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90章 回城
因為拖家帶口還要趕著牲口,這一路的速度實在快不起來。
但又因為現搶了四百多匹健馬,能拖能扛還能拉車,加上天鷹部害怕有追兵,不用催促都使足了全身的氣力趕路,所以這速度比他們原先的設想居然還快不少。
沿途上,也有零星的小部族見到這支遷徒大軍的蹤跡,但因為見著護衛的士兵全都穿著天狼部的皮甲,皮帽邊帶著天狼部的族徽,甚至其中還有鷹羽衛的身影,便想當然地認為這又是天狼部搶了哪個小部族的奴隸牛羊,立刻躲得遠遠兒的,生怕被天狼部的人盯上,而給自己的部族帶來滅頂之災。
所以這一路,行走的居然也十分順當。
緊趕慢趕的,在第十五天,遠遠地能看見屬於雲州的衛所時,天上烏雲摧城,狂風呼嘯,這年冬天最大的一場暴風雪終於來臨了。
又走了五六日,他們在懷遠城外見到了親自出城相迎的昭王和葉參軍,受到了熱情的歡迎。天鷹部的男女都跪在地上,哭泣著親吻著腳下的土地,在這一路生與死的逃亡裏,他們損失了不少體弱的老人、嬰孩和重傷的親人,但絕大部分人還是幸運地獲得了新生。
葉榛並沒有讓天鷹部的人進城,懷遠城郊外原有一處駐軍軍營,在收到明殊傳信時,便使人將軍營騰空,命人清掃整理出來,留作天鷹部族人暫居之所,等他們這幾天休整之後,會再派人將他們領到新劃出來的一塊領地上去。那兒雖然土地不夠肥沃,但水草還算豐美,拿來牧羊牧馬是足夠的了。種些豆麥也可以糊口。
至於被綁來的沮渠莫一,自然是押入城中嚴加看管。
沮渠覺得自己特別、特別窩囊,明明隻是一時興起去接收一個小部族的,怎麽會一覺醒來就被綁在馬車裏,左邊是雞籠,右邊是羊羔牛崽,手腳被綁著,嘴巴被堵著,一天隻有兩次解手的機會,憋不住就隻能尿在車廂裏。
他雖然不怎麽受父汗寵愛,但好歹也是金嬌玉貴養大的王子,從小就沒受過這樣的苦楚。若不是每隔一日會有一個人過來給他推拿按摩,到不了雲州,他的手腳就會因血脈淤堵而廢掉。
他才不會領情,這幫賤民,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暗算他。等他的部下發現了,一定會追上來救他。
女人不要了!他心裏恨恨地想,我要將天鷹部直接從草原上抹去,一個活口也不留,全都宰了喂狼!
直到他被提下馬車,抬頭見到懷遠那高聳入雲的巨大城牆。
他傻眼了……這兒是哪?為什麽不是草原?為什麽是南人的城牆?天鷹部投靠南人了嗎?
再之後,他被蒙上雙眼,扔上了一架小馬車,不知走了多久,才被扯掉了蒙眼布。
在他的麵前,坐著一個青年,烏發金冠,膚白勝雪,長眉入鬢,星目朱~唇,比他這輩子見過的男男女女都要好看。沮渠莫一的心砰砰亂跳,分不清是興奮,是緊張,是
驚懼,還是激動!
這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美人,美則美矣,卻不像他以前擄過的南人女子那麽嬌弱,一碰就會碎。也不像南人文弱的男子,隻有溫潤而無陽剛。他的雙眸極有神,視線相交之處有如被鋒利的刀刃割過,寒冷,犀利,剛硬,讓他周身的血液都要沸騰起來。
“你是誰?”他的聲調有些變形,帶著扭曲的興奮感。
“這位是大盛朝的侯爺。”回答他的不是麵前這容顏絕佳的美人,而來自另一側,略略有些耳熟。
沮渠莫一轉過頭,正見著那個草原上頗受阿綮地尊敬與依賴的商人。他此時摘掉了草原上的皮毛帽子,露出鬢角星星班駁的華發,像是四十許的中年人,可是一張臉卻又年輕得很,除了眼角微微染上的一點風霜,打眼看過去,也不過是二十多的青年男子。
沮渠莫一瞳孔緊了又緊,這個麵目濕~潤,年紀成秘的男子讓他心中警鈴大震。如果說,對麵的美人像一把鋒利的匕首,雖然鋒利卻也不會令人恐懼,那麽這個手裏撚著佛珠的男人,便如一潭望不到底的深淵,明明麵上微微帶笑,卻給人帶來巨大的壓力,仿佛再近一近,身上就會傳來失重感,落入到那不知盡頭的黑暗之處。
若說沮渠莫一在這之前曾對不歸有過什麽齷齪的念頭,在這十幾天的囚禁生涯中,也早已被磨滅得星點不剩,對他,剩下的情感也隻有畏懼和憎恨了。
“你們為什麽要抓我來?”沮渠莫一高聲呼叫,“我是大汗王的兒子,是草原上的十七王子,你們擄我過來,是要與我北戎開戰嗎?告訴你們,就算抓了我,也別指望能威脅到我父汗……”
“是,你父汗自身都難保。你那些兄弟們巴不得你們全死了才好,誰又會有空閑來救你呢?”不歸不急不忙,慢條斯理地說,“你那位十三王兄,如今遠在金頂王帳,你猜猜看,他若知道你失蹤了,會不會帶兵越境來救你?”
雖然他們長途跋涉離開草原時沿途會留下痕跡,但天公作美,那麽大一場風雪降下,什麽痕跡都會被掩得嚴嚴實實的。能不能準確地追到雲州,那也是相當地難說。
也是不歸他們運氣好。這次出門,沮渠是打算接收了天鷹部之後,順路再去收了另一個他看不大上眼的小部族。有搶來的人口、牛馬、器具、草料這些,連收拾帶路上慢慢走,等回去天狼部的時候差不多要十二三天的工夫。卻沒想到他一到天鷹部就被人給陰了。直到十多天後天狼部發現該回來的沒有回來,連消息也沒帶一個,才派人出來去找。
那時候天鷹部早就跑得遠遠的。等他們發現營地的屍首,確認沮渠莫一失蹤,再調來兵馬沿途去追時,暴風雪來了,將他們阻在了路上。
懷遠城的上空已經成為白茫茫一片,北方的風雪隻有更大。就算不歸不點破,沮渠也知道,自己入了雲州,便再難被救回草原了。這一刻,他終於感受到了絕望
的恐懼。四周全是敵人的孤獨,連隻字片語都無法傳出去的挫折,以及天寬地闊再也見不到親人的悲痛。
“你們到底想要我做什麽?”精神一直在亢奮與低落中交替轉換的沮渠莫一終於平靜下來,這一刻,他的腦子比人生前二十年都要清明,“千裏迢迢將我綁到這兒,總是你們想從活著的我這裏得到些什麽。”
否則一刀砍了不是更幹淨?他隻是汗王眾多兒子中不起眼的一個,便是拿著他的腦袋也並不能讓北戎汗王為他做出什麽讓步,更別說現在北戎四處鬧哄哄的都找不到主事的人。
若現在十三王兄贏了……
沮渠想來想去,終於發覺就算也速失裏得了大權,也未必會肯單獨為了他而率眾在這樣的天氣裏南下冒險。這不是他那個一向謹慎狡猾,冷靜有大局觀的王兄能做出來的事。
沮渠的內心塞滿了恐懼,這種恐懼其實從小就跟隨著他。他的母親隻是一個小小的奴隸,因為貌美而被汗王看中做了後宮中的一員,他沒有母族可以依靠,而自身的性格、能力在王子中隻能算得上平平。但再平平,他也是有汗王血脈與繼承權的王子之一,從小到大,他一方麵要小心謹慎地討好父汗,一方麵更要防備不知會從哪裏到來的死亡威脅。直到他緊緊扒住了十三王子,成為他忠實的爪牙,他才得到安寧,也將之前被深深壓抑在性格中的瘋狂發泄~出來。
他還年輕,隻有二十三歲,隻要能活著,他可以做王兄的狗,自然也可以轉過身咬上一口。
“我要這個。”一直端坐在幾案之後如一把出鞘尖刀的美人開了口,他將案上平鋪的一張舊羊皮向前推了推,“告訴我,你們的王帳在哪裏?”
宇文泰麵前的大桌上,也同樣放著一張地圖,不過是將羊皮卷的內容謄至一張極大的白帛上。葉榛手裏拿了支筆和規尺,身邊站著阿綮地老人和不歸身邊的兩名護衛,在他們的指點下,葉榛飛快地在地圖上進行標注。
阿綮地說:“我年輕時走遍草原,這地圖上應該沒有什麽疏漏。不過大人您也知道,我們北戎人逐水草而居,並不像漢人有固定居住的地點。今年我們在河的上遊,或許明年就會走到下遊去。因為天狼部的逼~迫,我們這兩年四處遷徙,靠南部的草原現在所居住的部族我們遇到的差不多有半數。”他點了點地圖上葉榛拿筆畫出的圈圈,“雪太大了,到了明年還剩多少我也說不清楚,北邊的我就更不知道了。”
葉榛對他點點頭,道了聲辛苦,然後讓人將他送了回去。
“不知道小昀那邊怎麽樣了。”葉榛拿筆杆搔了搔頭,又伸了個懶腰,將案上的地圖卷起來,“阿泰,咱們去叫他喝酒吧。”
宇文泰雙臂抱在胸前,目光透過窗欞看向遠方,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聽到沒有?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嗎?”葉榛湊過去,順著他的目光好奇地向窗外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