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56章 人質

怕?

海麗以前很怕,現在還真的不怕了。

“能有一日的自由我也覺得值得。”摘星樓前玄煞眯著眼睛,風情萬種地笑起來,“再說了,我怕不怕關殿下您什麽事嘛。與其在這兒關心我,不如擔心一下自己的將來。”

俱駒花顏的臉色發白,是啊,他的小命還不知道能保到哪天呢,他哪有那精神和心情去關心別人的事?

他眨了眨深灰色的眼睛,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玄煞大人,請問,您現在投效的那位大盛的大人希望我們西涼付出什麽代價才肯放過我呢?”

“摘星樓的玄煞已經死了,”她笑著說,“我有個漢人名字,叫海麗,你可以這樣稱呼我。至於那位大人的要求,其實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您還是自己跟他談吧。”

說著,她站起身,右手置於左胸,彎腰行了一禮:“顧大人,請。”

俱駒花顏看到門外走進來個天青色的身影,正是那個將他一把從馬上提起來扔到地上,差點砸斷了他兩根肋骨的殺神。他坐在正位,順手揭開麵罩放在桌上,對俱駒花顏比了個請的手勢。

啊!

俱駒花顏微張著眼,看著麵前這張完全出乎意料的臉,直接坐到了地上。

過了差不多兩個時辰,俱駒花顏有些失魂落魄地從屋裏出來,腳底發飄,神情恍惚。明殊拉住跟在他身後的海麗,低聲問:“他這是怎麽了?像丟了魂兒似的。你們跟他說了啥?”

海麗嗬嗬一笑,單手掩口湊在她耳邊說:“還能有什麽?這個公子哥兒是被你的將軍迷了眼,亂了心,這一時半會還沒從夢裏出來呢。”

“胡說八道。小心將軍揍你。”明殊對她晃了晃拳頭,被她輕笑著撥開了。

“阿蘭,快下來,小心樹上有蟲蟄了你。”海麗抬起頭,對著高大桐木的樹冠搖了搖手,綠葉紛搖,從上頭探出一顆腦袋。

“沒蟲!”

“乖,下來,姐姐給你買烙餅吃!”海麗說。

“……哦。”樹葉一響,一個青年輕輕鬆鬆從上頭跳下來。平平凡凡的一張臉,神情純稚,正是被無心搜過魂的蘭煞。明殊在青州養傷的時候,沒人理他,隻有海麗還念著一點以前同在摘星樓的淵源給他扔點吃的喝的。他本是漢人,是個棄兒,因為根骨不差,被摘星樓撿了去養大,漢話西涼話說的都很溜。雖然腦子不好使了,但他一身武功還在,也隻肯親近海麗一個人。無心的金針度穴之法不能根治海麗的內功,到底她也隻恢複了以往的五六成,自保可以,但高手卻做不得了。

蘭煞變傻了之後,性子不像以前那麽孤傲冷漠,反而有種孩童般的天真單純,一來二去的,海麗對他的態度和感情也發生了變化,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便是今日生。海麗給他取了個新名字叫海蘭,認他做了弟弟。

姐弟二人手拉著手上街買烙餅吃,直接忽視了明殊的問題,她一眼覷見顧昀從裏頭出來,忙迎上前,低聲問道:“將軍,那個人怎麽說?”

顧昀掃了她一眼,眉梢微挑:“什麽怎麽說?”

明殊抓耳撓腮了半天:“那個,不知道西涼太後對這

個外甥有多在意哦?”

顧昀:“嗬嗬。”

您笑什麽?這樣笑很嚇人的好不好!

然而大概他們所談之事極為重要,且她也算不上是顧昀的親信心腹,所以人家不肯告訴她。明殊想想,其實自己也沒那麽好奇,也就揭過算了。

這之後的一路上,俘虜俱駒公子的待遇上了好幾個台階,每天光鮮亮麗的,錦衣玉食還沒有,但最起碼不用蹲在木頭籠子裏被人砸爛菜葉子了。他容貌有七八分像漢人,隻不過發色和瞳色略淺了一些,看起來也是五官明晰,身材高大的俊美男子。騎在馬上,跟在隊伍裏,一點不像個囚犯,居然也開始有姑娘往他身上扔小花了。

把俱駒花顏給美的,渾身都往外冒起了粉紅泡泡。

其實他在西京的時候,出門也有美女向他打胡哨,與他調笑的。不過北人豪爽直白,不如南方的女子含蓄柔美,偏是那半遮麵的嬌羞一笑,就像千百個小毛爪子在他懷裏撓撓著,又酥又癢讓人掛心。

可惜他不會漢話啊,那些嬌嬌嗲嗲的聲音完全不懂小嬌~娘們在說什麽!

這怎麽能忍!

俱駒公子為了美人,放下~身段,拜了海麗為師,沒事就揪著顧昀的近衛們練他的漢話。

對,沒錯。自從上回顧昀與他交談過,西涼的左敦王,太後親外甥俱駒花顏便從青州軍轉交到了黑山軍,由顧昀的幾個親衛輪流看著。

西涼人發聲習慣與漢人不同,說起話來舌根發硬,怪腔怪調,偏俱駒為了快速習得與人交流之法,見誰扯著誰練他口齒不清聲調七拐八繞的漢話,以至於黑山軍的人見到他扭頭就走。

簡直怕了他。

也就隻有當日在院中見過的那個漂亮美少年對他還算溫和,也有耐心。

“乃次毫銀!”俱駒花顏某一日淚眼婆娑地握住了明殊的雙手,重重揮了數下,又拿右手捶著左胸,斬釘截鐵地表示:“毫盆肉,一比子!”

摘星樓與西涼合作潛入青州之前,海麗作為摘星樓的主導人曾與俱駒花顏見過,所以俱駒花顏認得她。後來海麗叛逃,一直在暗處監視她的蘭煞取其位而代之,這是摘星樓內部的事,除了青州城的陳溢和梁思協並無人知道詳細。所以俱駒聽到海麗說起海蘭的身份來曆時,十分震驚。

這麽多人裏,能跟他順利流暢交流的,也不過海麗海蘭兩個人,沒想到他們都是摘星樓出來的,還曾是樓中七煞之尊。看著如今心智如五六歲小兒的海蘭,俱駒花顏不免感歎一番天道大公,世事無常。

路上非是一日,臨近京城時,天上紛紛揚揚下起了雪。

如今已是臘月,天寒地凍的,新鮮花草水果都難得見,有也很貴。路上的少女們終是舍不得銀錢買來砸人,隻是時不時有人送上來自己做的糕點餅子或是熱粥梅飲之類的。

天氣雖冷,京中依舊熱鬧非凡。從承天門到鳳儀橋,早早兒拿黃土墊了道。清掃過的街道兩旁和店鋪樓上臨街的窗口處都擠滿了人,等著看進京獻俘的青州軍與黑山軍代表們。

俱駒花顏換了裝扮擠在黑山軍中,心驚膽戰地看著前頭一溜囚車被人拿石子扔的慘狀,

當先那個被拿來假扮自己的倒黴蛋最慘,頭都被砸破了,一臉的血。他現在漢話學得很快,但也僅限極簡單的一些字句。這些人咬牙切齒的樣子,嘴裏說的肯定不是好話。零星聽懂一兩個字的俱駒花顏隻好眼觀鼻,鼻觀口,口問心,恨不得封閉了五感,將這段漫漫兮其修遠兮的路快點走完。

禮部的官員在前引路,直達鳳儀橋畔,已有人等候多時。皇帝已成年的三位皇子,齊王宇文昊,代王宇文嶠,及宜王宇文峻都攜自己的王妃來了。前來迎接的百官勳貴烏泱泱一大~片擠滿了鳳儀橋兩側,在三位皇子皇妃身邊,還有衣素的安陽長公主。

已有數月未見兒子,安陽長公主半日也等不得,也不管自己是孀居,打出長公主儀仗就直接來鳳儀橋等人了。

這一番見禮,又是好一通耽擱。顧昀下馬,而青州軍一路護送的馬車也終於打開了車廂門,從裏頭抬出一隻木製的輪椅,麵容清瘦了許多的聞懷瑾由人抱上輪椅,推到了人前。

聞懷瑾一代名將,落得四肢手足俱廢,行動不由自身的地步,著實令人唏噓悲歎,一般人遭此大難,就算不怨天尤人,也要一撅不振,但聞懷瑾卻神態叢容,言談疏闊磊落,絲毫沒有憂懼恐畏或是瑟瑟縮縮之態,態度依舊如風拂鬆竹,明月入廬一般。原本還帶著一絲惋惜或是輕視之意的目光漸漸消失,對這位大盛名將的泰然與自若,很難不讓人歎服感佩。

明殊和顧昀帶來的有功校尉們職位低微,她甚至連官身都算不上,自然是沒有麵見天顏的機會的,隻跟在顧昀身邊,走個過場,將俘虜交接過後,便可回官驛休整,等著行賞的文書和朝廷的賞賜。

麵前人山人海,從衣紫的到朱袍藍衫,大多是朝廷有名望的文臣武將,因是顧昀親衛的關係,她甚至隨著顧昀拜見三位親王時,一度與那三位成年皇子站得很近。她微垂著頭,頭上的盔纓垂落,遮了她小半張臉。眼角餘光閃動,她看清了宜王宇文峻的長相。麵容清俊,龍章鳳儀,總是用一雙含笑的眼睛注視著與他說話的人,顯得十分真誠可親。他的身後站著鳳冠霞帔的年輕宜王妃,眼如春水,玉~麵朱~唇,與宜王一樣,是個不說話時都似帶著三分笑的美人。這張臉與她記憶中的很像,卻又有明顯的不同。

不過一年未見,衛明蘭長開了,人也漂亮了許多。

明殊眸光微閃,將視線從宜王妃的臉上挪開。

顧昀由安陽長公主陪著進宮去見皇帝,同行的還有聞懷瑾與當了很久壁花無人理睬的西涼左敦王俱駒花顏。餘下的青州軍和黑山軍可以回官驛或是先回家探親。

任其英和李栩都是京城本地人,知道明殊是顧昀的家臣出身,但顧昀與安陽長公主都在宮裏,一時半會也不可能出來,便力邀明殊去他們家中做客。二人一人拉了明殊一隻胳膊,這個拽那個拉,差點把她扯成兩片。

“我還是先回慶平侯府,說不定一會將軍還要傳話給我呢!”兩邊都不好得罪的明殊隻能丟下一句話,抱頭鼠竄而去。

那邊剛剛轉過身去的宜王妃耳朵動了動,珠玉琮琮,華光灼灼,她回身向著那個聲音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覺輕輕蹙起了眉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