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六十章 探望

靜謐的臥房中,燭火冉冉,飄散著嫋嫋青煙。

洛馨月半跪於床榻前,凝望著緊閉雙目的祁閑雲。

他的呼吸是這樣的微弱,臉色是這樣的慘白,麵容是這樣的憔悴。這段日子,他似乎並沒有照顧好他自己。

她慢慢地伸出手,撫上他的臉。指尖從飽滿的額頭,順著高挺的鼻子,拂過冰冷的薄唇,然後手心輕輕地摩挲著他微刺的下巴。

他瘦了,麵頰明顯的凹陷,他是為了什麽而消瘦呢?是因為她嗎?她可以如此奢望地假設嗎?

“祁閑雲……”低低地輕喚,她的心中柔軟而酸澀,“告訴我,你不會死的,對不對?你不可以死,一定不能死,如果你死了,我該怎麽辦……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我隻想你好好活著,為了孩子,你要活著……”

她喃喃自語著,目光定在他的眉宇之間。是因為重傷的緣故嗎?為什麽即使在昏迷間,他看起來還是那麽孤寂落寞?是否在夢靨之中,他仍恨著她?

指尖下移,卻淩空停住,不敢觸碰他左胸的傷處。轉而握住他的手,輕柔地與他手指相觸,十指交纏,手腕相扣,低念道:“生死迂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牽起唇角,綻出一絲微笑,美如花開。隻是,瞬間花就凋謝,隻剩敗葉。她慢慢地鬆開他的手,低聲喃道:“雖然,我們不能白首偕老,但是,你要答應我,你會活到發白齒搖。”

室內一片寂靜,沒有人回答她,唯有兩人的呼吸聲,交錯交融。

低歎一聲,她看著他英俊瘦削的臉,輕輕地問:“祁閑雲……你會不會原諒我?”

“不會。”驀地,一道嘶啞的嗓音響起回應了她。

洛馨月一驚,見祁閑雲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不由地渾身一顫。

“你……”她說不出話來,對上他深幽的黑眸,猶如跌入了深不見底的潭淵,再也抽不出身。

“洛馨月,你來做什麽?”祁閑雲的語氣冷漠,雖虛弱著,但仍強撐坐起。

“我……隻是來看看你……”他果然不願意見到她。

“看我?看到我還沒有死,是不是很失望?”祁閑雲蒼白的臉上毫無表情,隻有唇角微勾起嘲諷的弧度。

洛馨月低垂下眸子,輕聲道:“我沒有這個意思。”他依然恨著她吧?可是她卻已經不恨他了,曾經他對她的欺淩,她已經放下了。而他,還是放不下的吧?

“當初你狠得下心,現在你就不應該再回來。我這裏,不歡迎你。”祁閑雲的眸光帶刺,直射向她。他不想再看到她,不想再感受那種痛楚難舍的感覺。如果不是因為她,昨日他又怎會被明戈一劍穿心?如果不是明戈故意提起她的近況,他又怎會在關鍵時刻分心,給了明戈可趁之機?其實她的近況與他又有何幹?她有沒有好好吃飯,她是不是夜夜睡不安穩,這些事他根本不必再上心。是她自己選擇與他決裂,不要和他有任何關係,那麽,他又何須依舊記掛著她?

“那我走了。”洛馨月默默站起,麵色有一刹那的蒼白。他不歡迎她,他怨她,恨她,可是她還是忍不住關心他。但這份關心,他是不屑要了吧……

“站住!你當我這裏是什麽地方,你想來便來,想走就走?”祁閑雲喝止住她的腳步,冷冷地質問道,“誰放你進府的?”

洛馨月站

住不動,沒有回答。

“沒有我的許可,竟敢擅自放你進府,莫不是真當我死了!”祁閑雲的話語字字犀利,冷酷決然。

洛馨月微愣,心中一緊:“你是說,你下了命令,不許我踏入府中一步,是這個意思嗎?”

“怎麽?放你進來的人,沒有告訴你?”祁閑雲的神情譏誚,黑眸陰沉如墨。是她傷害他在先,現在就別怪他說話無情!

“嗬嗬……”洛馨月忽然輕聲笑起來,唇角卻揚起苦澀,“我早應該想到的,這也沒有什麽好驚訝的。”可是,為什麽她的心還是會覺得這樣的疼痛……像是有人用力揪扯她的心髒,想把她的心拉扯出身體外……

“確實沒有什麽好驚訝的。你不是很聰明嗎?我會做什麽事,我會有什麽反應,不都是在你的掌握中嗎?”就是因為她看準了他的軟肋,她才有本事把他傷得這般重,重得超出他的預料。距離事發已經過了幾十天,可是他分毫都沒有忘記,那一天她的決絕,她和阿瀾在床上相擁,她走得頭也不回,他一刻都沒有忘記過!

“如果恨我能給你力量,請你繼續恨下去。”隻要他能活下來,恨她怪她又何妨?

“洛馨月!你別自以為是!我一點也不恨你。我不愛,何來的恨!”祁閑雲的眸子微眯,語氣冷硬。

洛馨月舉眸望著他,沉默良久,開口卻隻是問道:“你的傷,何時能痊愈?”

“你能知道我受了傷,又怎會不知我傷重難治?你是來看我有怎樣淒慘下場吧?那我不如就成全你,我直接告訴你,我的心脈已斷,能撐得過三日,已屬幸運。這樣你可滿意?”祁閑雲泛白幹裂的薄唇勾起,掠過清晰鮮明的諷刺,眸光卻又黯了一分。他控製不住!控製不住地想刺痛她,想叫她也嚐嚐心痛的滋味!

“我不信……我不信……”洛馨月緩緩地搖頭,眼中含淚,但卻貝齒一咬,硬生生忍住淚水不讓它落下。

祁閑雲抿唇不語,直直地盯著她。她為什麽要露出這般哀傷悲痛的表情?她既然已經決意與他撇清關係,為何還要來打亂他還未平緩過來的心?她真以為他無堅不摧嗎?

“你騙我的,對不對?祁閑雲,你說,你是騙我的,對嗎?”洛馨月的音量很低很輕,帶著微小的期望,但更多的卻是自知的自欺欺人。

“我何必騙你,騙你對我有什麽好處?”祁閑雲淡漠地回道,被子下的手卻暗自握成拳頭。她傷心什麽?她既選擇獨自生活,就應該堅強,還哭什麽?

洛馨月的眼角滑落一滴淚水,神色有些茫然,眸光空蒙而無焦距。他會死?她已經連孩子都失去了,如果他也不在了,那她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就連在遠處默默祝福他的機會,上天都不給她……

“洛馨月,你最好馬上止住你的眼淚,我最討厭女人哭哭啼啼!”祁閑雲的語氣極為不耐煩,斥道,“要死的人是我,又不是你。我和你無親無故,你別在我麵前哭喪!”她那無助得近乎絕望的神情,令他心悸心疼。他不要這種感覺,永遠都不要再有!

洛馨月卻仿若沒有聽見他不善的話,淚眼朦朧地問:“所有大夫都沒有法子救你嗎?”

“有。”祁閑雲與她眸光相接,陡然升起一絲戾氣,冷厲地道,“我心脈受損,需要新鮮的人血灌注體內,再行調息。不過,誰人會肯每日供血給我療傷?誰會不要自己

的命來救我?你會嗎?”

洛馨月一怔,疑問道:“這樣就可以救你了嗎?你就不會死了嗎?”

“是,隻要兩人皆劃破手腕動脈,我運功吸收,即可維持元氣。”祁閑雲的眸子眯成細線,定定地望著她,“但是那個供血之人,極可能因為失血過多而亡。這樣的犧牲,天底下有哪個傻子願意做?洛馨月,我問你,你肯為我做這個犧牲嗎?”

“我……”洛馨月遲疑,回答不出來。她現在懷著孩子,怎能……

“我隻再問這一次,你肯或不肯?”祁閑雲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定要她給出答案。

“我……不可以的……”洛馨月輕輕地搖了搖頭。她可以拿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命,但是,她不能不顧孩子的命啊……那是她和他的孩子……

祁閑雲直勾勾地盯著她,黑眸深沉陰鷙,驀地,他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嘶啞而淒厲。半晌,突兀地停了笑,冷聲道:“洛馨月,現在你應該明白你的心了吧?”如果剛才她點了頭,那麽他死也死得安樂了。他並不會要她受苦來救他。可是她卻搖頭了,斷絕了他心底的一點點奢望。假若換了是他,他決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以他的命,換她的命,他必然心甘情願。

“除了人血之外,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洛馨月憂切地問。

“夠了,洛馨月,你走吧。我是生是死,與你無關。”祁閑雲移開視線,側過臉去,不願再看她一眼。

“祁閑雲,你一定不可以放棄,你不能死。”

“洛馨月,你少廢話,我不想看到你,你若敢再來,我就叫人把你扔出去!”祁閑雲盯著牆壁,臉色冷硬。她既不愛他,而又懂得愛她自己,那麽也是好事,他並不希望他死時她會悲傷難過。

“祁閑雲,你聽我把話說完。說完我自然會走。”洛馨月凝望著他線條緊繃的側臉,語氣溫和卻堅持,“這三日,我一定會每日來,即使你趕我,我也會來。你靜心養傷,天無絕人之路,你不要放棄,你肯定會好起來的。”她一定會想辦法,她不許他死!

“說完了?那就立刻給我走。”祁閑雲不為所動,神色冷然。

“好,我走了。夜很深了,你歇息吧。我明日再來。”洛馨月望了他一眼,便舉步欲行。

此時,房外卻忽然隱約傳來幾句交談聲。

“師兄有沒有好一點?”

“爺的情況還是這樣,沒有什麽變化。”

“我進去看看他。”

“但是,爺服了藥已經睡了。”

聽聲音,外麵的兩個人顯然就是阿瀾和管家。

祁閑雲的麵色倏然沉了下來,轉過頭,銳利地盯著洛馨月。

對上他淩厲的目光,洛馨月心中一顫。

洛馨月不吭聲,神色沉靜。她確實對不起祁閑雲,也對不起阿瀾,但是她並沒有做出任何失貞的事。欠他們的,隻願將來她有機會償還。

阿瀾淡淡地揚唇,心中已然明了。不過是小小的試探,看來師兄不想要見到他,他能夠理解。這次若非師兄受重傷,他也不會來打擾。

她清瘦了,卻添了幾分風韻。白皙的小臉,似白玉無暇,眉若青黛,眸如點漆,楚楚而秀雅……

他竭力想要沉寂的心,在帶洛馨月來的同時再次起了波瀾。原來,要死心是這樣的困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