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98章 回歸

接到電話時,沈玖熙有一瞬間的怔忪。

陌生的號碼,沒有顯示呼叫地,卻一直堅持著不肯掛斷。終於,她在掙紮過後還是劃開了綠色的通話鍵,雖說陌生來電多半不會有令人愉悅的內容。

“出來見一麵好麽?”電話那頭是熟悉到骨子裏的聲音,鍾蒔。

沈玖熙的雙眸閃過一絲銳利的狠意,她不明白,時至今日他們為何還要糾纏?她清楚自己應該當機立斷地掛掉電話,不再與男人有任何牽連。可老舊的時光縱使已經潰爛成殤,依舊有著令人抗拒不能的魔力。

“好。”她想自己是魔怔了才會毫不猶豫地應下男人的要求。上一次的見麵已然將二人的嫌隙越拉越大、越扯越深,如今再去赴約,她甚至不知道該以何種姿態示人。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也許吧。

兩人相約的地點很詭異,竟選在了一處偏僻小巷的巷尾。這裏荒涼破敗,兩邊的房屋早已在拆遷隊的努力下不複人跡。唯一佇立的古木算是活物,可空蕩的枝椏和零落的葉片還是出賣了它無人光顧的悲涼屬性。

樹下站著男人,沈玖熙心酸地發現,如今的自己依然能夠一眼認出他的背影。嗬!天大的諷刺!

平底鞋走在青石板的小道上沒有聲音,男人卻回了頭。說出來可能難以置信,鍾蒔覺得他能夠精準感知她的存在,而這一點在兩人分開後尤為明顯。莫不是應了那句“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你來了?”男人的聲線粗噶喑啞,這副嗓子怕是再難唱出動人的情歌。

沈玖熙下意識地望向地麵,不無意外地發現煙頭七零八落地妝點了斑駁的青石板。草草計算了數量,約莫男人已經等了很久。這一次終於換他等待,自己卻再也開心不起來。

“有事?”她走近,卻在離男人一米有餘的地方停了腳步。風過,初春的天氣有些清涼,她緊了緊身上的披肩,並將雙手攏在了小腹處。

鍾蒔看著她,兀自笑了笑,笑容裏的頹唐可以凝出水來,滴水成冰。他想走近一些,卻精準接收到了女人通身散發的敵意,遂放棄了念頭:“我殺人了。”

沈玖熙的第一反應是這男人瘋了!她不甚煩躁地睨了男人一眼:“如果你將我叫到這個地方專程來聽你講笑話,我想這是最後一次了。”

聞言,鍾蒔笑得更放誕了:“嗬嗬,確實是最後一次了。我準備去自首,隻是在進去之前,想看看你。”

其實,他不慣開玩笑,彼時沈玖熙想盡辦法讓他變得不那麽冰冷死板,往往無疾而終。於是,她終於承認,出事了。

“什麽情況?”說不擔心那便是扯著天底下最荒誕的謊話,沈玖熙強迫著自己用客觀公正的語調問出了聲,心裏的忐忑卻不可估量,“讓自己陷入困境不是你的風格。”

“我失手殺了她,還有她的孩子。”說話間,男人的眼睛一直盯著沈玖熙,兩人對視,她恍惚間看到了報複的邪佞。

他說他殺了吳笙楠!他說他殺了那尚未

出世的孩子!

“你究竟發什麽神經!”他怎麽還能笑得出來?沈玖熙一巴掌摔過去,指腹的觸感讓她確定,都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被打的男人恍然未覺,依舊自顧自講述著事情的始末:“她的男人回來了,她要帶著孩子走。我是他的替身,失去了利用價值的替身。”

原來,當日葉實給吳笙楠的信封裏裝有王梓滔的聯係方式。大學畢業後,王梓滔本意回國找吳笙楠,卻不料發生意外。在好心人的幫助下,他修養了半年才回來,可彼時的吳笙楠卻早已心死換了與他有關的所有聯係方式。直到她從葉實那裏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她終於知道王梓滔沒有不要她。於是,她和他聯係上,並計劃著離開鍾蒔。

帶著他的孩子和別的男人私奔?縱使不愛她,鍾蒔也斷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尤其是在他背叛全世界選擇了她之後,逃離便是不可饒恕。

他們激烈地爭吵,吳笙楠在一氣之下說出了自己一直以來隻把鍾蒔當救生圈,相同的被救經曆讓她在最無助的時候本能地把他當做王梓滔的替身,繼而不顧一切地從沈玖熙手裏搶走他,獨占他,隻為實現自我救贖。可如今,王梓滔回來了,鍾蒔便一文不值。在兩人糾纏推搡間,鍾蒔一不小心將吳笙楠推下了樓梯,最後她由於流產失血過多,不治身亡。

“但我不後悔!這一切都是我們咎由自取,我隻是覺得對不起你。”突然,男人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沈玖熙,將她漱漱發抖的身體攬在懷裏,聞到曾經親密到骨子裏的馨香,他很滿足。

平生一顧,至此終年。他究竟是錯得離譜。

沈玖熙沒有動,即使她知道自己應該狠絕地推開他,她卻抬不起手。

是報應麽?他們背信棄義地與世界對立,所以受到了拷問和審判。

“你去自首吧。”這是她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此生的最後一句話。

永別了,鍾蒔。

J市。

回來已經將近半年了,陸荏聽說前陣子陸飛和尤裏結婚了,他的工作室也成功開張,算是雙喜臨門。在視頻裏送去祝福時,少不了被那兩口子斥責不夠意思,最後還是她撒嬌賣萌才勉強得到了尤裏的寬恕,並承諾兩人喜得麟兒時一定飛回H市到場相賀。

她回到了自己生長的地方,在一所小學裏當英語老師,拿著微薄的工資,卻和母親一道生活得其樂融融。

這裏自然比不上H市的熱鬧繁華,衣食住行也多有不便之處。可陸荏卻很滿足。兜兜轉轉,何處歸鴻?最是寧靜能致遠。

今天是星期天,學校雙休,她卻特意起了個早床。

巷口的雜貨小店裏又傳來了風靡的“街歌串燒”,現在是北京時間七點半,小城半醒半夢。家鄉的慵懶氣息果然是深入骨髓了。

走在熟悉的小街上,路上的行人多是老者——五十六十的老爹爹手拿著播放京劇的收音機,三兩個結伴去喝早酒;七十八十的小老太拄著拐棍兒慢慢悠向冒著

騰騰熱氣的餛飩鋪。城老人舊,但他們那向上樂觀的生活態度確是讓人莫名感動。而這正是那些還在沉睡中的小年輕兒們待到特定的年齡才會有的歲月沉澱。

相比較自己逃離的那座城,新與舊、快與慢、慌忙與淡靜。不知是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兒的自然造化,還是時光斟酌考慮後的刻意安排。

坐在簡陋的麵館,還是那一對夫妻,還是那一套桌椅,還是那一碗鄉味十足的雞蛋拉麵。老板記得她“不放蔥、微辣”的口味,她也記得他家秘製高湯的鮮美。吃著盼了許久的家鄉味,聽著對桌幾個喝早酒的老爹爹談論著昨天的棋局,看著夫妻倆忙得歡快的身影,陸荏覺得家鄉的人兒好、故土的情兒濃。

偶爾有一個被奶奶帶出來吃麵的小孫兒鬧脾氣了,大家夥會熟絡地逗上一逗。這般吃喝談笑,一早上也能靜靜地淌過去。小城人兒親密,小城人兒不急。

吃完早餐,本想著像小時候一樣給母親帶些吃食回去,走到路口陸荏才發現原來的那家包子鋪不再了。繞路走進菜市場,還好,油條正熱、豆漿正濃。

走進一座新城,需要勇氣。那是麵對未知的彷徨與恐懼、興奮與緊張。走回一座舊城,其實更需要勇氣。因為熟悉——熟悉它的風土人情、熟悉它的曆史承襲、熟悉它的大街小巷、熟悉它的草木花香。你不會害怕慌亂,卻免不了躊躇感傷。因為小城它終是變了:熟悉的店變了、熟悉的樓變了、熟悉的人變了、熟悉的你也變了。

人都愛回憶過去,卻原來,他們留戀的是過去的自己。

巷口的雜貨小店裏依稀傳來小調兒:“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若是你到小城來,收獲特別多。談的談、說的說,小城故事真不錯。請你的朋友一起來小城來做客......”

這時,口袋裏的手機開始作響,陸荏將手中的早點包裝袋換到了同一隻手上提著,看清來電顯示後,她的嘴角柔和了不少:“喂,媽,我買了油條和豆漿,馬上就回去了。家裏還有什麽東西需要我幫忙捎帶不?”

電話裏母親說家裏來了客人,是自己帶班的一個學生。

“恩恩,是的,我先前和那孩子說過以後每周日到咱們家來補課。您先幫我招呼著,我正趕回去呢!”陸荏的步子大了許多,嘴上一邊應著,腦中還一邊思考著今天該給學生講解哪些知識點。

回家必經一個路口,那是曾經自己避猶不及的傷疤。可如今,她終於能夠淡然以對。逝者已矣,她知道林宸也一定希望自己愛家鄉,愛家鄉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不因過去的意外而有分毫的減損。

悠遠的鍾聲響起,八下,陸荏的心頭突然閃過一絲異樣。莫名地,她感覺會有事情發生,而這份不安,似曾相識。

直到她在對街看到了他,她肯定,要出事了。

那人在原地向她微笑,笑得那般平和,那般寵溺,那般波瀾不驚,那般歲月靜好。

林宸?

不。

許光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