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九十一章 一點紅痣血殘妝(下)

黑暗之中,整個後院都籠罩在濃濃的青霧之中,而香梅就站在房間的門口,她的眼睛是睜開著的,可是她的眼中沒有焦距,黑色的瞳孔看上去就像一潭死水。

然後她動了,朝著和她相反的方向而去,那裏,有一口井。

一口枯井,因為那枯井曾經有女婢自殺,因此這後院才荒廢了……她心中一緊,暗暗跟上去。

她的四肢僵硬,隱約透著古怪,像是……機器人一樣,到了井邊,她又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好像井邊有個水桶,而她正在打水,一下、一下、又一下。

好像不知疲倦一樣。

青霧越來越濃,搞不清楚她到底想做些什麽,白蓮忍不住上前製止了她,“香梅,你在做什麽?”

香梅的頭緩緩的轉了過來,她似乎還能聽到骨骼轉動的聲音。

“我……在……打……水……啊……打……水……給……你……喝……”

“別打了,這裏根本沒有水!”她終於察覺到不對,香梅這個樣子,竟像是中了幻術的樣子,她想了想,甩了她一巴掌,力道並不大。

然而被她甩了一巴掌之後,香梅的鼻子下卻流出了淙淙的兩條鮮血,白蓮微微吃驚,她明明沒有用多大力氣啊,“你,香梅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香梅點了點頭,“我……知道。”

她的聲音似乎正常了一些,白蓮向她的眼睛看去,卻還是暗不見光。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為什麽我看不到到你?”

香梅說完這兩句話之後,似乎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整個人倒向她,她連忙用自己的肩膀撐住--好硬,簡直和石頭一樣。

“現在是晚上,看不到是正常的。”她雖然這麽安慰著香梅,心中卻是一陣焦慮,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是嗎?”香梅喘了一口氣,“白……姑娘,您的名字是誰取的。”

“是……二皇子。”

“啊,起得真好。”

“是啊。”她也有同感。

香梅輕輕歎了一口氣,呢喃道:“即使走在黑暗之中,依然可以看見光明嗎?是可以看見的吧,希望?”

“恩,當然,希望是一定存在著的。”雖然她們現在看起來就像很正常地在聊天,不知道為什麽,她心中卻很是不安。

“啊,真好啊。”香梅在她耳邊輕歎了一聲,讓她不住一抖。

好冷,有人的呼吸會這麽冰冷嗎?

“可是,我怕是看不到了……”

聽到這話,她心中那種不對的感覺越來越強,卻依然強打起精神,“你不會是想輕生吧?振作一點,隻要活著,就有希望。”

“隻要活著,就有希望……我也是這麽想的,我真想活下去啊,起碼,起碼……”她似乎又開始上氣不接下氣,“起碼……我要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凶手。”

“那你就努力活下去啊。”

白蓮一激動,不由得緊緊抓住了她的胳膊,此時她的身體好像放鬆了下來,不再那麽僵硬了,越來越柔軟、越來越柔軟……

香梅卻像是沒有聽到她方才說的話,答非所問地道:“你知道嗎?從我進入將軍府的第一天起,我就告訴自己……我告訴自己……絕對要踏踏實實做事,本本分分做人……病逝的娘親說,隻要這樣做,就不會……就不會惹禍上身,我不聰明,但是我一直都很聽娘親的話……我以為,我以為這樣就不會,就

可以好好活下去……我隻是想活下去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她說到最後,似乎是有些激動,有什麽溫熱的**緩緩流入她的脖頸之中,她心中一熱,“你沒錯,你沒錯!”

“嗬……能認識你真好啊,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夠早一點認識你啊……”她的手指忽然用力,十個指甲即使隔著衣物都讓她感到痛,她的聲音開始呈現一種詭異的興奮,“白姑娘,你知道嗎?我繡的手絹兒可是中元裏有口皆碑的呢,我最擅長的還是鴛鴦,娘親說一個好姑娘要為自己做嫁裳,我的夢想,我一直想……我真想替你做一件嫁衣,啊,對了,我還欠你一條手絹兒呢……”她的聲音又柔了下來。

“對不起了,白姑娘,謝謝你,謝謝,我隻能來世再還你了,手絹兒……”

白蓮終於察覺到不對勁,她猛然抓起香梅,想察看她的情況,卻赫然看見--七竅流血的慘狀。

鮮血流過的地方,遮掉了那一點紅痣。

她的笑容在崩毀,化為血人,然後化為血水,就這麽在她的懷抱中化成一灘血水。

白蓮睜大了眼睛,心跳似乎要停止了。

有什麽在靠近,“哎呀,一不小心髒了你的手,真是不好意思了,這大晚上的,怎麽不多享受新婚之夜呢?”

甜美的笑聲此刻卻仿佛索命的鬼差。

白蓮緩緩地、緩緩地抬起頭,看進那一雙如妖如魅的桃花眼中,“告訴我,圓圓的死是不是你指使的?”

“是啊。”

“為什麽?”

“沒什麽,我討厭別人窺視我的東西。”

就像有什麽哽在了喉嚨裏,她的聲音有些沉鬱,“那,太子的死是不是你一手策劃的?控製娜仁?”

“這次是兩個問題哦?看在我心情好,你有什麽問題都一並問了吧,你的兩個問題我都承認,還有呢?”

殺人?心情好?

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她卻分不清那是她自己的血還是香梅的血。

“畢成的事?”

“沒錯?”

“為什麽?”

“因為這樣做才能激起他的野心。”

嗬,邊疆數十萬的死傷,竟然隻是為了這麽一個理由。

她感覺自己越來越麻木、越來越麻木,“我還有一個問題。”

“一並問了吧。”

“你怎麽不殺了我?!”白蓮眯起眼睛,嘴邊揚起惡毒的笑容,“你知道嗎?我就是他愛了十年的人,你知道嗎?他想吻的是我,不是你?你知道嗎?他想在一起的人,是我,不、是、你!!”

說完這話,白蓮沒有去聽她的答案,飛身離開。

風在耳邊呼嘯,那血氣卻在她的身上,仿佛一條蛇緊緊勒住了她的喉嚨,就像最初來到這個世界,蠱毒發作之時,萬蟲噬心。

別院有一處溫泉,是專門為了讓易峰治病養身子用的,平***總是悉心維護,但此刻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撲通一聲,她把自己丟進溫泉之中。

泉水一下子被染成了血紅色。

整個世界像死了。

靜。

好靜。

靜得快沒辦法呼吸了。

“啊啊啊啊啊啊--”

從水中抬起頭來,她放聲嘶吼,臉上流過的,是泉水?是淚水?還是血水?

她吼了好久,像是要將心中所有的苦都喊出來,

喊得嗓子中都已經有了血的味道。

“夠了。”

背後忽然襲來的溫暖讓她停下了這樣自殘的行為。

“還有我。”

因為這句話,白蓮再也忍不住轉身投進了男人的懷中。

隻有他,隻有他的氣息,他的胸膛,他的話語能叫她平息下來。

許久許久,她忽然悶悶地說出一句話,“你快點走,這裏的水,不幹淨了。”

“沒關係,我已經在水裏了。”

“……”白蓮輕歎了一聲,將臉埋在他的頸窩,“那,抱我回房。”

元易峰輕笑,“好。”

他真的抱起了她,一步一步,從別院到主院,到房間,然後一件一件脫去自己的衣服,直到兩個人都裸/裎相見。她看著他拿著熱毛巾為她擦拭身體,溫柔的力道幾乎讓她昏昏欲睡,這一番折騰之下,她的身體有些冷,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下一刻她就被抱進了被窩,連同他一起。

她耍賴地像無尾熊,四肢都纏上他,他隻是笑,任她動作。

“喂,我喜歡你這麽抱我。”

“易峰。”易峰看著她笑。

“易峰,我喜歡你這樣抱我。”她乖乖改了稱謂,又往他的懷中移了移。

“易峰,你的體溫第一次比我高誒。”

“我在某些時候也比你高,要不要現在試試?”

這下白蓮也笑了,“易峰,你不正經。”

“恩,夫妻本是同林鳥,誰若正經誰先輸。”

撲哧一聲,白蓮樂了,“你別亂編排,小心詩人被你從墳墓你氣醒了。”

“那豈不是功德一件?”

又是一陣悶笑,她有些累了,經過這一天晚上的折騰。

“易峰,今天晚上發生了很多事。”

“恩。”他沒有問。

“我很難過,她走了。”

“明天厚葬她。”

“她隻留下一片血水了。”

“那就就地造個墳。”

“好辦法。”

好困,可是她還不想睡。

“易峰。”

“恩?”

“我覺得自己現在好幸福。”

“那不是很好?”

“我怕這些都是幻覺。”

“那要不要讓我捏捏看?”

“想得美。”

“易峰……”

“易峰--”

……

這一天晚上,她一直沒有睡著,直到清晨。

直到昏睡前,她忽然想到,夜姬的占有欲是這麽強,無夢她……看來她得做一點準備了--絕對不允許同樣的事情再發生在無夢身上!

厚葬了香梅之後,元易峰便被傳喚進宮中。他變得愈加忙碌,即使他每日回來之時,依然對她笑語溫存,白蓮心中卻還是有著某種奇異的惶恐,就好像,這一切隻是夢中水月,很快就要被擊碎。

不止是監國府,整個中元城都籠罩在一層壓抑的氣氛之中,城門兵的規製增加了一倍不止,一有什麽風吹草動以及他們認為可疑的地方,便會耍出冰冷的刀劍,原本正當往來的佃農、遊商俱是膽戰心驚。

雖然不能從易峰的口中打聽到消息,白蓮自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白蓮看了看天色,在易峰回府之前,她必須打聽到她所需要的消息。而在古代,消息最靈通的地方,莫過於青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