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六章 狩獵節前夕（三）
樹影婆娑，秋風徐徐，馨瀾殿後苑中似火的紅楓林紅得豔麗，矗立在紅楓林中的亭子裏，一名素衣的女子端坐著看書，桌上擺放著泡好的龍井茶升起嫋嫋輕煙，絕美的容顏似蒙上了一層薄紗。
九歌輕悄悄地走到顧琉螢的身後喊聲道，“顧琉螢！”聲音在一片靜謐的後苑中宛若驚雷。
原以為顧琉螢會被驚嚇得全身一抖，然而人家卻雷打不動地繼續盯著書看。
九歌泄氣地從身後走向前坐下，“唉，無趣。無趣。”
“做事成敗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正值朝陽想我看不到你的影子也難。”
“是，是，是，承蒙四皇子妃賜教了。”九歌佯作謙遜樣敷衍道。
顧琉螢放下書看向她，“明日便是狩獵日你不待在常卿殿中好生養著往我這邊跑幹嘛？”
“無聊唄。”九歌搶過顧琉螢放下的書隨意翻看著說道。
“李卿佑呢？”
“一大早就在書房裏和方一修談天說地去了。”
“方一修？”
“今年的新科狀元啊！怎麽，你不知道？”
“不是。我隻是奇怪他們怎會聊到一起去。”
“這有什麽奇怪的，李卿佑這人就是特愛和新鮮的人事打交道。”
“‘特愛與新鮮人事打交道’？想不到你對他還頗有見解。”
“所以啊他有事做，我沒事做，反正你也沒事做就來找你了。”
“誰告訴你我沒事做的。”顧琉螢說完直接從九歌手裏拿回了自己的書。
九歌眯著眼望天，“別看書了，天氣這麽好，和我出去走走吧。”她轉過頭一把奪過顧琉螢的書說道。
顧琉螢亦仰首望了眼天色，豔陽高照，天空一碧如洗，確實是個好天氣，不出去走走倒是有些可惜了。
“今日便依你了。”
九歌歡喜一笑，拉起顧琉螢便往外走。
禦花園中花色爛漫，花香四溢。
兩人漫無目的地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當然通常說得最多的還是九歌。
禦花園中的攬月亭不同於以往的涼亭隻有建在平地的一層而是有三層之高的亭子。在亭子裏能一覽禦花園的全景，別有一番風趣，不足之處就是要走一段蠻長的石階梯。
顧琉螢落座，侍女立刻奉上清茶與點心，九歌則站在圍欄旁賞景。
禦花園裏，一片梅林下，一對佳人正往鯉魚池上的玉軒亭走去。熟悉的容顏讓九歌一眼便認出了兩人便是李洵策與穆月槿。
九歌不由地輕蹙了一下眉頭，怎地就那麽巧？
顧琉螢抬眼看去正好捕捉到九歌一閃而過的蹙眉神態，“怎麽了？”
九歌怔怔，猶豫了一下才回道，“沒什麽。就是看到了一些不常見的名貴花卉而已。”
顧琉螢顯然不信，起身便走到圍欄旁，入眼便見到禦花園中眉間處處含情的兩人。
她麵無表情地看了一眼便往回走了。
九歌見此亦跟著走了回去，在顧琉螢的對麵坐下。
“你們兩個一直都如此？”
顧琉螢聞言未語先笑，“那你覺得還能如何？如膠似膝？醋意橫飛？亦或是針鋒相對？”
九歌歎氣一聲，“可你們怎麽過一輩子啊？”
“一輩子這麽遠你問我我問誰？”
九歌一時語塞。
“其實這樣也可以了，隻要他不犯我，我自不會找他麻煩。如膠似膝這樣的事我從沒想過，隻要不是爭鋒相對就行。”
“那你可是有恨過他？”
“恨？這個我也不清楚。如果有大概就是他新婚當晚留我一人在房中而第二日便立了側妃這件事的時候吧。”
九歌的心中被後麵的一句話激起了小小漣漪，她躊躇了一會兒便道，“在這件事上其實我應該向你說聲對不起。”
顧琉螢抬眼疑惑地看向她。
“穆月槿的到來其實是李洵策托李卿佑把她接過來的，而我也參與了其中。”
顧琉螢反倒一笑，“如果是前段時間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但是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九歌愣神地看著她。
“其實這件事怨不得誰，李洵策本已有了心上人，而我的出現卻插足在了他們之間，他會對我不客氣也是情有可原，所以也無所謂恨與不恨了。拋開我的身份看他，其實他也是個可憐人，生在皇家，有一個對權勢極度渴望的母後逼著自己做自己不願做的事，明明向往著灑脫的人生，卻偏偏囚禁在了宮中被逼著去搶那個自己根本
不想要的皇位。”
“看不出來你對他倒是挺了解的嘛！”
“不是我了解他，而是我們都是這樣的人！”
九歌聞言一臉驚詫，“你···”
“我的母後雖貴為一國之母，但是哪個女人甘心屈服於一個已經年老色衰的女人？我的哥哥雖貴為皇儲，但是底下的皇兄皇弟哪個不是如狼似虎地盯著那個位置？我若不從小一天到晚地盯著書看，練字撫琴，我哪能入得了那個兒子兒女成群的父皇的眼？有誰願意一天到晚都做這些事？”
九歌愣愣地看著她，不曾想原來顧琉螢也是這般的不易。
“聽你這樣一說，你們倆還真是挺像的。”
顧琉螢低頭苦笑一番，“就是這樣我才恨不起他。也許穆月槿便是他心裏最後的一片淨土。”
“為何？”
“玉瑤與我說過一些關於她的事。那時我便覺得她的身上有一種純氣，是所有與皇室有關的人都沒有的純氣——不爭不搶，隨性而長隨性而活。她的出現無關一切政治因素。可能也正因如此他在穆月槿的身邊才能真正地把宮裏的事全部拋開。”
“那如果穆月槿在某一天遭遇了不測···”
顧琉螢抬眼望向亭外，視線停在了玉軒亭上，“你覺得呢？”
九歌不答，視線亦落在了玉軒亭上。
其實兩人都心知肚明，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他會瘋掉也說不定。
這時天色已到正午，兩人便打算在亭中用膳。
吩咐好宮女不多一會兒，一盤盤美味佳肴便井然有序地擺放在桌麵上。
九歌拿起筷子便開吃，一盤八寶兔丁三兩下就被她吃去了半盤，反倒是一邊的顧琉螢卻沒怎麽動。
九歌覺得奇怪便出聲問道，“你怎麽不吃啊？”
“最近沒什麽食欲。”
“沒食欲？莫不是身體有事？”
“不是。就是這幾天胃口不太好而已。”
“是嗎？”
“我的身子我最清楚，你若不信也罷。”
九歌聞言隻好半信半疑地移開視線繼續夾菜。
午膳後九歌跟著顧琉螢回到馨瀾殿，剛進殿門芳怡便匆匆跑來，行過禮後便走到顧琉螢身旁細聲說了幾句話。
顧琉螢點點頭便轉頭看向九歌，“你先去後苑吧，我還有些事需要處理。”
臨走前又對著芳怡耳語了幾句才匆匆離去。
九歌越看越覺得事情有些不大對勁，可以肯定的是顧琉螢有事瞞著自己。
“七皇子妃，這邊請。”芳怡側身恭敬道。
既然顧琉螢不願說她也隻好作罷。
九歌一直在芳怡的陪同下往後苑走，正欲轉身進入後苑時眼角卻掃到了禦醫房的安太醫在宮女的引路下往顧琉螢離去的方向走去。
莫不是身體真的出事了？但是如果隻是簡單的胃口不好也不至於到了要隱瞞的地步吧？
她看看走在前方的芳怡更覺奇怪。
往常也不見芳怡這般殷切地在自己身邊轉，莫不是顧琉螢特地吩咐的？
她放慢了腳步漸漸與芳怡拉開距離繼而轉身快步往來的方向走。
芳怡轉身時九歌已經遠遠地走開了，她懊惱地跺跺腳，“這下遭了，被四皇子妃知道了又該挨責了！”不多想立刻向前追去。
九歌一路走到正廳，往常站立在一旁伺候的宮女嬤嬤一個不見更讓九歌覺得事情蹊蹺。她走進正廳沒見到顧琉螢，正欲往偏廳走時裏麵卻傳來了談話聲。
九歌慢慢貼近到雕花梨木門，伸長耳朵仔細聽他們談話。
“安太醫，我的身子可是有事？”
“恭喜四皇妃子，你這是喜脈啊！”隔著門九歌也能聽出安太醫聲音裏帶著抑製不住的激動。
“什麽？！”門外門內同時響起了聲音，隻是九歌聲音細得如蚊子般門內的人完全沒注意到。
“安太醫，你還是再為我把一次脈確定確定吧。”聲音透著連九歌也覺得不可思議的緊張。
“四皇子妃你這是···”
“罷了，安太醫畢竟是禦醫我不該懷疑你的醫術才是。”顧琉螢出聲打斷道。
“既然是喜訊臣這就去稟告四皇子，皇後娘娘和皇上，若是他們知道了一定會很歡喜的。四皇子妃這段時間你隻需好好休養，靜待十月臨盤便可······”聽著便覺是掩不住的欣喜。
“不可以！絕對不能向任何人稟告！”顧琉螢卻厲聲反對，聲音隱隱帶著幾分顫抖。
九歌聞言驚得大氣不
敢出，安太醫顯然也被震懾到了，好半天才傳來了答話，“臣明白，隻是長此以往終歸是瞞不下去的。”
“這個我自會處理，安太醫還是先退下吧。”
“這···”歎氣一聲才又開口，“臣遵旨。”
“安太醫，今日之事···”
“請四皇子妃放心，臣絕不會透漏一絲半句！”
九歌一門心思地聽著裏麵的談話卻不曾想正要退下的安太醫已經把門給打開了，她慌亂地張開了嘴巴想說些什麽，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顧琉螢顯然因為九歌的出現而驚得微微放大了瞳孔。
“七皇子妃。”安太醫愣了一下才醒悟過來連忙向她行禮。
顧琉螢也隻是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九歌見此連忙擺手讓他退下隨後走了進去關好門。
走近顧琉螢跟前她才清楚地看到顧琉螢蒼白得如白紙般的臉色，放在桌上被診過脈的手其手心也滲出了絲絲冷汗。
這還是九歌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顧琉螢，不過是懷孕了而已，何以至此？”
她在顧琉螢身側蹲下，抬頭看向她，細聲道，“顧琉螢，你到底怎麽了？”
顧琉螢握緊了發白的指骨，“這個孩子是不應該生下來的！”
九歌瞪大了銅鈴般的眼睛，“什麽？！”
“早前半月李洵策被下藥了，是合歡散，我們兩個就被皇後鎖在了房裏。”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不用深想也知道了。
九歌愕然，沒想到皇後為了得到皇長孫連這種方法也用上了！難怪上次在馬場見到顧琉螢時她的臉色如此憔悴。如此一來這個孩子就更不應生下來了，依李洵策的性子這個孩子能得到他的一份關愛也成了難事。
“往後該怎麽辦啊？”九歌擔憂道。
顧琉螢把手覆在小腹上輕撫著，“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現在最緊要的是要保證皇後還不知道這件事。”
九歌認可地點點頭，驀地又想起了什麽連忙道，“明日是狩獵之行，而你卻有孕在身···”
“隻要不過於劇烈就行了。”
“你就不能不去，或者坐在轎子裏？”
“我若在這幾日做些不尋常的事你覺得皇後會不起疑嗎？”
“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啊！”她蹙眉深思了一番才又道，“這樣吧，我坐轎子，正好把你也拉上。今晚我便與李卿佑說為了讓我解悶讓他去請你上轎，礙於身份你也隻能答應了。你看這樣如何？”
顧琉螢被她緊張的神色逗笑了，“怎地整得跟你懷孕了一般？”
九歌見此也忍不住地笑出了聲。
兩人笑聲漸歇，顧琉螢先起唇道，“如果你是同情我才做這些事的我勸你還是別費心了。”話語裏隱隱有了幾絲哀歎。
九歌愣了一下隨即歎氣一聲，然後站起來對她說：“你別這樣，我隻是做了我想做的事而已。無關所謂的同情與不同情。”
顧琉螢的唇角彎起淡淡的弧度，“就這樣吧···我累了，想要休息，你自己在這裏隨意。”
她從椅子上站起走到門口把門打開便離開了，留下九歌一人在偏廳。
九歌在偏廳裏坐了一會兒便心事重重地回去了常卿殿。
一直到宮女向前稟告是否要準備晚膳她才把思緒放下，想起今日一日也不見李卿佑便問起了宮女。
“七皇子呢？”
“啟稟七皇子妃，七皇子與方大人還在書房議事。”
“你說什麽？！他們到現在還在談話？！”九歌激動地差點跳了起來。
宮女正欲答話有個身影便漸漸向九歌身後靠近，聞到了熟悉的白玉牡丹香九歌立刻轉過身子看向來人。
李卿佑立刻停了腳步，唇角彎起了一絲弧度，襯著他如玉的容顏異常溫雅，“愛妃可是想我了？”
九歌故作嫌棄狀，“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
李卿佑笑著搖搖頭便轉身吩咐宮女準備晚膳。
晚膳期間九歌一直用看怪物的眼神盯著李卿佑，心生好奇的她忍不住地問道，“方一修這人你也忍得了？”
“隻是愛妃你找不到合適的話題與他詳談而已。一修自小便看各種奇書，他的博學是不容小覷的。”
“合適的話題？那你們都聊了什麽啊？”
“你真想知道？”李卿佑帶著笑意問道。
九歌滿臉笑容地回敬。
最後李卿佑隻回了一句讓九歌想立刻把麵前的美味佳肴碾碎全砸在他臉上的話。
“可我還不想告知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