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十八章 他

我洗了澡從浴室出來,手上拿毛巾擦頭發,我凝視地麵的餘光忽然發現床頭點了燈,穆錫海正穿著睡袍躺在床上,捧了本書看,他躺的姿勢十分自然悠閑,這副意料之外的景象讓我所有動作戛然而止。

我手上的毛巾從指尖脫落,有點不明所以,那晚我陪穆錫海住的,齊良莠差點瘋了,她最害怕我搶奪她的寵愛,她比我年長二十歲,和我一樣都是妾,等到穆錫海死那天,我還有很多機會改嫁,可她不行,一個年邁的老太婆能有怎樣的好歸宿,她隻能想法設法套牢穆錫海,杜絕任何女人取代她,我掃了一眼門口,種種跡象表明,穆津霖那句警告讓齊良莠慌了,她甚至沒有心思陪穆錫海睡覺,也根本無暇應付我。

穆錫海借著燈光安靜翻看了兩頁,他捧著的是一本曆史書,我看到封皮是故宮的圖案,在他看書過程中我沒有發出絲毫聲響,我在想該怎麽把這晚對付過去,晚上的風波已經引發了穆錫海多疑,周逸辭顯然不會救我於水深火熱,今晚隻能靠我自己脫身。

穆錫海看了一會兒眼睛有些花,他抬手揉了揉眼睛,“你愣在那裏幹什麽。”

我聽到他叫我立刻回過神來,走到床邊站住看著他問,“老爺什麽時候來的。”

“你洗澡時。”

他將被子掀開,指了指他旁邊,“上來。”

我盯著那塊空處,腦海忽然浮現出那天早晨他抱住我親吻的樣子,我有些惡心,僵在那裏很久都沒有動,穆錫海揉著太陽穴,我掃了一眼牆壁上的掛鍾,已經過快淩晨一點,穆錫海很注重養生,不管多重要的事也要睡子午覺,我估摸著再拖延一會兒他也就沒精力有其它想法,我非常主動跪在床上將他手挪開,把自己的手覆上去,“我來給老爺按。”

他半倚在床頭,被子蓋到胸口,非常舒適的享受著,我問他力度可以嗎,他說保持,我這樣按了大概十幾分鍾,他忽然毫無情緒隨口問我,“你今晚在風月山莊會見朋友,是什麽時候的朋友。”

我想了一下說,“是到濱城之後打工認識的朋友,都沒有背景,很清白普通的女孩。”

“給逸辭做秘書之前,你還做過什麽。”

穆錫海從沒問我這些,他今天是醍醐灌頂,被齊良莠的話驚醒了,發覺自己對我的了解太少,隻因為喜歡我的容貌就將我納了進來,其他的毫無所知,他不問我不講,周逸辭那裏也問不出什麽,他有些含糊了。

我說,“從老家來什麽依靠都沒有,四處打零工,混飯吃。”

我換了個姿勢,從正麵為他按摩眉心,我看著他粗糙衰老的皮膚在我指尖摩挲下變成非常深重曲折的褶皺,我忍住要吐的衝動,將目光別開。

他似乎很舒服,低低哼了聲,“逸辭不是很注重那些硬性東西,你沒有學曆和背景,能夠得到秘書的職位,一定有你很出眾的地方。”

我說,“逸辭和津霖在商場官場混久了,比較反感那些左右逢源內藏奸詐抖機靈的人,而我不懂人情世故,不懂圓滑心機,他可能覺得我會很忠誠,不容易被商業對手收買。其實如果沒有這份大福氣嫁給老爺,秘書對我而言,已經算一步登天了。”

穆錫海聽我說完沉默半響,“你跟著逸辭時,聽過他公司裏的風言風語嗎。”

我指尖動作一僵,這個微弱的變化被穆錫海察覺到,他一直閉著的眼睛倏然睜開,盯著他自己安放在被子上交握的雙手,“知道什麽說出來。”

我胸口怦怦直跳,心髒的彈動聲在寂靜房間裏幾乎都能聽到,我終於明白為什麽穆錫海會出現在我房中,他不是要來回味那晚錯過的激情,他想要套我的話。

穆津霖和周逸辭有多精多滑他太清楚,不僅什麽都挖不出來還會被他們反套路。齊良莠到處打牌什麽人都接觸,各路小道消息

她很靈通,不過嘴巴沒譜,有點八婆,她的話不能全信,可也不能不信,而他認為我涉世未深,從我突破再好不過。

我腦子猛然間大片空白,上下兩層牙齒不受控製磕絆在一起,險些咬破了舌尖,我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該怎麽搪塞他,我隨口小聲說,“白瑋傾醜聞曝出來之前逸辭和她關係很好,逸辭事業心重,不怎麽喜歡風花雪月,城府又很深,情緒不外露,我也看不出什麽。”

我聽出我聲音裏的顫抖,可我沒辦法壓製住,我當時心裏就知道完了,穆錫海那老狐狸不可能察覺不到,他將目光從他手上移到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說,“你很緊張。”

我兩隻手從他額頭縮回來,按在被子上擦了擦汗水,騎虎難下的關頭我隻能臨時把穆津霖拉來救場,除了利用他轉移視線,我已經找不到任何借口將穆錫海的猜忌從周逸辭身上挪開。

我佯裝平靜扯出一絲笑容,“老爺這話說的,我有什麽好緊張。我對津霖了解比對逸辭多,津霖外向些,很喜歡說笑,也寬厚溫和,逸辭冷漠,我在他身邊工作不到兩個月就到您身邊伺候了,如果這麽短時間我能了解那麽多,那我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人派去的臥底,故意打探他的生活。”

穆錫海在我話音落下時忽然笑了出來,他這聲笑讓我渾身發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謹慎看著他,他將我抱在懷裏,在我發頂吻了吻,“好了,並沒有什麽,我隻是隨口問問。”

他說完躺下,將被子蓋到胸口,反手關掉了他那邊的床燈,我跟著他一起躺下,我總覺得他還在懷疑和試探,所以不敢放任自己輕鬆下來,距離他太遠有些生疏,距離太近我又怕撩起他的心思,我隻能保持在一個比較適中的距離,我握住他交疊在腦後的手,“老爺是不是信了二太太的指控,覺得我對您不忠誠。”

他沒有說話,眼皮眨也不眨,我繼續說,“二太太不是我,她隻是她自己,她能保證的也隻有她齊良莠而已。我是程歡,我的生活我的抉擇是由我來掌控,人都想走得平坦,在老爺身邊得到您的喜歡和寵愛,是我最正確的路,我不會走錯走偏。”

他這才睜開眼睛看向我,他盯著我的臉凝視了很久,嗓音帶著些沙啞說,“沈碧成是這個家裏最大的禁忌,我曾經也很寵愛她,甚至一度想要扶持她取代津霖的母親,做大太太。即便我這樣一往情深,她還是聯合野男人背叛了我,她生下那個孽種,也是為了圖謀我的家財。”

他說完歎了口氣,他將手從腦後抽出,反握住我,“程歡,你可以嗜賭,可以不賢,可以任性,但絕不要走沈碧成的老路,我所有的縱容都以對我的忠誠為底線,如果你背叛我,你和那個男人我都不會放過,不管他是誰。”

穆錫海的話讓我頭皮發麻皮膚發寒,瞬間浮起一層冷汗,我說不出心底的動蕩與震撼,穆錫海像是在給我提醒,給我一個悔改的機會,我現在完全拿不準他到底是還糊塗著,還是已經清醒了,隻是不想再失去一個太太,失去得來不易的幼子。

我深深吸了口氣,對他說不會的。

他這才露出一絲笑容,將我擁入他懷中,抱著我閉上眼睛,“早點休息。”

這一夜我睡得特別不穩,翻來覆去,我實在不習慣旁邊躺著除周逸辭之外的男人,而且這男人還是他爸。

這感覺怎麽說呢,怪異到我覺得特別惡心。

第二天早晨我伺候穆錫海穿衣洗漱,曹媽照例端著那兩杯茶進屋,其實也不用喝,不過穆錫海什麽都沒說,他端過來一飲而盡,我也學著他都喝光了。

他用過早餐後在齊良莠陪同下到花園散步,我帶著管家和曹媽去市場安排這一周的采買,他們負責記錄價錢和攤位,我負責洽談供應斤數與送貨時間,我他媽就服了,這種苦逼差事齊良莠搶個鬼啊

,我從接管這活兒後一分錢沒撈到,腿都跑細了,還天天被她冷嘲熱諷缺斤短兩食材不鮮,完全受累不討好。

我一肚子怨氣從市場回來,管家和曹媽提著食物沒我走得快,到門口時我怒氣衝衝抬腿踢門,砰地一下巨響,剛好一個保姆從玄關經過去餐廳,被這一聲嚇了一跳,僵著身子臉都白了。

我對她視若無睹,從她旁邊走過要上樓,她在我身後叫住我,“三太太。”

我停下回頭看她,“有事嗎。”

“您嚐嚐這鴨子。”

我蹙眉看她手上端著的托盤,裏頭放著一隻金黃色酥皮的肥鴨子,用紙包裹住,**出鴨上身位,還冒著一絲熱氣。

我問她是老爺買的嗎,她說不是,是大少爺早晨出去買回來的。

這下我驚住了,穆津霖是素食主義,他倒是經常會吃點魚蝦,不過牛羊豬雞這些葷腥一概不沾,他有比較嚴重的心理潔癖,受不了帶著白色油狀的脂肪類東西,所以他會買來一隻鴨子,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保姆在我愣怔中舉了舉那個盤子,“大少爺吩咐把醉酒鴨切片灑蔥絲兒送給三太太吃。”

原來是醉酒鴨。

我腦子裏轟然一炸,漫天白光。

我上個月第一次到穆家,穆錫海坐在沙發上問我喜歡吃什麽,我當時很抵觸他,強顏歡笑提了句愛吃醉酒鴨,我的確愛吃,可我沒想到穆津霖竟然不動聲色記住了我隨口一句話,連穆錫海都沒專程為我買過。

我盯著保姆手上十分誘人鮮黃的脆皮鴨子,忍不住走過去將包裹的黃紙鋪開,低下頭嗅了嗅味道,果然是最正宗的那家十裏樓燒製,酒香從肉裏頭散開,撕下一條兒酥酥脆糯,從鴨子到陳酒,都是上好的東西。

我咽了口唾沫,很久沒吃過了,從琪琪死後我就沒再嚐過,周逸辭不吃雞鴨,別的東西他都吃,他不吃的我從來不碰,他愛吃的即便我討厭也會逼著自己嚐試。

我忽然間發現自己似乎丟失掉很多熟悉的東西,我不斷強求自己把他的喜怒哀樂當作信仰,卻迷失了我原本的喜好。

我從保姆手裏接過盤子,忍不住有點想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經曆太多,哪怕一點小事都能被感動到。

其實穆津霖這人沒他看上去那麽欠,他很沉穩心細,就是做事說話有點隨心所欲,也經常惡意給我挖坑,嘴巴毒得像淬了敵敵畏,但不能否認他是個好男人,心地沒壞到極致,至少沒威脅他利益的人不至於下狠手,和周逸辭的趕盡殺絕麵冷心冷完全不同。

我吃了那隻鴨子,撐得都站不起來了,保姆在我旁邊看到目瞪口呆,她詢問我是不是早餐不合口味,需不需要明天單獨為我做一份,我擦了擦嘴巴說一切照舊。

我從餐廳上樓,經過穆津霖房門外,忽然聽到裏頭傳來一陣很怪異的聲音,除了粗重的喘息外,還有一絲低低的沙啞的嗚咽,像是…在做那種事情發出的聲音。

我腳下不由自主停頓,身體像被釘住了一樣,我距離那扇門隻有不到五十厘米,門敞開了一條極其狹窄的縫隙,透過那條縫隙我看到穆津霖修長的雙腿**著,他正側對門口站立,腿部線條繃得筆直,時不時伴隨一陣劇烈的抽搐,他正麵對著的應該是床鋪,我腦海裏閃過一個男女重疊的姿勢,恰好就是這樣的。

我捂住嘴巴愣住,穆津霖不是獨身嗎,他房裏女人什麽時候進來的。

我也不知道齊良莠和穆錫海回來沒有,我擔心被她看到借此小題大做,穆錫海雖然自己風流,但他對兩個兒子的私生活卻幹涉頗多,要求他們清白規矩,我畢竟還白吃了穆津霖一隻鴨子,吃人嘴短,我好歹幫他一把就當還禮了。

我故意對準門咳嗽了一聲,穆津霖抽搐的姿勢立刻止住,他隨即看向門口,“誰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