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4章 入城

明殊頗有幾分不情願地捏著手對著李栩福了福身,刻意掐了嗓子道:“有勞李校尉。”

看著李栩那一臉如遭雷殛,如喪考妣,心如死灰,痛不欲生的表情,玄武和白虎兩個互相拽著笑成了一團。別的不提,這西涼女人的確功夫高深,他們可是眼見著明殊那張臉是怎麽從個少年郎變為美少女的,簡直神乎其技,你們沒看見,咱們家世子爺看得眼都直了!

真別說,明殊這小子裝成女子還真像那麽回事,他們瞧著都心動了,想搶回家做媳婦,若是他就這模樣在營裏走一圈,估計素了半年的禁衛軍大半都得化為餓狼了。

李栩還在為轉瞬逝去的愛情默哀,顧昀已經對海麗發話:“這樣不行,太紮眼了,把他再扮醜一點,越普通的女子越好。”

海麗還沒得意多久呢,為著顧昀這話,隻好又將明殊拖回帳裏,洗了麵妝再重新打扮。

不過明殊的五官放在這兒,扮醜也不易。李栩生得高大英俊十分英氣,海麗便照著他的模樣給明殊捯飭,畫畫貼貼,明殊的臉畫出來居然與李栩有了四五分相似。

原本明殊的偽裝身份是李栩新過門的小媳婦兒,跟著夫君來看表叔。這麽一整,直接將小媳婦兒變成了小妹,李栩李校尉不知怎的,心中竟有幾分遺憾。明明知道明殊是男孩子,對他不是自己媳婦兒而是自己妹妹怎麽會生出不甘來?李校尉百思不得其解。

李栩最後還是騎上準備好的腳馬,帶著明殊坐著馬車出發了。

無心無涯兩兄妹隨行,無心扮做一個麵貌普普通通的侍女,無涯坐在車轅上趕車。

前往青州的官道上,來往的行人商販很少,走了很久也沒見到幾個人,李栩一打聽,說是青州城最近城內發了時疫,官府怕疫病傳出城,所以城中管理極為嚴格,進出都十分不便。不少人到了城門口聽著這信,也轉身離開。時疫這玩意兒不是開玩笑的,萬一染上了,不隻自己性命有危險,還會傳給家裏老人孩子,自然沒人敢去冒險。不過也有膽子大為生計所迫,需得進城的人壯膽進去,隻是進去的多,出來的少。這下子更沒人敢入城了。

這是青州城以時疫做幌子,閉城封鎖消息啊。

李栩遇著的這支商隊帶著十七八匹騾車,正是往城中送醬菜的,車裏碼著裝醬菜的大缸,帶隊的商人不住地勸李栩回家去。聽得李栩說老家在濮陽,距此有千裏之遙,帶著小妹來尋親,路上盤纏也用得差不多了,那商戶還感歎了半天,但也終究沒說什麽資助盤纏讓他們回家的話來,隻說了守城門的門吏裏有熟人,到時候可以幫他相說兩句,讓他們少交幾兩銀子入城費,好入城尋親。

李栩又問道:“大叔,您方才說了,進城容易出城難,您這生意也不是隻做一回兩回的,醬菜送去了,您和這些夥計又要如何出城?”

那商人大笑起來:“後生,誰說我們要進城了,與我們這樣

做買賣的挺多,又不能全斷了,都是與城中的店家說好,我們將貨堆到城門口,自有城裏人過來取。”

“原來如此。”李栩回過頭,與車上的無涯交換了個眼神,從懷裏拿出一包煙絲來:“一會還要請大叔在門吏那裏為我們美言幾句,這是我自老家帶來的上品煙絲,瞧著大叔是喜歡抽兩口的,拿去抽著玩罷。”

上品煙絲是有錢也難買的好東西,這商人煙癮大,又舍不得錢買好煙絲,李栩這禮算是送到他心坎兒裏,收了禮,當即拍著胸脯保證要讓李栩他們順利進城。

一路無話,與商隊同行了一個多時辰,這商人果然守諾,與相熟的門吏說了半天話,居然沒收李栩入城的銀子,便這樣放他們進去了。

青州城很大,因與雲錦關相望,往來商戶極多,是個相當繁華的邊城。隻是因為傳出時疫的風聲,官府封閉城門,許進不許出,這些日子幾乎沒有人敢進來,偌大的青州城裏,竟是安靜空寂,街上行人寥寥,滿目蕭瑟。

李栩他們從東門入城,行過四條街道,行人沒見著幾個,巡城的士卒倒是碰上了兩撥。

這些士卒身上穿的大多是青州軍軍服,一個個繃著臉,目不斜視,麵無表情,目光隻看著前方,見著他們這樣明顯打從城外來的人,竟然連餘光也沒勻一點出來。帶頭的騎著馬,也是青州軍的裝扮,眼下青烏,看著神情疲憊,也是副懶洋洋的模樣,隻帶著人機械地沿著路走,不盤查,不問詢,看著就敷衍得很。

明殊將車窗簾子掀了一條小縫,一路看過來,見著這樣的巡兵肚子裏直犯嘀咕。這哪叫巡兵啊,一個個蔫頭耷腦的,街上隨便拉個小娃娃來都比他們精神。不過反過來想,這些青州軍出工不出力的做法說明這裏頭有貓膩。若非內部出了矛盾,底下的士卒也不至於敢明目張膽地消極怠工。

隻是這矛盾是什麽?青州軍裏忠於大盛的有多少,被韃子收買的有多少,為內奸蒙騙的有多少?這些問題不弄清楚,即便黑山軍將青州城拿下,內裏的隱患還是隻多不少。

如此又走了一條街道,迎麵又來了一隊巡兵。這隊巡兵與前兩隊大有不同,一個個張眉立目,神情肅然,身上一樣的青州軍的軍服,但其中有幾個人的容貌與漢子有些差別。

明殊隔著窗子瞧見了,忙拉了拉無心的手,示意她看那幾個人。無心搖了搖頭,湊她耳邊說:“青州軍中胡人約占半成。”意思是這巡兵中出現異國人麵孔也並不稀奇。這也是,青州本就在北疆邊境,不管是西涼、北戎還是一些打西北來的遊牧部族甚至還有遠自西域來的商人,與當地人婚娶,留下不少夾雜胡人血脈的孩子。有些人身上甚至混雜了十餘個不同部族的血統,相貌上與大盛的漢人自是有差別的。這種人在青州本地還好,到了內陸總會被人看不起,混血兒到了內陸還有個更形象且特別侮辱的稱謂叫“雜種”,所以一般身上有胡人血統的人很

少會離開家鄉到南方去討生活。

這也就難怪西涼的細作能這麽輕易地分批潛入青州城,並於無聲無息間將青州握於自己的掌控之下了。

騎馬的巡兵首領勒住馬韁,叫停了馬車,盯著李栩上下打量。李栩準備得十分充分,路引戶紙一應俱全,城中表叔的名姓住址也都流利。那表叔家離此正好不遠,巡兵頭子叫人去核對,又把李栩交上來的戶紙路引拿在手裏,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才冷笑道:“你們到是不怕死,城中有時疫,已不許人進出,你們不知道嗎?”

李栩陪笑著往他手裏塞了一小塊碎銀:“實在是無法,我兄妹二人奉母命來尋表叔,路上小妹生了一場病,將盤纏用得差不多了。濮陽離著青州太遠,此時便想回去也難。好在我們幾個也算年輕力壯,想來沒這麽倒黴就被時疫纏上。隻有投靠了表叔,等這陣疫情過了,再回家去。”

那人深深看了李栩好幾眼,見他儀表堂堂,穿著儒衫,言談舉止十分斯文優雅,一副書生模樣,並不像拿刀執劍的軍漢,心裏的戒備淡去了一些,便也不再多問,隻叫他將車簾掀起,他要檢查車廂內。

李栩自然不肯,車裏坐著女眷,怎麽好隨意讓外人瞧見!

一來二去,李栩這邊還吊著書袋,那邊巡兵頭目已經黑著臉把刀拽了半截出來:“敢再廢話半句,老子叫你以後再也用不著說話!”

李栩作為一個“柔弱”的書生,眼睛眨了眨,居然浮起一絲水光來,那又羞又憤的表情恰到好處地體現出麵對強權不得不妥協的不甘和羞辱感,連站在車旁垂著頭,隻拿餘光看著場中情形的無涯都忍不住在心裏暗暗伸了個大拇指。

李栩抖著手把車廂簾子掀了半邊,自己則將臉扭過去,一臉的委屈。那頭領伸頭看了看,果然見著小小的車廂內坐著兩個人。一人梳著男子發式,穿著男子衣裳,但五官柔和,胸前圓潤,是個女子。另一人穿著裙裝,素衣烏發,拿袖子遮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點漆似的眸子,眼神有些慌亂受驚。

那人視線在車廂中掃了幾眼,確認這廂中隻有這兩名女子,再藏不下旁人,才對遮著臉的女子說:“袖子放下來!”

“這如何使得?”李栩盡責地義憤道,“我妹子尚未出閣,怎可隨意見外男!”

“這又不是在京城裏頭,這兒也不是什麽世家內宅,哪來這麽多忌諱!入了青州城,就得照著青州的規矩來。你說這是你妹子,誰知道是不是北地的奸細扮成女人要混進來呢!”

“你說什麽!”李栩橫眉立目,麵孔漲得通紅就要與人說理去。

“哥哥!”從車廂裏傳來細小但很清晰的聲音。清脆悅耳,如銀鈴般,“這位軍爺也是依律辦事,你別難為人家。”

然後那女子放下了遮麵的袖子,微垂著眼,半側著身子,低聲說:“軍爺看仔細了,我並非男子,也不是北地的奸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