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92章 貓冬

年少慕艾,這是一個生長發育十分正常的少年都會有的心思。宇文泰與顧昀年紀相近,正是血氣方剛之時,平生不懂相思,才知相思,便害相思,會因為張惶失措,患得患失實屬正常。隻不過是少年想戀愛了,怎麽可能是生病?

顧昀這麽想,不過他自己也是個跟宇文泰差不多大的人,也沒有感情經曆。母親一向管得嚴,他連跟同齡的少女們多接觸的機會也很少,所以他一時也想不出合適的話來寬慰宇文泰。

在他的想法裏,昭王殿下估計是喜歡上什麽出身不高的民女,因為身份的差距,所以親事難成,這才憂思凝結,鬱鬱寡歡。但他實在說不出讓他拋去顧忌,直接將喜歡的女子接到王府裏的話來。

一來,他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對昭王殿下也有同樣的愛慕之情,二來,若身份差距真的明顯,便是接了來,兩下一起了,昭王無法給對方一個明正言順的名份,對那姑娘來說豈不痛苦?

因為顧昀父母的原故,他心裏所認同的是一男一女組成家庭在一起好好過日子,侍妾通房這種東西聽著都覺得汙耳,壓根也沒想過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屋裏放上一堆女人。既然昭王看起來很有點情根深種的意味,想來他也不會願意委屈心上人去做自己的妾侍,低人一等,俯仰由人吧。

顧昀隻好不疼不癢地說幾句,然後拉著宇文泰出了屋,騎馬到了城外。

城內還好些,畢竟住戶多,還有駐軍幫忙,這場大雪隻壓塌了十數間陋屋,大街,屋頂,都被人掃得幹淨,出行不受阻礙。而城外,積雪已沒過膝蓋,四周隻有白茫茫一片,極目遠眺是無邊無際的雪白,幾乎無法辨清四周的景物。

顧昀拿馬鞭向北一指道:“殿下有萬丈雄心未實現,北戎狼子野心,時刻覬覦我大盛疆土百姓,陛下降大任於殿下,何苦此時學惺惺兒女之態,為私情而輾轉糾結?您看看這山這城這萬裏江山,可覺心胸開闊了許多?”

宇文泰看著眼前的景物,深深呼出壓在胸口幾天的濁氣,突然站上馬背長嘯一聲,那聲音傳出老遠,驚起枯林中一群黑鴉,呱呱喳喳飛上了天。

“謝謝你兄弟,你說的對,是我放不開,著相了。”

“想開了?”

“嗯,你說得對,這天寬地闊,本王要做的事多著呢,大道又怎可被私情左右。”宇文泰心中的石頭隨著方才的怒吼化為煙塵,頓覺身心輕鬆,之前的那些困擾等脫出來再回頭看看,竟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胡虜不除,何以家為?何況明殊是個少年英傑,理當為他和顧昀的臂膀,並肩前行,立業開功,做出不世的功績,正應汗青留名。自己會對他產生那樣的心思,實在是不該。

就像與顧昀一樣,成為一輩子的知己朋友,也當是樂事。

下雪的時候並不多冷,冷的是雪下過之後。屋外滴水成冰,簷角下掛著的冰淩足有尺把長,又尖又粗,

城中已有倒黴的行人被冰淩砸死的事件發生。這麽冷的天,商鋪歇業,行人絕跡,家家戶戶都關緊了門窗,一家子縮在溫暖的炕上貓起了冬。

好在雲州境內治下一向良好,昭王來之後又大力加固各城城防樓宇,自雲州成為昭王封地,境內出產銀糧稅收等原先要上交國都的部分都留下了最少一半自用,所以倉廩充實,氣候條件再惡劣,百姓肚裏有食,身上有衣,房中有炭,這個冬天貓著過還是過得下去的。

隻是雲州軍的軍人們沒有百姓那麽好命可以在家貓上一冬躲避嚴寒。

正所謂冬練三九,越是這麽冷的天,越是要將士卒拉出來好好鍛打一番。

沮渠莫一傳出來的消息是,大汗王雖然一直重病,但偏偏吊著那口氣,一時半會的死不掉。北戎境內局勢十分混亂,各個勢力都心懷鬼胎,隻等著汗王歸天之後覷著空子好一擊得利。

十三王子也速失裏已經取得了不少部族的支持,原是最有力的王位競爭者之一,誰知道前年秋天在青州被當頭一擊,損失了本部不少精銳兵力不說,還讓他的大舅子,西涼王對他產生了極大的不滿。

西涼主帥是西涼極為信任和倚仗的心腹愛將,因為也速失裏的攛掇和利誘,他失去了第一時間後撤的機會,還被也速失裏推到前方丟了性命,一口氣損失了萬餘精兵和一員猛將的西涼王聽到消息,險些氣得吐血,於是索性派了人進入草原,將自己的妹子和外甥們接回了西涼,再不肯搭理也速失裏,令其折了一條大粗胳膊。

其他有實力的兄弟們自然更加蠢~蠢~欲~動,幾方時有摩擦,損失都不小。

原本也速失裏可以用實力碾壓,現在折了臂膀,幾方拉鋸,這就有的耗了。

不過沮渠莫一對也速失裏的最終勝利是毫無懷疑的。在他看來,那幾個兄弟雖然實力都強勁,但他們不是太蠢就是太膽小,不黑不狠,論起聰明心性根本比不過他的十三哥。

或許要多花些時間收拾局麵,但最後能成為北戎新汗王的,一定是也速失裏,也隻有他。

關於這個消息,不歸與顧昀、宇文泰和葉榛一起討論過。不歸認為,以也速失裏的行~事作風和心性,給他幾年的功夫,他一定能統一草原,將那些兄弟的勢力都搶過來。他年富力強,比老汗王更有野心,等他統一了草原,壯大了力量,他就不會再滿足於每天春秋來邊境打打草穀,掠幾個婦人,而是將目光投向整個中原大陸。

“北人不慣平原,但也速失裏不一樣,”不歸說,“他曾於年少時遊曆中原,習過漢人文化。他覬覦中原的豐饒財富,卻也不能強迫自己的族人下馬背扶鋤犁。小僧想著,他的目的,是將整個大盛變成他的附庸,以南人為奴隸,供養草原,而後再出兵向西,收攏整個西域。”

宇文泰冷笑:“可真夠狂妄的,他也敢想!”

葉榛正色道:

“這算什麽狂妄,正是男人應有的野心。換我是他,我也會這麽做。”

然後收獲了白眼三對。

“此人,留不得!”顧昀手中的一把尖刀,戳入了白帛地圖上以朱砂點成的一處。

四人小組會統一了思想,他們現下需要也速失裏與他的兄弟們內鬥,能多消耗一些力量是一些。等過一二年,北戎局勢漸定,他便留不得了,怎麽著也要想法子派人潛入北戎,將也速失裏幹掉。

他一死,剛剛得到的平衡就又會被打破,內亂一起,北戎實力大減,邊境少說又可以安生幾十年。

想法是好的,隻是實施起來相當困難。

不過目標確定下來總是好的。接下來,不歸帶著他的護衛們打算離開懷遠城,順著邊境走一走,看一看。而顧昀,則關起門來好好操練他手下的兵馬,為二三年後可能到來的硬仗做準備。

明殊帶了一隊人,冒著風雪繼續巡邊。

可能是這場風雪對北地造成的影響太大,也可能是北戎那裏各部族之間的爭鬥達到了高峰,無人有暇過來,是以接下來的幾個月邊境都十分安寧。與北戎接壤的雲州與青州百姓都過了一個太平年。

轉過年來,顧昀已經十九,明殊也要十八歲了,他們每日練兵,渾身精力都不夠使,回到營地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腦子裏自然什麽也不會想。但是他們不急,有人急啊!

安陽長公主時常派人往雲州送信送吃食送衣服,裏頭每次都會夾帶一兩張畫像外加一疊子說明。

京中有名的美人、淑女、閨秀,隻要是適齡的,安陽長公主都使人去打聽了家庭情況,為人品行,找機會帶著畫師看上一回,再暗地裏畫了像送往雲州給顧昀相看。顧昀真是被他娘弄得煩不勝煩,都快崩潰了。

顧昀這樣上頭有娘管著,明殊則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貨,對家世出身看得並不怎麽重要的武官們,最喜歡明殊這種年輕氣盛,能吃會打,長得又順眼,性情開朗前途無量的後輩了。武將家的女兒沒那麽多顧忌,用不著像安陽長公主那樣還要暗地裏找人來悄悄畫像給兒子送去。人家直接拉明殊去家裏吃飯,然後把家裏的女兒侄女外甥女的叫出來一字排開給她看,還拍著胸脯說什麽,你自己個兒挑,看中哪個,老子備上厚厚的嫁妝抬給你當老婆……

明殊被坑過幾回,每回都是哭著跳牆跑了,反正她身上輕功過人,也沒人能抓得到她。自此明校尉得了吃酒恐懼症,一聽有人要請她吃酒,抬腳就跑,攆都攆不上。成為了軍中一時笑談。

宇文泰那裏,一對父母更是上心,但也不敢自作主張,生怕兒子犯了孤拐,一言不和扔了雲州又跑沒影去。葉皇後幾回寫信過去,問宇文泰心中可有喜歡的人選,昭王殿下總是不由自主眼前飄過明殊那張明媚的小~臉蛋,然後心裏一疼,渾身難受地硬~梆~梆回倆字兒:“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