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十六章 初次嗎
不清楚是不是周逸辭給人的壓迫感和威懾力太重,似乎所有人提起他都諱莫如深,十分的避忌,曹媽聽到我問起他身世,也有些躲閃,我透過窗玻璃看她的臉,“我不會說出去,你放心。”
曹媽很為難的樣子,“倒不是我不說,是我也不了解,隻知道老爺這輩子辜負了兩個北方女人,等到死都沒把他盼回去,連一麵也沒見。”
“這其中有周先生的母親嗎?”
曹媽搖頭,“二少爺的母親是南方人,我沒見過,老爺喜歡性格溫順的,二少爺母親據說很剛烈,性格古怪。”
“那他為什麽會喜歡她。”
曹媽抿著嘴唇不再說話,拿人錢財聽人差遣,我不好太深為難她,畢竟我也剛來,能不能受寵都不好說,把忠誠耿耿的寶完全押注在我身上太冒險,能對我坦誠到這個份兒上,已經實屬不易。
我對曹媽說了聲放心,便不再過問。
我喝了半碗粥,吃了幾口小菜,將碗筷遞給她時,我忽然想到了莫醫生口中的三太太,我叫住要離開的曹媽,“你知道三太太嗎。”
曹媽一愣,“三太太不就是您嗎。”
“我之前的那個,是不是有這麽個人?”
曹媽臉色大變,她倉皇失措將半開的門扉合上,手忙腳亂之間還打碎了一隻小碟,裏頭的醬菜灑落在地毯上,那股子鹹甜的味道頓時四散開來,
我和曹媽才認識,但看得出她非常穩妥端莊,否則也不會在穆宅伺候這麽久,得到上上下下的認可,她這樣失態已經暴露了跡象,她瞞不住,她走過來將碗筷放下,看著我滿臉鄭重說,“您就是三太太,記住這個就行了。”
我看了一眼她被瓷片割傷的手指,我立刻起身拉開床頭抽屜,翻找出一個小匣子,幸虧二太太纏了穆錫海一下午,他沒工夫來看我,給了我足夠時間熟悉房間的布局,我從匣子裏拿出藥水和紗布,給她簡單處理了一下,可能我的平易近人打動了做一輩子保姆的曹媽,她沉默半響說,“最開始的三太太犯了大錯,是無法饒恕的錯,被老爺處罰關在地下室,已經有三年多了。”
我手上動作一頓,“犯了什麽錯,要這樣嚴厲的處罰。”
曹媽眉眼凝重忽然反問我,“三太太您這樣年輕,對老爺的感情深刻嗎。”
她話留了餘地,怕自己說錯惹禍,可我聽得出來她言下深意,我笑著說,“不重要。”
曹媽點頭,“對,感情不深就不重要,很多女人這輩子貪財,很多女人這輩子圖情,之前的三太太就是後者,看選擇什麽,願意走哪條路,可既然上了獨木橋,還能妄想在陸地上奔跑嗎。進了這扇門,老爺就是天,是唯一的男人,隻能伺候他,不安分守己,就得為自己造孽埋單。”
我聽到這裏隱約明白了什麽,“三太太不愛老爺,並且做出了不愛的事。”
曹媽沒立刻回我,她垂眸注視著自己被纏裹的手指,我又問了一遍,她抬眸看我,張了張嘴,想說又不敢,我鄭重其事向她承諾我不會講出去,我也要在宅子裏過日子。
她這才幽幽開口,“之前的三太太其實並不漂亮,頂多是清秀
,但她會唱曲兒,黃梅戲,您知道嗎?非常好聽的曲種,三太太扮上戲服特好看,天生一把好嗓子,那聲音真的賽過黃鸝,隔著很遠就能聽見。她在南門外的古樓裏有戲班,不怎麽登台,聽戲的人也不多。老爺常去,他一開始為了捧場一個角兒,誤打誤撞就看上了三太太。”
她說完有些悵惘,“三太太被帶回來時才二十五歲,她後來生了一個男孩,當時二少爺和老爺關係很僵,也沒打算回來認祖歸宗,穆家就一個長子,能添丁是大喜事,老爺特別高興,沒等到孩子滿月,剛洗三就迫不及待辦了一盛大宴會,可見他多疼這個骨肉。本來日子挺好,三太太當時受寵比二太太還多,可沒過多久就天翻地覆,二太太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消息,說三太太紅杏出牆珠胎暗結,懷了個野種,老爺做了鑒定,發現真是這樣,他一怒之下把三太太和繈褓裏的孩子都轟了出去。”
曹媽說到這裏身體忽然抖了抖,她眼睛盯著旁邊的窗子,“那天我記得很清楚,下著瓢潑大雨,電閃雷鳴。三太太還坐月子呢,跪在雨裏抱著孩子哭,她不停說冤枉,這孩子就是老爺的,可沒人聽,二太太的證據都拿出來了,誰會相信。三太太年輕,又是個戲子,都以為她水性楊花,嫌老爺歲數大了,就找野漢子偷嘴吃。”
曹媽忽然紅了眼睛,“那一夜折騰,孩子高燒病死了,肺裏嗆了好多雨水,就草草燒了下葬,這幾年清明節除了我偷偷去燒紙,誰都不聞不問。三太太瘋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老爺怕她出去胡說惹禍,幹脆關在地下室,吊著她一口氣,但活得還不如一隻狗。”
我聽完這些簡直心驚肉跳,“私自囚禁是違法,天大的錯也不能這樣處置,何況這還說不清到底孰是孰非。”
曹媽苦笑一聲,“那又怎樣,濱城穆家是天,大少爺二少爺壟斷一方,誰敢找穆家的麻煩。這年頭所謂的王法道義,不都是用來約束老百姓的嗎。難道宅子裏的人閉口不言,誰還會猜到地下室囚禁著一個女人?”
我手上沒有用完的殘餘紗布滑落下去,墜在地上,我動了動僵硬的骨節,“沒人知道嗎。”
“都知道,凡是進穆家侍奉的傭人,管家都會提前支會一聲,地下室不許擅入,否則後果自負。穆宅待遇好,規矩也多,了為了生存誰都要適應,地下室三年沒有人下去過,也沒誰敢提。二太太膽子大,她吃起醋來什麽都吵,可老爺寵愛她,除了她誰還敢掀舊賬,這是老爺的恥辱。”
我問她,“那三太太吃什麽喝什麽。”
曹媽偏頭看向門的方向,她揚了揚下巴,衝著西南方向,“大太太身邊的傭人管這事兒,每兩天下去一趟送剩菜剩飯,天冷送點不要的棉絮,天熱送點冰塊兒,湊合活著。”
“每兩天?”我驚愕得不行,“一日三餐,每兩天三太太才吃一頓飯嗎?”
曹媽說,“她已經瘋了,她吃不吃也不知道餓,冷熱都不懂。給她屎她也吃,兩天吃一頓,一頓吃得飽飽的,死不了就得了。”
我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氣,重重跌坐在椅子上,我慘白著一張臉,心裏特別害怕,害怕於我需要長久生存的環境,除了這副奢華風光的皮囊,
又包裹著怎樣的黑暗與風波,會怎樣悄無聲息的將我卷入進去,一點點撕裂我蠶食我吞掉我。
我捂著臉禁不住顫抖起來,在我最惶恐時,我聽到曹媽從我麵前起身,她喊了聲老爺,語氣內帶著一絲慌張,我迅速反應過來,將兩隻手從臉上移開,看向門外進入的穆錫海,他一臉疲憊,可仍舊藏不住歡喜和愉悅,他沒理會曹媽,直接朝我走過來,他握住我手向我道歉,“等久了吧。”
我說還好,四處看看也不覺得久。
我和曹媽使了個眼色,她點了下頭,溜著牆根出了房間。
穆錫海看了眼地上灑落的小菜和破碎的瓷片,他驚了一下,非常緊張檢查我的手,“有傷到嗎。”
“讓您擔心了,我才來就打碎東西兩次。”
穆錫海知道我沒傷著,他很大方說,“碎碎平安,你沒事就好,打碎價值連城的古董在我心裏也不重要。”
我說,“不是我矯情不合群,實在不喜歡湊熱鬧,二太太對我有點敵意,我怕說錯話讓她討厭,也讓您為難。”
穆錫海對我的善解人意非常心疼,這讓他更覺得冷落我一天很愧對,他摟住我肩膀往他懷裏拉了拉,我身體本能抗拒,但理智提醒我不能躲閃,必須迎上去。
我僵硬著身體靠在他胸膛,他這樣抱了我許久,直到管家在外麵叫他去書房看去年一年開銷的賬目,他這才戀戀不舍將我鬆開,許諾說晚點再來陪我。
穆錫海對我的確很上心,至少暫時十分喜歡,我提出什麽他都不會拒絕,但我驚訝於他怎麽會了解這麽多,包括我喜歡紅梅,牆壁上掛著寒梅圖,角落裏放著紅梅花,我的喜好我沒對任何人講過,除了琪琪與何曼,但顯然穆錫海不會認識她們兩個,隻能說湊巧。
晚上我洗了澡從浴室內出來,正準備打開窗子透氣,把熱霧散出去,卻一眼看到穆錫海竟坐在陽台上,我嚇得立刻將浴巾向上裹了裹,蓋住自己的身體。
他正無比專注自己對壘一盤圍棋,全然沒察覺到我出來了,棋盤上的黑子兒沒剩幾個,白子兒已經呈包圍趨勢,回天乏術。
他手邊放著一杯濃茶,味道聞著就苦,苦得反胃。
我盯著穆錫海隻穿睡袍的身軀,有點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
我以為二太太會纏著他,白天都纏了,晚上更沒道理拱手讓人,怎麽可能讓他到我房間來,但穆錫海對我這樣感興趣,他急不可待要吃這口肥美的肉我也猜到了。
我站在原地有些拘束咳了兩聲,他聽到聲音朝我看過來,他麵對我這樣剛出浴的裝扮也不是很自在,畢竟我太年輕了,他雖然眼神貪婪,可沒有過分到令我生厭。他笑著朝我招了招手,我走過去站在他旁邊,他伸手拉住我手腕,目光從我頭頂看到腳,“你很瘦,也白皙。”
我點了點頭,不知道該接什麽話。
他問我有過男友嗎,我說沒有,他怔了一下,“從來沒有過嗎。”
我說是。
他默然了片刻,有些試探問,“還是初次嗎。”
我好像把自己逼入了一條死胡同,說是或者不是都難以收拾殘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