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筆丹青一
素筆丹青(一)其實碼的時候真沒多想,回頭看看,最後那部分怎麽看怎麽8純潔啊?清冷的音調讓殷朝暮拿著手機的手變得緊了些,他呼吸一促,突然就不知道該怎麽說。大文學www.dawenxue.net不說顧疏原本就對他有所懷疑,現在這個貿貿然打過去的電話,更是沒辦法解釋。怎麽解釋?他怎麽知道顧疏有手機,怎麽知道顧疏的手機號??
他現在隻是一個跟那人基本沒什麽交集的學生而已。?
更何況這次他和陸維出了這麽大的事兒……軍訓第一天晚上那人就說過,“別讓我抓到你們第二次。”?
殷朝暮歎了口氣。?
該說顧疏耐性還不錯,突然接起的陌生人電話,對方一直不出聲,竟沒有往恐嚇電話或是惡作劇上想,還能悄無聲息地等著。在殷朝暮根深蒂固的印象裏,顧疏這人生來狼子野心,最慣用的伎倆就是用沉默製造壓力。上一世隻要顧疏不說話,他就控製不住自己,往往總會不由自主地說出些難聽話把情況弄得更糟糕。?
這輩子重活一趟,慣性地緊張,愣了半天還是陸維在旁邊奇怪地問了句:“殷少,怎麽不說話?”?
殷朝暮調整心思,盡量讓聲線保持平穩,“喂,是我。”說完這句,又說不下去了。?
算起來他和顧疏鬥了那麽久,或者稱不上鬥,僅僅是一麵倒地打壓而已,他也一直都知道那人的電話號……然而兩人像這樣靜靜通話的次數,卻隻手可數。一次是顧疏求他,一次是……他求那人……可惜僅有的兩次單獨通話都以不歡而散結局。?
殷朝暮眸子中的情緒浮浮沉沉,胳膊上的重量一沉,驚得他瞬間回神——?
不管他與顧疏的恩怨怎麽論,現在當務之急是要聯係上學校,救陸維。?
然後殷朝暮囧了,剛剛自己竟然下意識地還當兩人是上輩子彼此知根知底,開口說一句“是我”就心知肚明,可顧疏現在跟他隻有三麵之緣,誰知道你是哪個坑裏的哪個蘿卜啊~?
不過那邊倒好像一點都不驚訝,隻淡淡回了句“嗯”。?
就好像之前報到時的意外會麵一樣,殷朝暮在知道靠近這個人或是將要聽見這人聲音時,往日的糾葛便跟煮沸的開水一般,在他嗓子眼兒翻滾,萬千情緒都湧上來,幾乎將他整個人湮滅。但真正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那些沉甸甸的情緒又都瞬間平靜。?
或許是這樣隱秘的仇恨隻能單方麵由他一個人承擔,殷朝暮覺得這一世的顧疏對自己心情的影響有些超乎預估。隻是一聲簡簡單單的“嗯”而已,卻讓殷朝暮比看到陸維來救時更加安心。就像重生後麵對殷夫人一樣,因為再清楚不過對方的能力,即便畏懼,也會安心。?
“殷朝暮?”?
“是我。我……陸維也在我身邊。我們遇上了綁架。”殷朝暮說完,心情很沉重。綁架這事很不好交代,何況他這是再一次落進顧疏手裏,跟上次不同,這一次是他親口保證過後不出半個月,自己送上去的把柄。?
“找個地方躲起來別動,我馬上去找你們。大文學www.dawenxue.net記住,千萬不要亂走。”顧疏淡淡的嗓音跟從前一樣平靜地隱隱帶著壓迫力,好在他沒有多問,匆匆掛了電話,這讓殷朝暮稍稍鬆了口氣。?
“怎麽樣?剛剛聽著好像是顧學長在接電話,你打給他了?”?
“嗯,他說過來接咱們,讓咱們別亂跑。”?
“他知道咱們在哪兒麽,別找不著地方。”?
這一點,殷朝暮倒是對自己宿敵有相當大的信心,顧疏從不做無把握的事。聽電話裏顧疏的口氣似乎已經對他們兩人情況有所了解,且不說怎麽知道的,憑顧疏能耐,十八歲時找兩個人還是沒問題的。想到這裏,殷朝暮脫口而出,“不用擔心,顧疏肯定能接到咱們,除非……”?
除非他不打算來接人。?
或許是靠著殷朝暮恢複了精神頭兒,陸維的八卦之血沸騰了。聽了殷朝暮十拿九穩的話,抬起擱在他肩膀上的腦袋上下打量半天,冒出一句:“誒,我說,你跟顧學長到底什麽關係啊,這麽信任他。”?
殷朝暮驟然聽見這話,心底一驚,胡亂遮掩道,“什麽什麽關係,你亂想什麽呢。”?
陸維神情極其無辜,納悶兒地說,“什麽亂想?一般人都會這麽想好吧。上次就覺得有問題,哪有人看見顧學長就挪不動步子的?還有這次也是,連人家電話都默記於心,說,你倆是不是親戚?”?
原來是這個“關係”,殷朝暮鬆了口氣,他還以為自己壓抑不住的恨意泄露出來,此時放下了心,便忍不住好笑。親戚?上輩子一直沒考慮過這問題,現在陸維一胡扯,他反倒想起來。說起來他和顧疏,準確來說是和顧氏,倒也沾親帶故。港島世家,一般來說都有些八竿子打不到的姻親關係。?
“親戚麽……也可以這麽說。”?
兩人聊了一會兒,殷朝暮扶著陸維沿牆角坐下,陸維用袖子擦了擦地上的土,示意殷朝暮也坐,然後突然又臉漲得通紅,訥訥道:“額,我忘了,你不喜歡人碰,對不住啊剛剛……”?
殷朝暮瞧他兩眼,歎口氣,挨著他身邊坐下,自嘲地笑笑:“沒事。人逼急了,什麽不能忍呢,剛才要不是你救我,我早被他們不知帶到什麽屠宰場去了。謝你尚且來不及,我怎會再嫌棄你。”?
他語調兒本就較一般男子高些,婉轉動聽,加上世家出身練就的一套方法,一個“謝”字竟念得真摯無比,讓陸維這小子一聽就紅了臉。他當初在車上見到殷朝暮時,就被殷少爺具有欺騙性的花瓶兒外表騙去了好感,心喜他優雅舉止與獨特的氣質,這才上前攀談。此時也算曆盡“艱苦”得到殷朝暮的友誼,便覺身上也不那麽痛了,說話也沒了顧忌。?
“殷少,你還不知道那些人捉你去幹嘛吧?嘿嘿,你當他們是一般綁匪啊,呸!就是一幫子流氓。”?
剛剛情勢危急,殷朝暮精神緊繃,倒也沒注意,此時警報解除,兩人蹭著牆根兒隨口瞎聊,他身子鬆散下來,如潮水般酥懶的感覺一點點漫上來,似乎連抬個手指也難。殷朝暮不知是自己體質太差還是真被注射了藥物,腦子竟也渾渾噩噩起來,隻聽耳邊陸維繼續聒噪。?
“……你不知道,我後來到點兒了去找你,那女人竟然說不知道!當時我就知道要壞事兒。我找到你後,撬不開窗戶,也不敢進去,就一直守著你。後來看你醒了,想著怎麽也得幫幫你,就去前麵報了警。結果警\察來了也沒抓人,擦,完全TMD蛇鼠一窩!”?
殷朝暮想起來自己逃走時一個看守也沒有,大概是那夥人看警\察來了,便藏起來裝成良民。想到這裏,殷朝暮晃晃越來越困倦的腦袋,對陸維笑笑:“別生氣,你幫了我很大的忙。”?
小青年被這一誇又鬧了個紅臉兒,隨即憤怒而尷尬地說:“幸好你沒事兒,否則……我之前躲起來守著你的時候,聽到有幾個人說要把你賣到,咳,那種地方。”?
殷朝暮腦子不太清醒,迷糊地問了一句:“什麽?哪種地方?”?
陸維一張髒兮兮地小臉兒更紅了,眼裏迸射出亮晶晶的光芒,有憤恨也有好奇,一副興頭上來連腿傷都不顧的架勢,“就是,嗯,那種幹那個的地方唄。”說完兩隻拇指對在一起做了個親嘴兒的動作,耳朵尖兒紅得快滴出血來。?
殷朝暮明白過來,詫異道:“不會吧,我是男的啊?”?
陸維黑白分明的大眼珠睜得更大了,一臉驚訝,“啊?你不知道有些男的也出來賣的?”?
“不知道,”殷朝暮乖乖搖頭,他是高貴幹淨的世家子,殷夫人家教極嚴,還真不知道這些事,“男的也能賣,那賣給誰啊?”?
陸維其實這方麵知識也沒比殷朝暮豐富多少,含糊地說:“不清楚,大概就是賣給一些變\態的老女人吧,咳,我聽別人都這樣說。”?
殷朝暮按按額頭,忽然想起陸維話說了這麽多,卻隻字不提王冬晨,擔心王冬晨跟自己一樣也有了麻煩,便道:“陸帥,王冬晨那小子呢?沒事兒吧?”?
陸維聽了這話,臉色一僵,有些不自在地應道:“他能有什麽事兒,哼。”?
這個態度顯然有問題,殷朝暮隻當是陸維埋怨王冬晨惹下禍事,便自覺地轉了話題:“那你怎麽找到我的?”?
不想這話出口,陸維臉色更差,支支吾吾半天,索性托辭傷口疼閉眼歇著了。殷朝暮緩緩合上眼睫,大概猜到了自己無端被綁架的事情,王冬晨多少是知道的,至於有沒有參與進去,或者在其中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就不是他能懂得了。?
這樣才對,王冬晨那個二愣子絕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扭過來的人,昨天還恨著自己,今天就拉自己一塊兒來玩兒……隻是那孩子性子莽撞,卻並非陰狠毒辣的人,恐怕這件事裏他充其量就是想教訓自己一下,綁架……不是十八歲少年敢想敢做的。?
殷朝暮重活一世,最大的長進就是有了自知之明。憑他和陸維半個月的交情,怎麽也輪不到陸維舍身,除非是王冬晨被牽扯進去,陸維怕自己真出了不可挽回的事兒,王冬晨會毀掉一輩子,才肯這樣奮不顧身。?
他閉上眼,不管怎麽說,現在事情並沒有鬧大,算是萬幸。隻要……顧疏能如約來接他兩人……?
顧疏上輩子,可是從不曾對他守諾,卻不知轉過一世,會怎樣。?
半睡半醒間,兩個孩子靠在一起等人來,不安感越來越深,誰也不知道被陸維打跑的那些人渣還會不會回來。殷朝暮聽見陸維跟自己說話,“殷少,你說……顧學長真的能找來麽?”?
“嗯。”?
“這樣啊。殷少,若這回咱能好端端的回到學校,一世人兩兄弟……咱倆就好好的,別再折騰了,成不?”?
“嗯。”?
“殷少,我就剩你這一個兄弟了,你可千萬不能出事。”也千萬別再像王冬晨一樣讓我失望。陸維的眼珠裏分明刻著這句話。殷朝暮強撐著眼皮抬頭看了看對麵這個孩子——?
還隻是個十八歲的、沒有經曆過任何事的孩子啊,這次的事他也受了不小的驚嚇。想到這裏,殷朝暮微微勾起唇角,不再用之前慣用的三分笑意,而是換上真心:?
“好。我不出事,你也不出事。咱倆好好過下去。”?
夜風吹得人難受,也不清楚過了多久,殷朝暮幾乎放棄了顧疏來接自己的希望,他困得不行,又強撐著意誌去感受肩上陸維的溫度,勉強讓自己不陷入睡眠。然後便是一群腳步聲,陸維早就不知是睡還是暈過去了,有人從他身邊把陸維的身體拉走。殷朝暮眼睛已經睜不開,下意識地伸手去扯,卻被一隻帶著微涼體溫的手掌握住——?
“殷朝暮?”帶著獨特清冷而又淡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很熟悉,他聽過無數遍這人的聲音。腦子一團漿糊根本辨不出到底是誰拉住了他,但殷朝暮心底裏知道,自己沒有危險了。話並不在大腦控製之下,他聽見自己說:“你終於來了?”?
“嗯。”那人隻回了一個字,卻讓他安了心。?
下一秒,殷朝暮剛站起的身子一軟,在旁人的驚呼聲中,栽進了一個不算溫暖的懷抱。?
顧疏抱著懷裏的人,隻覺得那股從對方身上傳來的灼熱幾乎要透過衣裳蔓延到他身上。眉心一斂,轉頭對跟來的校醫道:“發燒了,先上車再說。”即便年紀還小,日後縱橫港島整個商界的顧疏所散發的威懾力以及本身的能力,也足以令所有人不知不覺中依言行事。?
僅僅是一個學生而已。跟著來救人的一名導員看著顧疏什麽廢話都不說趕緊利落地抱殷朝暮上車的架勢,臉色複雜。?
上了車,隨車校醫給陸維簡單處理了傷口之後給殷朝暮也注射了一劑退燒藥。殷朝暮還是迷糊,顧疏感到他虛握著自己的手,問他:“身上有力氣麽?”?
殷朝暮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轉來轉去,卻沒力氣睜開,手上也是沒有使不上勁兒。顧疏不得已,把他頭擱在自己腿上,湊近去又問了一遍:“聽得見我說話麽。”?
腿上的人這回連眼珠也不轉了,似乎聽到了想聽見的人一樣,安安穩穩地睡了過去。?
車子一路開回軍訓基地。幾個人把陸維抬下車,陸維傷勢不重,但急需處理,導員也要趕著去匯報情況。本來跟到軍訓基地的就隻有一架床,現在被陸維這個傷勢更重的人用掉,顧疏隻好自己背著殷朝暮往醫務室走。?
殷朝暮身子骨輕,他又是出身社會底層,手上很有勁兒,不算費力就把人背了起來。?
“……”背上的人突然呻吟了一聲,像是魘住了,扭頭要避開什麽一樣。顧疏沒照顧過像殷朝暮這樣身份的病人,心底隻當他少爺性子發作,更瞧不上眼,索性由著殷朝暮折騰。過了好一陣他才安靜了一點,但是嘴裏仍舊在說些什麽,聲音很低,完全聽不見。?
前麵人都快步穿過操場,黑暗中就隻有顧疏背著殷朝暮靜靜走著。這樣寂靜的環境下,饒是顧疏沒有刻意去聽,也察覺到殷朝暮似乎一直在重複一個人的名字,反反複複在念,卻完全不知所雲。顧疏停了腳步,是念陸維麽?陸維和殷朝暮關係近,這次又是一人鮮血淋漓、一人完好無損的回來,想也知道是陸維豁出去護著這大少爺。應該是在擔心陸維?這樣看來,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少爺,也不算太沒良心。?
他與殷朝暮兩人慢慢走在操場中央,頭頂是浩瀚無垠的星空,氣氛一時靜謐地連顧疏都有些異樣。他一手扶起殷朝暮的臉,扭頭直視著他的唇,仔細地聽,兩人的臉湊到了一處。?
背上人似乎因為突然感受到的的溫度而略顯有些不安,掙紮著扭動起來,哼哼唧唧地不斷胡亂說著什麽,顧疏靜靜傾聽,隻聽到他說求你怎麽怎麽,像是一句乞求。短短幾次見麵,已經讓顧疏抓住了這人的性子。清醒的時候很矜持,也很高傲,一幅居高臨下的姿態,所以他這幅迷糊時苦苦哀求的的樣子實在是令顧疏訝異。?
莫名對他口中的人名產生了興趣,顧疏湊近頸邊人輕輕催促:“殷朝暮,告訴我,你在叫誰?”?
他極有耐心地用很溫柔的聲音輕言細語地引導著。殷朝暮不安穩地搖頭,他的表情看起來絕望又難過,就像瀕死的人一樣可憐。原先殷朝暮的身體就不算強壯,此時被顧疏折騰著放在操場吹風,難受地呻吟起來,帶著明顯的哭腔,一遍遍重複著一句話。慢慢那聲音清晰起來,一個字一個字地傳入了顧疏的耳朵。?
“顧疏,顧疏,求你,放過我……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求求你……顧疏……”?
靜寂的夜空下,顧疏腳步頓了頓,隨後將人往身上一顛,步入了醫務室。等他交接完畢準備回去休息時,就看到那邊病床上的殷朝暮淌了一臉淚珠,身子虛弱地掙紮,顯然陷入夢魘無法自拔。?
醫生強硬地給他灌了有助睡眠的衝劑。水灌到嘴裏,氣管一嗆,頓時一陣不成聲的劇咳,藥渣摻著水一小股一小股地往兩邊嘴角淌。?
那情形讓顧疏看了無端端覺得殷朝暮這個高傲而又對自己有莫名敵意的人,像是困獸一般,怵目驚心。?
醫生可不管那許多,隻接著灌,殷朝暮意識不清醒,被兩個人按著合力把藥灌進去,一邊小聲地抽泣一邊咳嗽,漸漸不再掙紮,隻是嘴唇微微地一開一合,執著地重複著那句話。?
顧疏見狀沉了沉眉角,還是走過去,將耳朵俯在他唇上,然後不出所料聽到:?
“顧疏……顧疏……求你放過我……求求你……別再逼我……”?
氣若遊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