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68章 就這麽巧

無心微張著嘴,手裏的靶鏡叮當一聲落在盛放的木匣子上,貴喜手裏握著一支雕工不錯的竹簪,愣怔的模樣看起來很傻。

多麽相似的場景啊!

眼見著那女子腳下一跘,踩著了有點長的裙角,嚶嚀一聲就要倒下來,街邊的漢子們不約而同都伸出了手想要扶她一把,明殊眼明手快,一把拖過鋪子裏插著的一堆墩布往她跟前一豎。那女子下意識地抓~住了墩布竹把子,穩住了身形,剛低聲道了謝,抬起頭一看,也傻了。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兩個多時辰前剛剛見過,這麽快,換個地方又相見了。

嗬嗬!

嗬嗬!

嗬嗬嗬!

那女子臉色發白,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半步,目中警惕地看向那四人。卻見那四人隻是怔了一怔,隨後一轉身,該幹嘛幹嘛,並沒有一個想要搭理她的意思。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她又有些忿忿,她自問有些姿色,走南闖北這些年,鮮少遇到對她這樣冷言淡色的男人,還一遇就是四個!

心塞塞的。

不過見那四個人似乎並不想與她有所勾連,她定了定神,但向後看,隻是設想中對方應該追上來才是,怎麽等了這會子了,對麵還一點動靜也沒有呢?

“散了吧散了吧,沒什麽好看的了!”

團團圍著的人們隻是將隊形略略散開些,並不急著就走。這麽一散開,便露出圍在中間被草席覆麵的東西來。

很好,賣~身葬父。城北賣一回,城南又來賣了!

明殊對著三個夥伴擠擠眼睛,瞧著了吧,那個西平伯白給銀子了。這還有什麽不懂的?就算無涯無心怎麽不諳世事,就算貴喜怎麽見短識淺,這會子也明白了,這女人就是個騙子,專門騙男人錢財的。

那席子底下直~挺~挺地躺著個人,就是女子用來行騙的道具,她的父親。席子旁邊蹲著一個人,嘴裏念念有辭不知道在說什麽,抬手正要掀那草席子。

那女騙子麵色微變,又惶惶跑回去,一邊跑一邊喊:“公子別動我父屍身!”

不過她跑的沒有手快,這邊還在叫著,那邊席子已經被掀起了一個角兒,露出底下青黑一張臉,連鬢胡子裏隻露著額頭眼睛和鼻子連嘴在哪兒都找不著,不過看這麵色,應當是死得透透的了。

“嘖嘖,真是個死人啊!”那人蹲著,背對著明殊他們,也看不出年紀模樣,不過聲音洪亮清晰,中氣十足。

“公子,請請請手下留情。”那女子眼見著席子掀開,露出底下的人,聲兒都發顫了,帶著絲絲縷縷的泣音,聽起來格外惹人心疼。

圍觀的群眾表示了極大的憤慨,死者為大,這樣掀了遮麵的席子曝在陽光下,是極不尊重死者的行為。方才人家小娘子在這兒賣~身葬父,你若心中不忍,出了銀子也就是了,這位本是出了銀子又不肯帶小娘子走,等小娘子收了銀子了,卻又要去抓人家手腕,小娘子受驚跑開,他又去揭屍體上的草席!看著人模狗樣的,怎麽這麽不講究呢!

嗡嗡聲中,明殊帶著夥伴們擠過來,前因後果也聽了一耳朵。

就見那人站起身

,從懷裏摸了個帕子擦擦,隨手就扔到了地上。那帕子柔~滑潔白,是上好的絹布,四周鎖了邊,隻在帕子角上小小繡了朵小黃花兒,單這帕子就值不少。見那人一臉嫌棄,顯然是不想要這帕子了,立時便有手快的嬸子彎腰去拾,好幾個婆娘為了塊帕子撕打爭搶,也頓不上去理那一個死人一個姑娘了。

這人年紀看著不大,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五官端正,嘴唇上還有細細的茸毛,身上穿著淺青色的緞夾棉袍子,鑲了二指闊的銀鼠毛邊,頭上戴著頂同色的緞麵毛邊帽子,更襯得唇紅齒白,周正富貴,一看就是哪家富戶裏嬌養的公子。

不過明殊比旁人眼尖些,見著那人身上穿著的袍子拿銀線暗繡了雲紋,手腕上扣著銀腕扣,雖然看著年紀不大,但目光精湛,身形高大,骨節肌肉勻稱得很,是個練家子,隻怕來曆很有些不俗。

那人對著女子勾勾手道:“你說你是賣~身葬父,身上若無銀錢,可至官府申領兌借喪葬銀子,利錢也不高,何必拋頭露麵到街上來?”

大盛朝是有這麽項福利,若是父喪母亡,家中短少銀錢安葬的,由裏正出麵,兩家鄰居做保,具了單子上衙門裏,便可領相對的喪銀,利錢幾乎沒有多少,而且還款的時間有三年,十分寬裕。賣~身葬父這種事多在小話本裏出現,現實中倒真的極難得見到。被這少年一說,圍觀的人群靜了靜,又開始嗡嗡起來。

那女子噎了一下,低頭哭道:“我們父女遠來京中投親,哪裏找得到人具保……”

“所投親人何在?他可以找人具何,左右又不需他出錢。”那少年還不依不饒,“你有手有腳,便是在繡鋪或是洗衣局找個粗活做,三年時候也盡夠你攢錢來還,賣與旁人家為仆,就算是活契,也是低人一等的奴婢,既你說你家書香門庭,詩禮傳家的,你父泉下有知,更加不會同意。”

聽起來,相當有道理啊!這麽簡單的道理,為什麽我們剛剛都沒有想到?

“不過就是說出來抬一抬自己的身價。”那邊兒明殊悄悄地跟小夥伴們解惑,“老手段了,這樣銀子能多拿!”

“那萬一真有人瞧上了她……”貴喜又瞅了一眼那眉清目秀的少女,“真拿了銀子還請人做媒要娶她回去可怎麽辦?”

“那當然要去了!當了主母,銀錢家當一卷,更可以逍遙了。”

“還能這麽做啊……”無涯倒抽了一口涼氣。

“可是成親還要有戶紙,有長輩……”無心提問。

“有專門人做的。”明殊又將聲兒壓低了些,“這種勾當,你當一個女子便能做得成?”往往都是一個團夥,各有分工,照著編好的劇本演,騙到了一筆是一筆,卷著錢了便換個地方接著騙。

說白了,這手法其實相當拙劣,初時還好主說,到後頭說親,迎娶,見長輩這些,但凡有點心眼都能看出破綻來。但世上長心眼的男人不多,色迷心竅的比比皆是。往往眼中便隻得一個軟~玉~溫~香的小~美人兒,其他的事便煩不了,也想不到還有人有這膽子能登堂入室卷走家財。

等到事發了再去尋,如遊龍入海,虎歸山林,還到哪兒找著去。

也是這女子運氣太差。在城北釣著一個富家公子,結果人家好色卻不迷色,魚兒脫了鉤沒吊著。好在遇到個傻傻的伯爺,撈了十兩銀子回來。不過這女子也明白,若是個普通富戶啥的也就算了,人家是貴爵,再沒膽子混到勳貴家裏卷銀子。當然,人家勳貴圈的,怎麽可能娶了她?是真的要將人帶回府裏做個伺候人的丫頭來使的。

幾個人一商議,覺得此地不好再留,便換個地方,打算再撈一票就走。那女子一眼就相中了這個少年。年紀輕輕,穿戴富貴,肯定好騙的緊,沒想到人家一出手,就把屍體的席子給掀了……

“公子您說的是,是奴思慮欠周,不當行此事。”那女子低垂著頭,怯生生地道,“奴這就離開。”言盡了,從人群裏溜出兩個手臂粗~壯的年輕漢子,便要抬著那屍體上人群外麵的一架板車上。

“爺還沒說讓你們走,便誰都動不得。”那少年不卻不好相與,向前一踏,將一人推開,腳已踏在那屍體胸前,“還裝?信不信爺一腳下去將你胸骨斷作兩截?”

這一句令眾人嘩然。人死為大,雖然方才這少年說辭與這女子的表現讓人覺得事有可疑,但這明明是僵死的屍體,你還一腳踏在人胸口上,這跟辱屍也沒甚差別了。當下便有幾個年青氣盛的,紛紛說起這少年的不是來。

那少年也不理,隻腳下用力,那屍體彈了彈,依舊麵色如死人,連臉皮都不帶動一下的。

那女子撲到他腳麵,手撫屍體,放聲痛哭,一邊哭一邊將自己的頭發扯散,說自己不孝,令父親屍身受辱,死後蒙羞。

這少年自問在外麵周遊過不少地方,也識破過不少騙數。這下頭人的身體雖然僵硬,但他能聽到極細微緩慢的呼吸,腳下也能感應了一點起伏,斷斷不是死人,不過是個挺屍裝死的同夥。隻是這腳壓下去,再怎麽能裝也受不得這痛,隻要臉上一動便知是假的,偏偏人家就是沒反應哩。

少年眉毛一立,就手拔~出身邊的佩劍,冷笑道:“左右你已死了,想必爺再刺一劍不當事的。”

那女子駭極,一把撲上去抱住那少年的手臂,嘶聲哭叫起來。

周邊圍著的人憤憤不平,卷了袖子圍上來便要將他扯走打一頓。這少年雖然自恃武力不弱,但這些都是尋常百姓,不過受人蒙騙,他總不好下手,一時額上也急出細汗來。

卻見這時從人群裏走出一個與自己年歲差不多大的俊秀小郎,往那屍身旁邊一蹲,伸手在他脖頸耳後這麽揉了揉,搓了搓,竟將這屍體的麵皮給揭了下來,露出底下一張痛苦扭曲,驚駭慌張的臉。

“呐,看著了吧,不關這郎君的事。”這俊秀的小郎君眉眼彎彎,聲音清亮,手裏拈著一塊塗了色的豬皮迎風抖了抖,拿足尖在那人身上點了幾下,本是僵直的身體立刻縮成一團,在地上滾著,口中哀哀痛呼。

“被封了穴啦,所以不能動,倒不是他不怕痛的緣故。”

小郎君笑容晏晏,嘴角邊隱約有個酒渦兒,那少年看著他的笑臉,心頭如遭重擊,“轟”的一聲,周遭的聲兒,影兒,似乎都消失不見。

好像隻剩得他這麽一個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