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七十四章 悲哀

齊良莠狠狠扼住我脖子,她似乎被打擊得沒有了力氣,她手始終在顫抖,越來越劇烈,幾乎到無法抑製的地步,她掐著我喉嚨卻並不能令我窒息,隻是一股刺痛密密麻麻纏裹住我,她帶著哭腔質問,“為什麽要和我爭,你為什麽非要走這條路,你以為你走得通嗎?”

“走不走得通,也不是我能夠決定,這世上站在高處的人有選擇權,而站在低處的人隻能被選擇。你以為我願意做一個年老男人的三太太嗎?我有大好青春,有對愛情的憧憬,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那你為什麽會站在這裏。”

齊良莠的質問讓我啞口無言,我不能告訴她是我深愛的男人為我做的選擇,更不能告訴她我曾經有多麽抗拒這個身份,我渴望好生活,但我更看重給予我好生活的男人是誰,如果他不是周逸辭,我寧願做一個小姐,陪伴不同的男人醉生夢死,時間到了曲終人散,我不必記得他是誰,更不必記得那樣夜晚發生過什麽。

用我自己的雙手滿足我的嘴巴我的虛榮我的欲望,而不是每天麵對同一張蒼老醜陋的麵孔,忍受著我深愛男人的父親對我的摧殘和占有。

我隻想做周逸辭的女人,我不想成為他的繼母,這個身份幾乎摧垮了我,沒人知道最初我有多害怕,害怕這條路越走越遠,到我再不能回頭擁有他的遙遠。

齊良莠眼睛裏積蓄了大片淚水,我知道她對於未來的惶恐,這是所有女人都會有的惶恐,我握住她抓在我脖子處的手,“蒼老和孤獨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心裏的惡念。你不該為了搶救你的蒼老和孤獨,保全你的榮華利祿,就去陷害別人,雲雲蒼生都是命。”

“大太太那黃臉婆教給你的謬論吧?一個連自己丈夫都守不住的軟弱瘸女人,不悲哀嗎?”

這樣的話我聽了太多,嵐姐當初也說過,許多當三兒的都從骨子裏瞧不上妻子,可最後走向窮途末路的也依然是這群光鮮亮麗的女人。

“我們這樣的身份,都瞧不起男人的妻子,因為她們沒有辦法拴住自己丈夫,眼睜睜看他寵愛另外的女人,把所有自己沒用過的好東西都捧給她們,於是憤憤不平哭泣挽留吵鬧絕望,拿一切籌碼去要挾丈夫回頭是岸,一輪戲碼都演完,男人不但沒有回頭,反而走得更遠,我們可以盡情嘲笑她們無能,她們蒼老,但你能否認永遠也贏不了她們嗎?沒有孩子,沒有婚姻,沒有家庭和世俗的支持,這是我們最大的失敗。這世上情人永遠不可能真正淩駕於妻子之上。”

齊良莠抹了把眼淚,她笑得無比陰森,“你不有了嗎?”

她盯著我的臉,我和她的交匯目光中隔著一片霧

氣,“程歡,沈碧成有一個就足夠了,這個孩子,他可以不小心失去他的,你不是不愛老爺嗎,你不是有更大的愛情夢想嗎,去追求吧,別把自己困在這個牢籠裏。”

“我的愛情夢想破滅了,從我進這扇門那一刻起,就永遠都實現不了。”

齊良莠見我如此不識趣,她狠狠捏著我脖子,“所以你想重走沈碧成的路對嗎?”

“你承認了?”我眯著眼睛逼問她,她愣了一下,“我承認什麽。”

“你自己做的事情,還要別人提點嗎?”

她被我這句話激怒,她手上用了些力氣,“我做了什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個社會本來就是弱肉強食,不自私的人能活得漂亮嗎?”

我用手扣住她手背,想要從她掌心內逃脫,她勒得我有些喘不過氣,可她死死纏住我,我用力她則更用力,我始終被她壓製處於被動,缺氧使我漲得滿麵通紅,眼前的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我拚盡最後的力氣抓起一個瓷器,朝地上狠狠砸下去,啪地一聲,破碎的瓷片四濺,驚動了二樓臥房裏的傭人,她扒著樓梯口看到這樣一幕,立刻轉身朝大太太住所的方向喊叫,很快二樓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大太太身邊傭人飛快跑下來,她幫助我將齊良莠從我麵前推開,我捂著胸口大口呼吸,已經沒有繼續站立的力氣,我順著牆壁緩慢滑下去,整個人都像靈魂出竅一樣虛弱。

齊良莠無意殺我,她如果愚蠢到這樣堂而皇之下手,也不可能在二太太的位置上坐穩了七年,她隻是受了刺激,導致心智失控。

她看了一眼自己因為用力而發白的手,最終什麽也沒說,她轉身衝上二樓,狠狠甩上了門。

傭人轉身將我從地上攙扶起來,她詢問我有沒有事,我喉嚨難受得說不出話,隻能朝她搖頭示意,她扶著我上樓去大太太臥房,大太太坐在輪椅上正等我,手上捧著一樽送子觀音,我站在門口沒有再往裏麵走,傭人給我倒了一杯水,我接過喝下後覺得嗓子緩解許多。

大太太讓我坐下,我沒有聽她的話,我無法相信一個妻子能夠寬宏到善待丈夫懷孕的妾室,我保持警惕站在門口,她猜到我的顧慮,也沒有強求,而是笑得非常慈祥對我說,“我應該恭喜你。”

我笑不出來,就裝作咳嗽,傭人在我背上拍了拍,又給我倒了一杯水,我低頭喝水全程沒有抬頭看大太太,她轉動輪椅朝我過來,“錫海很高興吧,這是件喜事。”

我捧著茶盞沉默,她撫摸著那樽送子觀音,“我們女人依附男人,生兒育女是穩固感情的最大籌碼,齊良莠很羨慕你,羨慕可以轉化為仇恨,程歡,以後你要當心。”

她說完話將那樽觀音佛像遞到我麵前,我垂眸看著,沒有立刻接過來,而是問她為什麽,她反問我什麽為什麽。

我唇貼著茶杯邊緣,“大太太對我很好。”

“人不能孤立無援,我相信你是知恩圖報的人,津霖去倉庫為你送衣服,也是我給他鑰匙。”

她歎了口氣,“很多事我懶得問,錫海對我唯一的留戀,就是我的識體賢淑,我不想改變這些。程歡,如果你想要立足,保住自己和孩子,你要去鬥,不要指望任何人,隻能依靠你自己,安寧的生活不是憑空砸下來的。”

我沒有說話,我看著她仍舊舉在我麵前的觀音像,我遲疑了一下伸出手要接過來,就在我指尖觸摸到那冰涼的佛身時,不知道是我手滑還是大太太沒有拿住,佛像忽然從我們中間掉落下去,我下意識捂住耳朵,沒有聽到那破碎的脆響,隻看到無數片雪白飛濺四散,傭人嚇了一跳,大太太也是一怔。

送子觀音碎掉,是不祥之兆。

我捂住腹部,一時間也有些手足無措。

大太太緩和了一會兒,她笑著說,“沒事,是我沒拿好,算在我頭上,你不要害怕。”

大太太吩咐傭人收拾了,傭人慌得不行,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慘白,她回過神來立刻蹲下將瓷片斂在掌心丟盡一側燒**的火盆裏,大太太撚著佛珠不斷吟誦阿彌陀佛,似乎在超度那樽破碎得一塌糊塗的佛像。

我盯著那些摞在一起形狀各異的瓷片,腦海中想到倉庫那隻破碎的觀音,“沈碧成也有一樽送子觀音對嗎。”

大太太說,“她那樽也是我送的,也許你覺得這很假,可沒有錯。我嫁了錫海這樣的男人,就該有能匹配他為妻子的度量,我必須包容他身邊每一個女人,接納她們的孩子。而且這個確實很靈,沈碧成果然生了兒子,可惜她命薄,孩子也沒福氣。”

“那樽是破的嗎?”

“她沒有接住,摔在地上,不過沒有碎,她看在是我心意上,破了也擺了很久。”

我有些恍惚,她又說了些安慰我的話,但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我忽然間受到了極大的衝擊,我將茶盞遞給臉色仍舊發白的傭人,抬起頭看著大太太,“我一定會讓我的孩子平安生下來,我不圖他為我帶來什麽,但我絕不會重複沈碧成的舊路。”

大太太臉上平和淡謐的笑容轉化成了另外一種,她看著我良久沒有說話,隻是耐人尋味的笑。

我手握住門把將門打開,轉身要離開,大太太忽然在我身後說,“扳倒齊良莠,不然孩子生不下來,就算生下來,他也會成為你的累贅,你的罪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