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06章 虛與委蛇

“流朱知錯,是流朱思慮不周,該打。”

說著,流朱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上來拉了拉小梁氏的袖子,語氣裏似乎陪著小心:“三夫人您別多想,奴婢也不敢多說了……”

針已經放出去紮了人,回頭來卻說再不敢多說了。

流朱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

舒雅是從那屋窗邊經過的,小梁氏躺在靠東麵的炕上,站在走廊上的話,卻是能聽見裏麵說話的。

她才帶著一幹丫鬟,捧了些東西來,還沒等走到正門就聽見流朱剛剛說的一句。

舒雅腳步頓了一下,冷笑了一聲。

她不動聲色地繞過這裏,讓蘭心先去通傳了。

接著,便有三房外麵伺候的丫鬟喊了一聲:“三夫人,大小姐來看您了。”

話音落的時候,舒雅剛巧走到屋門外。

“趕緊請進來,外頭冷。”小梁氏的聲音在裏屋,隻叫人進來。

丫鬟忙著給舒雅見禮,同時有人將她引進裏屋。

萱兒為舒雅撩開珠簾,舒雅進去的時候,隻見到小梁氏歪在炕上,腿上搭了條秋香色的毯子,臉色蒼白,眼神卻亮得駭人。

她是病瘦了,一下就顯得眼睛嵌在那巴掌大的臉上有些大了。

“昨日回來就聽人說三嬸染了風寒,可叫人來看過了?”

舒雅一麵往這邊走,一麵說著。

流朱見了舒雅,淡定的神色稍微有些變化,想到大小姐前幾日對她的耳語,她隻覺得心都有些顫抖,仿佛自己被剝光了躺在大小姐麵前。

她不大喜歡這一位大小姐,行事太過囂張,一點也不隱忍。可舒雅是主子,她是奴婢,隻能是她乖乖給舒雅行了個禮:“奴婢流朱,給大小姐問好了。”

舒雅跟沒聽見一樣,鳶尾將繡墩搬過來放在了邊上,正好是給舒雅的位置。

她走過來,坐實了,一整自己亮藍的衣服緞料,才漫不經心地給流朱擺擺手:“你是二嬸那邊的丫鬟,體麵得緊,原不需要這麽客氣的。起吧……”

這話說得好聽,卻是帶著刺兒。

流朱本來就比府裏別的丫鬟都要體麵,裏裏外外丫鬟們見了莫不叫一聲“流朱姑娘”或者是“流朱姐姐”的,到了舒雅這裏,卻是根本都不拿正眼看著。

手指捏緊,流朱臉上微笑卻沒有散去,仿佛被人諷刺了的根本不是她一樣,處變不驚。

“多謝大小姐。三夫人,您跟大小姐在這裏聊天,那賬本……”

小梁氏一聽,隻覺得頭疼,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卻將幾案上那賬本撿起來,隨便的翻了兩頁,便覺得眼前發花。

“三嬸,你沒事吧?”舒雅一見這模樣,有些擔心地問了一句。

“也就是有點眼暈。”小梁氏搖搖頭,將賬本遞給丫鬟,示意丫鬟還給流朱:“賬本還是你看著吧,我現下隻覺得頭暈,是看不了了。”

流朱躬身接過賬本,站在屋中,謹嚴道:“這賬本奴婢是不敢一個人處理的,若是三夫人實在看不進去,奴婢便回去與您的奶娘一起看了,回頭若有什麽問題再來

請教三夫人。不知您意下如何?”

“你是穩妥的,法子也是穩妥的,穩妥極了,你且去吧。”

小梁氏一連說了三個“穩妥”,擺了擺手,讓人送流朱出去了。

舒雅扭頭看著流朱的背影,不愛打扮,身上也沒有什麽脂粉氣,甚至看著連眉眼都幹淨的一片。細瘦,高挑,清蘭遠梅一樣,怎麽看都是一個端莊識大體的丫鬟,有見識又有手段,沉穩大氣,管著一家人也是挑不出錯來。

難怪了。

就說他為什麽第一次就覺得不對勁了。

若不是這麽個人,又怎麽能將這些個事情,算計了個麵麵俱到、滴水不漏呢?

回眼再一打量小梁氏,雖然也是個精明的人,可因為近幾年身體都不大好,所以這些事情難免會疏忽掉。很多時候,都是有心無力罷了。

“你難得過來一回的,怕是聽說我病了,所以專程來了一趟吧?咳……”

小梁氏咳嗽了兩聲,卻溫文地笑了一下,“往後你也少往我這裏走動,若是過來病氣去,可怎麽辦?”

“哪兒有那麽容易就過了病氣的說法?”舒雅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可話不能這麽說。

她想了想,忽然又看了一眼門口,道:“流朱姑娘在二嬸身邊,似乎很得力呢,看著她,倒覺得我身邊的丫鬟個個都上不得台麵。”

說著,舒雅戳了萱兒一指頭。

小梁氏看得有意思:“哪兒有見了別人的丫鬟就嫌棄自家丫鬟的道理?我們府裏,根本找不出第二個流朱來,你啊,就把那想法給放進肚子裏,自家的丫鬟不才是最好的嗎?”

“看著眼饞啊……流朱姑娘太能幹了……”舒雅慢慢地將話題引到了流朱的身上。

小梁氏對流朱是有好感的,她想起往日裏那些傷心事,隻能歎氣。

“我是極喜歡流朱的,不但有本事,心地也善良。隻可惜她在二嫂的身邊,我不好意思要了去,沒得還以為我覬覦二嫂手裏的權呢。”

“本事有我倒是知道的,不過這心地善良,誰又能知道呢?”

舒雅接了丫鬟端上來的茶,吹著表麵的熱氣,似乎不經意地提了這麽一句。

小梁氏順著她的話就說下去了,“我這肚子多年沒消息,也不是府裏的什麽秘密,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數年之前還有過身孕的,隻可惜……”

慢慢地,小梁氏將自己當年的事情給講了出來。

那時候她跌倒,眼看著就要摔下去,還好流朱上來扶了一把。隻是兩個人顫顫悠悠地站不穩,又繼續朝著另一個方向倒下去,一骨碌地就順著台階滾下去。

流朱一路上都用身子護著她,隻是最後落下去的位置不大對。

小梁氏後腦的位置有一塊石頭,還是流朱用自己的手臂墊著,才避免了小梁氏就這樣一頭磕上去。

若是真磕實了,指不定小梁氏這一條命就沒了。

後來雖沒了孩子,好歹還保住一條命。

“我心裏是感激著流朱的,你當時是沒見著,她整個手掌都是鮮血,現在手背上還留了塊疤呢。”

小梁氏歎著氣,捧著手爐,烤著手。

“我跟三爺心裏都過意不去,還叫三爺去找祛疤的藥膏來給流朱用,隻可惜那疤一直消不下去。好好的一個姑娘家,那麽漂亮的一雙手,怎麽就留了塊難看的疤呢?三爺也內疚得很,隻是我們都沒辦法。”

看樣子,舒霆峰果然跟小梁氏的看法一樣。

這夫妻倆,從頭到尾都沒懷疑過流朱。

畢竟,這件是怎麽看都是個意外。

舒雅聽了,也不反駁,更不插嘴。

她按了按小梁氏的手,隻道:“三嬸你也別想了,我今兒給你帶了些東西來,還有些小玩意兒,你把玩著,都放在外頭了。咱們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事情,講些好的。”

小梁氏在病中,心情總有些鬱鬱,有舒雅來陪著說話,倒是開朗了不少。

“有你來,那就是我的幸事。我身體調養了這麽多年也沒見好,倒是都習慣了,你不必顧忌著什麽,我心裏是有數的。”

“……三嬸你安心才是好事。”

舒雅想想也不知道說什麽,想來這些年的大夫都是流朱那邊找的,或者是二嬸那邊給請來的。

她細細琢磨著,還沒想出下一個話題來,便又聽見外麵來了人。

是一把嬌滴滴的聲音,腳步倒是很輕快,像是遇見什麽喜事一樣。

“聽說三夫人病了,妾身趕著來侍疾,免得一會兒三爺不高興……”

這人嘴裏說著侍疾,卻沒任何哀戚的意味兒。

丫鬟通報道:“三夫人,大小姐,婉姨娘來侍疾了。”

小梁氏麵色一變,有些痛苦起來,手抖了一陣,卻閉上眼,勉強平靜道:“進來吧。”

舒霆峰的姨娘安氏往舒霆峰屋裏塞了不少人,小梁氏知道自己怕是不能再生養了,也勸著舒霆峰往別的屋裏去,至於去誰那兒比較多,她卻是不管的。

一般時候,這些姨娘她也不想見,各自在不同的屋子裏,今日婉姨娘卻來侍疾……

這進來的婉姨娘,看著也真是礙眼極了。

妾沒個妾的樣子,更不能有妻的端莊,煙視媚行,瞧著便帶了一股子的豔俗脂粉氣。

舒雅心裏不大喜歡,隻坐在一邊不說話。

那婉姨娘長得還算是好看,原本隻是安氏身邊一個粗使的丫鬟,忽然被點去開了臉,當了三爺的妾室,可算是飛上了枝頭。

這幾個月來,掰著手指頭數數,婉姨娘也算是沾了不少雨露的。

今日偏偏還有一件歡喜的事情,要跟三夫人分享一下的。

她進來,輕輕地矮身一禮,捏著嗓子道:“賤妾給三夫人、大小姐問安了。”

小梁氏暗歎了一口氣,這些糟心的事情遲早會來。

她隻覺得讓舒雅在這裏看著,有些丟臉罷了。可又有什麽辦法?

“婉姨娘怎麽來了?不必多禮,起身吧。”

“聽說三夫人病了,賤妾不敢不來伺候著,免得回頭三爺又來罵我……”

婉姨娘雙頰飛上兩朵粉紅,越襯得小梁氏一張臉慘白沒有血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