟來軍訓本就是混日子的,沒想到臨回校出了這檔子事,當真鬧心。再瞅瞅顧疏被殷朝暮拖著一隻手不得不低著腰挨床站的樣子,臉上還是雲淡風輕,但總覺得有一絲狼狽。“沒事,六點鍾吹早操號,就兩個小時,不會有問題。”
沒想到港島的小同學還挺黏人,老校醫心底也不想守夜,聽顧疏這樣說,幹脆就坡兒下驢,“那行,小顧你給多看著點兒,這破地方床也沒幾張,”再瞧瞧殷朝暮無意識拉扯人家袖子的舉動,陳校醫難得打趣兒道:“實在不行,你跟那同學擠一擠,不是病毒性發燒,不會傳染的。”
“……”
“啪”的一聲,醫務室的燈滅了下來。顧疏看著完全自顧自睡著的家夥,挑挑眉,果然他剛剛就不該一時心軟湊過來。
第二天早上殷朝暮在嘹亮又讓人忍不住罵髒口的集結號裏恢複了意識,或許是連著來大陸的水土不服一起發作,這一次發燒來的氣勢凶猛。此時大病初愈的身上酥酥軟軟,比起外麵一層晨霧帶來的寒冷,被窩裏那股子熱乎勁兒更令他舍不得起來,於是幹脆眯著眼繼續睡。
他從前睡多軟的床都沒什麽特殊感覺,結果這一趟下來睡個破木板兒竟睡出慵懶來,可見軍訓還是磨人……
隻是他想接著睡,有人卻沒眼色,那邊兒唧唧呱呱興奮無比的少年嗓音,一聽就是陸維這小子來了精神頭兒。那小子正對著不知哪個倒黴鬼烏拉烏拉講兩人昨晚的經曆。一起性質惡劣的綁架到他嘴裏竟輕飄飄沒幾句話帶過,殷朝暮迷迷糊糊聽得好笑,卻也暗暗放下了心——
死小子這樣能吵能鬧,看來是沒大礙。
殷朝暮蹭了蹭枕頭,一點兒都不想起來,忽聽陸維壓低了音量神神秘秘地說:“學長,殷少還沒醒呐?”
學長?
接著有個好聽的聲音響起,“嗯,沒醒。”
殷朝暮身子僵住了,這不是……
陸維接著說,“那我問你個問題啊,昨晚那群人說要把殷少弄到那種地方去,是不是搞錯了啊?我是說殷少穿的這麽體麵,雖說長得比一般人白了點兒,到底還是個男孩兒,就算被賣掉,能賣給誰啊?咳,你懂我的意思。”
陸小維明顯處於一種求知若渴的狀態下,聲音即使壓低了也帶著濃濃的疑惑,不難聽出這個關於作案動機的問題應該困擾了他許久,但殷朝暮這邊一張老臉羞憤的都快滴血了。陸小維,你行!哥小瞧了你!
顧疏的聲音似乎帶著些微笑意,“嗯,我懂。”頓了頓又續道,“咳,其實某些有特殊喜好的男人,專門找些像女人的男孩兒去玩兒。像殷學弟這樣的……”似乎他也覺得難以啟齒,沉默了一會兒,竟跟著陸維來了句,“咳,你懂我的意思。”
“男人?!”一聲明顯拔高的變調之後,陸維淡定表示,“我懂。”
“……”像女人……
殷朝暮覺得自己不能再裝睡了,於是拉下被子坐起身,朝那兩人看去。時值晨光初現,窗簾因為顧及他還沒醒也一直拉著,暈紅的陽光透過淡藍色窗簾打進來,撒了一地的碎金。殷朝暮位置正對窗戶,隻得用手指遮了眼去看:靠著窗的那張病床上陸維正給自己套軍裝,一邊還凍得齜牙咧嘴直哆嗦。他旁邊床柱上斜斜倚著一人,身材修長,僅著了一件淺藍色襯衫,左手端著杯熱水,另一手扶著左手手肘,姿態隨意。
殷朝暮沉了臉色,感覺到手上一直握著某樣東西,拎起一看,卻是一件普通的男式外套。他也猜不出陸維沒事兒把他的外套脫下來給自己攥著是什麽意思,但好歹也跟他處了半個月,有些感情,此時見那兩人氣氛融洽,還有那兩句要不得的“我懂”,都令他本能地反感。於是下意識出聲打斷,“陸維,你衣服落在我床上了。”
陸維套好褲子一跳起身,見殷朝暮醒了,白白淨淨的臉上透出喜意來,兩步搶過來握了握他的手,“唔,還好還好,不燒了,不過我哪有衣服落在你床上啊?咱倆又不是睡的一張床。”
殷朝暮一怔,隨即將陪了自己一晚、被體溫熨熱的男式外套扯到陸維眼前,打算給他來個證據確鑿。“這不是你的還能是誰的?”
陸維一看,頓時笑起來,“殷少呀殷少,這你可真是冤枉我了!嘿嘿,指不定是哪位田螺公子照顧你一整晚,留下的‘羽衣’呢。我都問清楚啦,顧學長說了,這個男人和男人也是有可能的。咳,你看人家不留名地跟你睡了一晚,你不如賣給他吧?哈哈~”
殷朝暮懶得搭理這人間歇性抽風,隻當沒聽到他瘋言瘋語,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這件衣服當真不是你的?”
陸維強忍著笑意,做了個遺憾的表情,“雖然我個人很願意,但真不是我的。”
這時顧疏喝完了水,走過來淡淡地說,“是我的,麻煩殷學弟把衣服拿給我。”
殷朝暮一驚,他昨晚難受得緊,朦朦朧朧中似乎說了許多胡話,最後還一直拽著一個人不讓人家離開。那人倒是很耐心地陪了他一宿,感覺手上的溫度一直都在,可要說這人是顧疏,殷朝暮無論怎麽想都覺得不可能。
他抬起手,深色調的衣服非常普通,完全跟他自己身上的料子不是一個檔次。看著旁邊陸維半張著嘴一臉驚訝又偷笑的樣子,還賊兮兮地眨著眼做口型,依稀是“田螺公子”四個字,殷朝暮深深覺得更加煩心。若說不是顧疏,那人的衣服卻一直在自己手裏,所以隻能是……
“昨晚睡得不安穩,大概是顧學長將衣服脫下來給我抱著吧。如此,真是打擾學長了,很抱歉。”
這一番話口氣平板,完全就事論事,還抹殺掉兩人之間那點兒小曖昧,把個看熱鬧的陸維說得興致全無,苦哈哈地衝殷朝暮偷偷翻了翻白眼兒。倒是顧疏揚了揚如劍削般眉梢,意味不明地回了句:
“好說。”
之後陸維見事情變得沉悶起來,便拖著自己的老殘腿硬是要求加入殘兵連走了一遍閱兵式,說是要體驗一把被首長檢閱的驕傲經曆。而殷朝暮殷大公子當然是托辭身體還沒好全,一個人待在醫務室熬過一上午。
顧疏作為學生督導,也去參加了新生的檢閱,小小一間醫務室裏隻剩下打著哈欠的兩位校醫以及賴在這裏躲太陽的殷朝暮。外麵操場上一連一連喊口號,不外乎什麽“首長好——”“為人民服務——”,殷朝暮聽著聽著就聽煩了,旁邊的老校醫笑眯眯過來給他又量了一次體溫。
“現在的學生啊,真是不得了嘍。”
“怎麽,老陳你受什麽刺激啦?”另外一個校醫也沒話搭話。
“嗬嗬,小同學,小顧是不是你親戚呀?”
小顧?殷朝暮看著眼前老校醫一張笑成菊花的臉,反應過來問的應該是顧疏顧小人,雖然奇怪這兩天總有人問這個問題,還是遲疑地點了點頭。要說親戚,他跟顧疏也勉強搭得上線,隻是大約顧疏本人還不知道而已。
“這就是了,我就說嘛,小顧昨天可是親自把你背回來的,還自告奮勇照顧了你一整晚,哎呀,你都沒感覺的?”
殷朝暮老實搖頭,“沒感覺。”
“你還拽著人家袖子哭得可凶了,誰都勸不下來。嘖嘖,醒了看著挺文靜一小夥兒,怎麽生了病鬧成那樣兒。”
“……”老校醫越說越不像話了。
“啊,對了,我還讓他跟你睡一個床,你倆晚上沒打起來吧?”
“……沒”
於是當陸維參加完檢閱回來接顧疏上車時,就見到神色狼狽的殷大少迫不及待拉著他走,嘴裏還抱怨了一句:“上了年紀的大嬸真是惹不起,左手一個字念八,右手一個字念卦。”
奇怪的是,返校車上兩人誰也沒見到王冬晨,殷朝暮當時正被校醫一席話鬱悶的要死,根本沒顧上這回事兒。等他想起來,又被開學的一堆事兒堵住腦子,一忙就過去了一星期。
軍訓算是開學前的一個小高(和諧製造)潮,新生們在之後的日子裏很是老實了一段兒時間,殷朝暮也一直沒再遇上顧疏。他現在對上那人感覺還是很複雜,主要是仇恨,其次還有些懷疑、提防、欽佩、嫉妒之類雜七雜八的感情揉在一起。尤其出了綁架事件,他有不好的預感,對於王冬晨的事情顧疏很可能會參一腳,此時還不見王冬晨的消息,反倒有種山雨欲來的寧靜。
與之相反,相比起王冬晨這樣不值得掛心的無關人等,顧疏從回到自己畫室的那天起,一直都表現得極為平靜,整日裏執著幾支鉛筆和一塊板子。死黨韓之安過來問過幾句,什麽也沒問出來,嘟囔了些諸如“死人臉”之類的話就該幹嘛幹嘛去了。王冬晨的事情其實真算起來,對顧疏這個負責督導巡查的人來說,是很不利的,隻是顧疏現在沒心思管他,他想的最多的,是返校車上陸維賊兮兮湊過來的一番話:
“顧學長,你和殷少原來是親戚啊,難怪了,他一見你就反常。你是他表哥?堂哥?難不成是小叔?長得也不像啊……”
……
“他自己都承認了啊,怎麽不是,他還記得你電話號碼呢?別裝了。”
……
“嗯,感覺殷少對學長你很在意的樣子……”
他的眼微闔,腦中劃過在醫務室那個少年抓著他死活不放的蒼白手指。
“顧疏,顧疏,求你,放過我……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求求你……顧疏……”
少年的雙唇早褪盡血色,慘白慘白,隨著一聲聲抽噎顫得如風中落葉。
“顧疏……顧疏……求你放過我……求求你……別再逼我……”
聲音裏藏著不甘、懼怕,又有一分垂死似的悲傷哀求。即使不相熟的人聽了,心髒也好像被爪子握緊了要生生掐碎一般難受。
“……顧疏……”
手下筆尖一頓,顧疏回神,畫麵上明暗交錯,陰影起伏,流暢的線條勾勒出的,是一幅尚未完成的肖像畫。
寬敞的畫室裏,顧疏怔怔瞧著自己手下的畫,一直微闔的眼眸終於微微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