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過歲月靜靜的河_第一部卷一:05章:命運的驛站

第五章

盛夏的一個上午八點時分,太陽高照,天氣開始慢慢的熱起來了,子安正在農機站幹活,村裏的福貴趕著騾子車進了農機站場院,原來他要進鎮上去趕集,路過農機站想焊車轅子,子安因福貴是本村本家人,和他父親平輩,按村裏他應叫福貴叔叔,便沒和他要工錢,福貴很高興,看子安沒什麽活計,非要拉子安進鎮一起趕集,見手頭沒什麽事情,子安也想趕趕集,便坐他的騾子車一同進了距他這裏十五裏的興坪鎮。

興坪鎮逢三六九開集,都是附近的村民買賣些家用或是用家裏自產的東西到集市上交易,他倆走進了集市,這裏真是人山人海,整條大街都沸騰著。街道並不寬,但比較長,一眼望不到頭。街道兩旁擺滿了鍋碗瓢盆勺等日用品、還有雞鴨、肉食魚,五花八門。福貴要去牲畜交流市場,子安不想去,便約定在集市東門口下午四點一起返程,子安於是跟著人流向前走走停停,四處觀望著兩眼亂看。

快走到集市十字路口時,耳邊響起一陣粗聲粗氣的男中音吆喝聲:“豆腐豆皮豆腐幹,又嫩又白又養肝。”循聲望去,一個黝黑的年輕後生推著獨輪手推車,車上放著豆腐桶、紗布包著豆腐皮、豆腐幹,正起勁的揚聲吆喝叫賣著,這不是高他一屆的校友王建國嗎?怎麽賣起豆腐了?他怔住了。

這時王建國也看到了子安。他熱情地衝子安招招手,二人寒暄幾句話,王建國便拉著子安回家說話。街上吵鬧不好說話,子安也想問個明白,便隨推車的王建國走進了一個敞著鐵大門的大院子裏來。院子正麵有一大排的舊房子,王建國推開偏中間的一間房子的房門,一股黴味撲麵衝鼻而來,報紙糊的頂棚,幾樣舊家具,炕上爬著一個二歲多的小孩子,用爛布條擰成的布繩子一頭係在小孩腰裏拴著,另一頭拴在窗框上,孩子嘴裏咿咿呀呀的叫喊著,臉上髒兮兮的,身上穿著的衣服也是被鼻涕口水、奶水菜湯之類髒東西弄的僵巴幹硬,王建國衝子安笑了笑,說這是他的家和孩子。這時推門進來個女人手裏提著泔水桶,撥頭散發,渾身上下被泔水浸得油膩水淋淋的,粗胳膊粗腿顯得很壯實,看樣子正準備衝王建國發火,見有生人便打住了口,王建國向她介紹說這是他的同學子安,她點了一下頭扭身又出去了。

王建國把子安讓坐在地上攤開的團桌邊,順手扯了幾張豆腐皮抓了一把豆腐幹,把炕上的孩子解開抱在懷裏,喂了孩子幾口水,給孩子拿塊豆腐幹邊吃邊玩,指了指櫃角放著的多半瓶二鍋頭,讓子安給他遞過來,倒入二個玻璃缸子,把其中一個缸子推讓給子安喝,子安推說不會喝,王建國讓他抿著嘴沾著酒小口抿著喝,邊就豆腐幹下酒,告訴他說這就是他們的主食,將就著吧。

二兩酒下肚,王建國打開話匣子,他告訴子安別死等著分配,家裏如果沒有硬關係,人分配了也是白分配,他說他原來也是幹等著,結果把他分到供銷社,供銷社把他又分到這個鎮裏的供銷社,就是這個大院,這個似是而非的單位自負贏虧,十幾多號人倒化肥、炒瓜子、賣爆竹、養豬、磨豆腐、搗騰各種土特產品,勉強夠糊口,他的老家裏也是窮的一塌糊塗,他自己做點小買賣,做點小生意,攢點錢娶了這個媳婦生了這個孩子,連自己的房子那怕是間窯洞也沒有,媳婦會過日子,盡管老罵他廢物,說騙了她,但還是跟他安分過苦日子,拉扯孩子,為了補貼家用,他還到煤棧給拉煤大車卸煤賣苦力,跑三輪拉客,為了生活奔波,早

忘了那張沒用的文憑,它還使他被抽回了老家的承包地。

王建國建議子安一定要找硬關係,找個穩定好單位好工作,這樣才能生活的起點高些。他的同屆同學分到稅務、銀行、電力、鐵路等好單位,都在縣城買房安了家,娶了有工作的媳婦,日子美著呢。分的單位不好沒保障,就和他一樣掙命受苦,如果不會忽悠點,連這樣的女人也娶不上,王建國用下頷點了點他媳婦的後背。

告別王建國,子安心情糟透了,步子沉重的走出集市,會合了福貴往回趕路,有一答沒一答地無心回應著福貴的問話,直接回到村裏他家土窯洞裏,見母親身體尚好,勉強應答著家人的問話,強做歡笑,哄她什麽都還好的。

是啊,這個窮困的家實在給不了他任何的幫助了,今後一切都要靠他自己的造化了,命運之舟將把他載向何方?想象今天看到的王建國家境,還有那素嬋現在可好?熱淚不斷地從子安眼裏淌著,打濕了枕巾,他深度失眠了!

當人生中一種夢想被現實擊碎後,所有的希翼頓時化成烏有,無論在人生的那個階段,都有一種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的痛徹感。

子安何嚐不是這樣,盤纏在炕上惆悵了二天,怕家人看出來端倪,偷偷的跟三大爺借了一百塊,囑咐三大爺別告訴他的娘老子,決定進縣城親自去碰碰運氣,即使碰得頭破血流也認了。

第二天一大早坐上私人班車到了縣城,進了縣計委大中專畢業生調配辦,一位頭頂微禿和善的王科長接待了他。並告訴他今年是回縣分配等待安排工作大中專學生最多的一年,前幾年各大中專學校擴招的學生都回來了,縣裏沒有那麽多的單位和崗位來安排,隻能是逐年逐步消化安置,有些人通過各級領導關係打招呼就先安排了,沒有什麽關係的大部分到縣辦企業生產一線。前幾天一些學生自發組織起來去縣委上訪,最後也是不了了之,縣裏就這麽個情況,人稠地窄挨不上,公正公平在這小地方還行不通。王科長無奈地說著。

王科長問子安為什麽不上高中考大學可以走的更遠,子安說了家裏情況,王科長深表同情,有些遺憾地說道:“很多優秀的孩子就因為家庭原因和這種所謂的分配工作而不能繼續升學了,不過你參加工作還可以自學考試,不能就此放棄混日子,對於窮孩子來說隻有知識改變命運。”王科長勸慰他,並告訴子安他也是一個窮人家的孩子,走過他們同樣的路,所以特別同情他們這樣的學生們。

王科長幫他查閱了人事檔案,他被分配到了縣刀具廠,他所設想的去行政事業單位當幹部的夢想破滅了。子安沮喪極了,他覺得自己包括家人設計好的人生之舟顛覆了,工廠工人一直沒有設想到,可這是他的第一扇打開的命運之門。

王科長看出他的懊惱,安慰他說這是縣裏效益相對好的企業,全民製集體企業,能開了工資,幹的好還有獎金,關鍵是還有養老保險。並告訴他,機遇不一定就在機關,生產一線也能出彩,現在縣裏缺經營管理人才,趁年輕到一線學技能學本領挺好的,行行出狀元,別管別人怎麽說,路在自己腳下,關鍵是去怎麽走。王科長像個人生導師開導著子安。

子安順了順浮躁不安的心,好言相謝了王科長,王科長告訴了他去廠子報到的路線方向,子安攜帶著縣計委大中專學生調配辦開具的分配介紹信去刀具廠報到。

刀具廠位於縣城的南麵,規模並不大,大門還是水磨石鑲

嵌的,子安向門衛問了人事科,一位自稱是人事科長的女同誌接待了他,並問了他的家庭和經曆,聽說他實習過機床和電焊,便挺感興趣,見子安老實憨樸,長相方正,便和廠長請示後把他安排在電鍍車間,電鍍車間是技術含量相對高的車間,用電腦調色噴漆,一般人甚至是剛進來的大中專畢業生也要從車鉛鉚焊基本活幹起,子安一下子就進去了,他心氣有所提振。

廠裏給子安安排了職工宿舍,跟學校差不多,隻是一屋4個人,大多的人住家跑外,畢竟是參加工作了,八小時外社會活動多了,子安對這樣的環境還滿意,比設想的好多了,暫時有安身立命的寄存處,至於下一步甚至將來如何,他不敢也沒法去設想,先顧眼下,活在當下吧。

子安躺在自己的光光空鋪上,想著需要回趟家裏告訴大人們,還需要拿行李鋪蓋,這時宿舍門開了,回來三個穿工服的人,一個精瘦高個,一個墩粗的壯漢,一個較矮的胖子。見他們宿舍有人忙湊過來看,大高子問子安,子安回答了他的名姓和家庭住址情況。

“天下工農一家人嘛,”大個坐下來拍了拍子安的肩頭,大家的心放鬆下來,挨個介紹了他們的名姓:大個叫肖銳光,32歲,家在縣城邊住,有老婆閨女,精工車間工長;粗漢叫馬廣山,25歲,無家小,因姑父是副廠長,本來該下車間卻跑外銷混油水,找對象標準高,所以現在是單身族,花錢隨意的很;小矮子叫石磊,23歲,也是機電學校前二年分配來的,沒成家無對象,家也是農村的,苦寒日子所以為人處事小氣些,他在車間開機床。

三個人互相調侃打趣說笑著介紹,子安也放鬆下來,不一會兒,出去半個小時返回的馬廣山提著一捆啤酒和一堆花生米、臭豆腐、炸大豆、豬肝、豬頭肉、豆腐幹之類的下酒菜滿載而歸,抹了抹額頭的汗,說:“來,給咱這個小兄弟接接風,喝個痛快。”嘭嘭地連開幾瓶,4個人圍坐鋪上,打土攤喝起來,工人直性子,看問題單純也直接,笑罵痛快,子安平時不善喝酒,不一會兒就歪頭斜躺著睡著了,醒來見身上蓋著被子,不用問,是他們給蓋的,子安心裏溫潤起來,側目看那幾位也倒頭打鼾在各自的鋪上。

子安在人事科人員引領下走進車間,見三十多個戴著麵罩的男女工人在提著噴槍噴漆,他們神情專注,無暇其他。車間裏滿是刺鼻的氣味,另一個操作室裏,有十多個人在電腦台上設計圖案,調配色調,車間主任劉主任相看了他,給他找了個師傅趙先誠,一看就是一個樸實的中年人,他不怎麽說話,隻打手勢,簡單明了,大家都看的明白,趙師傅也不安排具體工作,隻是讓他先熟悉工廠和車間情況,看各種圖紙,子安隻好閑呆著,他和師傅請假回家去拿行李,師傅答應了。

子安回家和父母說了情況,德貴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承認了現實,如此的家境,四鄰不靠,六親無力,靠運氣那有那麽好呢?好在縣裏還管,大小有個單位靠著,工人就工人吧,祖墳沒長根當官命的草,當工人還比種一輩子地還有方向,家裏己經沒有任何能力來力挺孩子們一把了,娘唉聲歎氣的難受,子安說了他見的廠裏各種的好,他們才有所安心。

第二天一早起來,子安扛著簡單的行李到縣城的工廠上班,娘扶著街門口的牆目送了他老遠,他不忍回頭,淚水奪眶而出,娘啊,世上最偉大的愛,生養恩情比天高,還有什麽能讓她牽腸掛肚啊?子出窩,母橫淚,連心痛,死欲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