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99章 橋塌
雖然沒能接近金頂汗帳,第二次深入草原的行動還是取得了令諸人滿意的效果。
昭王和顧昀對與北戎作戰的信心更足,準備起來也更有針對性。
宇文泰對於這次也沒能跟著他們一起到草原上曆險表示十分遺憾。對自己身上由於這個親王身份帶來的桎梏更加不滿。不過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可以隨心所欲的孩子,個人私情和國家大義哪邊更重要還是分得清的,並不會因為心中不爽而作妖。宇文泰表現出的與他的年紀和身份極不相稱的沉穩與成熟,得到了葉榛、竇庸以及顧昀、明殊等人從上到下的信服。
葉榛曾不止一次與竇庸私底下喝酒時感慨過,若昭王是先出生的那個,該有多好。
倒不是說太子不好,太子為人仁厚是仁厚,做親王就百般的穩妥,但為天子就未免太過軟弱。別說那些兄弟們,便是朝上的大臣,隻怕都能捏得住他。
這也隻能私底下說說,喝完酒各自回了家,這話就要隨風飄散,提也不能提。
明殊之前與不歸的接觸並不多,桃花溪畔的那一眼,給明殊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再之後相隔兩年,於懷遠重聚,明明算不得什麽熟人,但明殊心裏還是非常高興的。
她覺得與這位大師十分有緣,隻遠遠看著,心裏都覺得安定,與他說話,也總是如沐春風一般。不歸對她的態度也與旁人不太一樣。明殊能感受到不歸對她的看重,對她的關心,親密中帶著克製。淡然的笑容,恰當的言語,精深的佛法,淵博的知識,這些都隻是不歸的表相。明殊一直覺得這位假和尚心裏一定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而自己在他麵前,也總感覺無所遁形。
無涯、無心、無顏、無垢,這四個青年都是被不歸派到她身邊的人,是同伴,是戰友,更是保鏢,是護衛。
他知道自己的秘密,或許也知道自己的出身,知道關於她父母的一切。明殊數次有找他私底下一談的衝動,但數次都被自己強壓了回來。
便是知道又怎麽樣呢?他也隻是派了人近身保護她這個人和她身上的秘密。不是沒有切實的證據,就是不歸和尚覺得現在揭開謎底非明智之選,會給她或他帶來災禍。
望月樓正對著望月橋的橋頭,四人坐在二樓的雅間裏,精致的軒窗推開,夜風清涼吹拂而來,橋上紅男綠女,熙熙攘攘,手裏都提著一盞精巧的花燈。有燕子雙~飛,有蓮戲鯉魚,有白兔搗藥,有牡丹,有蝴蝶,形態各異,橋上的燈光倒映在河麵上,如銀河倒懸,星星點點連成一片,說不出的漂亮。
坐在窗口的明殊將身體趴在朱漆的窗欄,下巴支在手背上,看著那花燈組成的光之河流,目光中流露出了一絲羨慕的味道。若那一切都未發生,她還是個無憂無慮,無懼無怖的孩子,現在也應該手裏提著一盞花燈,與幾個好友一起說說笑笑地走在人群裏吧。
坐她對麵的不歸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她,見她臉上的表情,不歸撚了顆佛珠,笑著提議:“總這樣坐著也頗無趣,不如咱們也下去走走?”
顧昀的目光從明殊的臉上移開,點頭附議。
三人都有這樣的想法,本就好熱鬧的宇文泰那是更不會有意見。
叫來茶博士會了賬,四人站起身,打算下樓。
明殊目光一凝,突然衝到窗欄邊大叫了一聲“糟糕!”
那望月橋是幾百年的木橋,年代久遠,雖然每年都會有官府出資派人刷清漆桐油保養,但經不住突然湧上這麽多的人來。連橋欄杆上都坐著不少童子。甚至還有小販挑著擔在橋上賣花燈和油糕。擠擠攘攘
了這麽久,古舊的望月橋有些承受不住。又有不少孩子因為興奮玩鬧,不知哪個孩子提議,他們開始一起喊著號子在橋上蹦躂。
“一、二、三、四……”隨著越來越多的小孩子加入這項有節奏的運動,橋麵開始微微抖動,最後越抖越厲害,在眾人的尖叫聲中,橋麵終於斷裂成好些塊,橋上的行人前後都被人潮堵著,想跑都沒地方跑。星河陡然破碎,剛剛還歡樂的海洋瞬間隻剩下一片哭號尖叫。
“救人!快救人!”宇文泰衝到窗邊,緊緊捏著欄杆,大吼了一聲。
雖然是四人一道喝茶,但為保安全,昭王府護衛和雲州軍親衛營的部屬有不少都在距四人不遠的桌子邊,幾乎將望月樓包圓兒了。眼見著昭王殿下一聲大喊,這些人剛剛站起身,就見著他們的殿下毫不猶豫地一掀衣角,人已從二樓躍下,衝向了一片混亂的河邊。
“等等我!”站在他身邊的明殊下一刻也躍了出去。顧昀對毫無武功在身的不歸說,“我們先去,大師您坐在這裏,不要亂走動,以免發生危險。”說完隨著明殊也出去了。
望月樓的二樓很高,能直接從二樓窗戶躍下去而不受傷的護衛並不多,沒能擠上橋而逃過一劫的百姓就見著橋邊的望月樓上像下餃子一樣,一會跳下來一個人,一會又跳下來一個人。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是昭王殿下和慶平侯!他們二位跳下望月樓來救人了!”
橋邊嗡嗡,落在水裏的人聽著了,慌亂的心似乎找到了依靠,一個個努力從水裏撲騰上來,會水有餘力的立刻又掉頭去救那些落水的婦人和孩子。
懷遠城的治安一向很好,有竇庸這樣的人管著,巡衛兵和衙役的辦事效率和反應速度都很快。原本就在附近維持秩序的巡衛兵火速將路口封住,不許人再往望月橋方向湧擠。衙役們已經開始聯係城中各家跌打損傷專科的醫館和藥局,許多人拆了門板就向橋邊跑。不多時工夫,人群已經將救人的通道讓出來,望月橋附近的商家也各出了夥計趕到橋邊救人。有那心細些的,甚至已經在河邊支起鍋灶開始熬煮薑湯。
河中落水的人太多了,許多還是婦人和兒童,雖然不少男人跳下水去撈人,但因為是夜間,視線受阻,加上有許多人在落橋時受了傷,所以河麵上還是一片亂哄哄的,哭喊聲不絕於耳,還有不少血腥氣,令人心頭發緊。
宇文泰並沒有猶豫,躍下樓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外袍脫了隨手扔到地上,然後躍下河去。
立秋已過,夜晚的河水寒意更深,宇文泰自小跟著道士師父什麽都學過,鳧水也是一把好手,習武之人,五感鮮明,他側耳細聽,隻撿那哭聲細微之處找,當真被他從河裏摸上來兩個隻有三四歲的幼童。被他抱上岸時肚子喝了不少水,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態。
“快救活了他們,尋大夫來。”宇文泰將孩子們交到岸邊護衛手中,這些護衛自小受過訓練,這種意外的救護也懂一些,兩個人立刻將孩子倒置,先將他們肚腹中的水控出來,再按~壓胸腹,助他們順氣。
岸邊被拉上來的婦人們發瘋了一樣尋找同時落水的孩子和夫君,那些男人們則在人群裏尋找自己的妻兒。找著的固然慶幸無比,抱頭痛哭一場,未找著的,便隻能撕心裂肺對著河麵哭喊,隻希望能聽著親人一聲回應。
竇夫人和一眾女眷因著貪看路上的風景,所以並沒來得及走上橋麵,正好在橋頭見著了橋斷的那一幕,一個個嚇得花容失色,渾身亂抖。許多婦人緊緊抓著侍女的手隻知道哭泣,其中還有不少急著要回去尋自家的夫君或子侄。
倒是竇夫人真是女中豪傑,剛開始被嚇著了之後,她頭一個安靜下來,立刻摘了頭上的首飾,除了狄髻叫侍女收好。然後脫了累贅的外衣,將袖子上卷,拿了繩子綁在胳膊上,開始安排身邊的侍女。
“去邊上的店家問問,多討要些薑水紅糖水和幹淨的衣被,你們將要來的東西都記了賬,跟他們說,府衙之後會按價折了銀子補償他們。一切以救人為要。”
“我少時習過些許粗淺的醫術,或能幫上忙,你們幾個快些去沿途幾家醫館藥房打聽,有沒有懂醫術的醫女在,便不甚懂也沒有關係,會包紮正骨的最好,另再多收集些金創藥,安神丸之類的藥材,越多越好,找到人,拿到藥之後要盡快過來幫忙。”
幾個侍女領命而去,在她身邊的衛明蕊一把將她拉住:“夫人,您這是要去哪裏?”
竇夫人指著河邊:“此時性命交關,能多一個幫手也是好的。我過去那邊幫幫忙。雖不會水,但好歹我是婦人,那些救上岸來的女子若非情況急重危殆,讓男子親近貼身救護總是不好。便是此時事急從權,將來說親事或是婆家那裏都會有難處。”
“夫人千金之軀,怎麽能跟那些……人一般,那裏汙穢又危險。”衛明蕊差點說出賤民二字,好在她反應及時,不然這二字說出口,一向以夫君“愛民如子”自豪的竇夫人說不定當場便要翻臉,以後再也不肯搭理她們。
“是啊是啊,好嚇人,好嚇人!”衛明芳年紀還小,乍遇上這樣一樁大事,早就嚇得魂飛天外,隻知道抱著姐姐的胳膊發抖,恨不得立時就回去衛宅。
竇夫人看了她們姐妹二人一眼,語氣平淡的說:“你們是大家小姐,沒見過這些,我這便派人送你們回去,等這裏事畢,我再設宴給各位壓驚。”
衛明芳立刻點頭如搗蒜一般,拉著姐姐就要回頭。
衛明蕊雙目發亮,卻掙開了妹妹的手向前一步:“我來幫夫人。”
衛明芳急得直跺腳:“姐姐!”
“你先回去吧,我雖不濟事,但能盡一份心力總是好的。”
聽得衛明蕊這麽說,竇夫人麵上的神情也略緩了些,對她點了點頭就向河邊走去。
知府夫人如此當先,那些原本慌亂急著要離開的夫人小姐們倒不好意思現在就走了。隻是她們大多嬌生慣養,眼前的場景又極挑戰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有些膽子大的,在侍女的陪伴下跟著過去,膽子小的,確實無力相幫的,便也不去添亂,隻吩咐家人拿出銀兩來,到外頭去尋這兒需要的藥材和衣被。
衛明蕊跟著竇夫人趕到河邊,正好宇文泰在河對岸又將一個落水的孩子交到護衛手中看護,並不時詢問大夫趕來了多少。
河岸兩邊已經都點起了火把,將河麵映得雪亮,再也不用擔心因為天黑而看不到落水的人。他身邊站著另一個青年,二人年紀相仿,身高相仿,因為都除了外衫,也看不出身份來。二人皆是相貌俊朗,隻另一人更加出色,雖然氣質冷硬,但俊美絕倫,雖是遠遠隔著一條河,衛明蕊也有些看得發傻。
“竇夫人!”正在說話的兩人正是宇文泰與顧昀,兩個人水性俱佳,各自救了不少人上岸。明殊自認水性一般也隻是小時候在莊子邊的小河裏撲騰過幾回,便接手了安置傷員和給大夫們當下手的工作。
“王爺,侯爺。”聽著對岸的聲音,竇夫人對他們行了一禮,便各自去照看傷員。衛明蕊聽了心中卻是一震,原來那兩個極為搶眼,卓爾不群的男人便是昭王和慶平侯。
心好熱,跳得好快,她幾乎忘了要如何呼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