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31章 看雪和煙花

過年那天,下著大雪,我終於還是跟著莫白去見家長。

穿著黑色的大衣和長靴,我讓整個人看起來更加落落大方,流露一點輕熟的味道。

是在莫白爺爺家裏過年,莫老爺子已經八十高齡,穿著古樸的長衫,精神矍鑠,他是國內畫壇的泰鬥,屬於那種一幅畫能換一棟房子的級別。

莫白是第一次帶女孩子回家,因此莫家上下就像炸開了鍋似的,眾人就像動物園看熊貓似的向我圍了上來。

莫白正式向我介紹:“若兮,這是我媽。”

“伯母好。”我禮貌地欠身,心裏感覺怪異極了。

他媽姓江,是個大學的教授,莫家完全那種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莫白已故的父親是個國學大師,而且還是一個導演,在各種國家級的文藝協會擔任要職。

然後他又向我介紹其他人:“這是二叔,這是二嬸,這是姑姑。”

緊接著拉著我到莫老爺子麵前:“這是爺爺。”

我注意到他在介紹江伯母的時候,加了一個主語:我。他介紹說“我媽”,但在介紹其他人的時候,他完全沒加主語。仿佛他的爺爺就是我的爺爺,他的二叔就是我的二叔,他的二嬸就是我的二嬸,他的姑姑就是我的姑姑。

當時隻是覺得突兀,我完全沒有考慮到這其中的差異在哪兒。

介紹到一個女孩兒的時候,莫白懵了一下,然後望向江伯母。

江伯母急忙解釋:“這是小冉,我帶的一個研究生,因為過年沒有回家,我就把她帶來一起過年了。”

我開始相信莫白的話,他家確實準備趁著過年給他介紹女朋友,因此蘇小冉看我的眼神總有那麽一點敵意,我也隻能微笑表示抱歉。

然而,我確實低估了莫家長輩的能力,一會兒我就看見莫白二嬸拿著手機一個勁兒地打電話:“那個張姐哇,我們家莫白帶女朋友回來了,哎呀,對不起對不起,你看這是鬧的,莫白這孩子也不提前說一聲。不過,你們家琪琪長的那麽漂亮,一定可以找到好人家的。”

一會兒,她又打了一個電話:“哎喲,小王,你到哪兒呢,噢,在路上呢,你可以不用過來了,大雪天路滑,你開車也不安全。”

我有些惆悵地看著莫白:“哥,你家這是給你準備了一個後宮啊。”

而他隻有苦笑,估計平日沒少被家裏折騰。

吃飯的時候,莫家長輩照例要問一些我的情況,但由於是第一次見麵,他們問的沒有那麽詳細,隻是涉及個人,並沒有問我的家庭背景,往祖墳上刨根究底。

“若兮啊,你現在是在讀書呢,還是工作?”江伯母估計見我年輕,現在的社會不同,尤其是像莫家這樣的家庭,像我這個年紀的女孩兒,估計一大部分還在進修,所以她很不確定我是在讀書還是在工作。

我很有禮貌地應答:“我剛畢業不久,在一家私立高中擔任教職。”

“啊,當老師哈,授業解惑,不錯。”江伯母相當滿意,因為她也是一個老師。

知識分子家庭看人工作,和一般人不

同,他們不會管你一個月掙多少錢,隻在乎這個職業體不體麵。人民教師,這個職業還是挺光榮的,被人讚美了幾十年,但我心中隱隱有些忐忑,這個時候我如果說出,我在夜場還有一份兼職,估計莫家長輩會拿掃帚把我掃地出門。

年飯比我想象的輕鬆很多,沒有攀比,沒有刁難,其樂融融。

飯後,我幫忙著江伯母一起收拾,江伯母眼角就有細細的波紋蕩漾起來,我沒有特意地想要討她的歡心,但我知道,此刻我在她心目中一定是個賢惠的形象。

我們一起把碗筷抱進廚房,蘇小冉跟了過來,甜甜地笑:“江教授,我來幫您吧?”

江伯母笑道:“小冉,你是客人,怎麽能勞煩你呢,你快到客廳看春晚,這裏有我和若兮就行了哈。”

我看出蘇小冉離去的背影有些落寞,江伯母把她當成客人,不讓她幫忙,獨獨留了我幫忙,這是把我當自己人了。

我忽然極度不安起來,我根本就沒有準備好進入莫白的家庭,可是現在似乎已經沒有了退路。

“若兮,你跟我來。”江伯母洗了把手,擦幹,然後拉著我神秘兮兮到了樓上。

自從莫白父親過世之後,江伯母就搬到了莫家祖宅,方便伺候莫老爺子,畢竟是八十歲的老人了,就算身體再是健朗,但總有讓人不能放心的地方。

江伯母拉我進了她的房間,順手把門關了起來,讓我先在沙發坐下。

然後,她從首飾盒裏拿出一隻春帶彩的鐲子,拉過我的左手,順勢套了進去。

我驚了一下,忙道:“伯母,這使不得的。”

我要把鐲子脫下來,江伯母製止:“若兮,這是我送給你的見麵禮,不值幾個錢,你別嫌棄。”

我心想,不值幾個錢?逗我玩呢,還是欺負我沒見過世麵?

除非她給我的是贗品,否則這麽一塊春帶彩,能夠讓我十年不用奮鬥了。

“伯母,這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莫白第一次帶女孩兒回家,可見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你遲早是我們莫家的人,跑不了的。這鐲子是莫白他奶奶當年給我的,現在我把它交給你,你就算替我保管好嗎?”

我仍舊在拒絕,江伯母的臉忽然放了下來:“若兮,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歡我們家莫白?”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但我都跟莫白回家了,這個時候說不喜歡他,似乎也有一些不合適。

“伯母,這禮物實在太貴重了。”我又重複一遍。

江伯母滿臉慈愛地摸著我的頭:“傻丫頭,這不過是塊石頭,人才貴重呢!”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麽,隻有默默地接受,心裏又有一個決定,就算有朝一日,我依舊無法和莫白契合,我再把春帶彩還給他就是了。

我們離開莫家之後,已經將近十點,外麵張燈結彩,喜氣洋洋,街上卻沒幾個人,估計都在家裏團圓呢。

我給住院的蘇櫻打了電話,跟她說了陪莫白回家過年的事,隔著手機,我似乎都能看見她笑的合不攏嘴的模樣。

坐在莫白的車裏,我忽然又想起了慕遲,他說過,過年他是一個人的。

我給他發了一條短信,問他:在幹嘛呢?

他很快給我回了過來:看雪和煙花。

簡單而直白的用詞,或許此刻他真的就僅僅隻是在看雪和煙花,然而不知為何,我卻在他這五個字裏看出了一種化不開的寂寞。

腦海自然而然浮現出了一幅畫麵,一個幹淨如水的男子,白衣白褲,雙手插在褲袋,清孤的身影直直地站在漫天飛雪之中,雪花在他頭頂盤旋,他蒼茫的眼眸看著煙花一束一束地升起,又看著它們一束一束地寂滅。

車子經過梧桐街的時候,不經意地瞥眼之間,我看到顏楚坐在家門口,清瘦的身子緊緊地包在一件墨綠的羽絨服之中,他縮著脖子看著遠處璀璨的煙花,頭頂落了一些稀薄的雪花。

“莫白,把車停一下。”

莫白把車停下:“怎麽了?”

“我去去就來。”

我大步地走下車,朝著顏楚走去,伸手掃開他頭頂的雪花。

他抬頭看到我,局促地站起來:“若兮老師,怎麽是你?”

“你怎麽坐在外麵,門鎖了進不去嗎?”

他搖頭:“不是,我隻是出來看一看煙花。”

他請我和莫白進去,房子依舊是空蕩蕩的,空氣之中沒有任何煙火的氣息。

“你爸媽呢?”

“他們很忙。”他衝我笑了笑,兩排潔白的牙齒露了出來。

“那你,吃了嗎?”

他有些羞赧地撓了撓頭:“柳嬸回家過年了,我不會做,而且外麵的店都關門了。”

我心裏五味雜陳,看的出來,顏楚的家庭條件十分優渥,可他的父母卻長年不在家,至少在我給他做家教的這些日子,除了一個女傭柳嬸,我就沒見過他家來過其他的人。

我真想不通,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父母,大過年的把一個孩子扔在家裏忍饑受餓。

這比福利院的孩子更不如了,福利院的孩子起碼逢年過節,還是一大幫人聚在一起,而顏楚,一個人住著一棟大房子,在這個萬民同樂的大節日裏,房子越大,隻會讓他覺得越發冷清。

我打開他家的冰箱,還好,柳嬸給他準備了一些麵條和速凍餃子,估計也考慮到過年他地方找吃的。

“我給你下餃子好嗎?”我問。

他沒有異議,我讓莫白先陪著他,拿著速凍餃子到了廚房。

很快,我把餃子端了出來,他吃的狼吞虎咽,一會兒,他估計發覺自己有些失態,又不好意思地衝著我們一笑。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又問了一句:“若兮老師,莫先生是你男朋友嗎?”

我微笑著點頭。

“就是他上次惹你哭的嗎?”他盯著莫白,眼裏帶著一絲敵意。

我忙道:“不是,你別瞎說。”

我又尷尬地衝著莫白一笑,上次我是想起顧小川,這才忍不住掉淚,恰巧被顏楚看見了。當時,他雖沒說什麽,想來卻已默默地記在心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