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34章 夥伴(上)

明殊從顧昀房中退出時,麵色有些蒼白,後背全是汗。

守在外頭的白虎咧嘴一笑,伸手在她後背上拍了拍:“兄弟,歡迎你回來啊。”

明殊苦笑了一聲,對他抱了抱拳道:“不止我,貴喜哥也回來。”

“喲,喜妹妹?”白虎驚訝地說,“不是說升了隊副在步兵營嗎?怎麽回來了?”

“嗬嗬。”都被您老叫妹妹了,還指望著他指揮百人隊上陣廝殺嗎?

“也好,他性子太軟,叫他殺人行,管人也是夠嗆。跟在爺身邊,好歹還有哥兒們幾個罩著,不能讓他……你們吃虧就是。”

“謝謝了!”明殊有氣無力地抱了抱拳。

“你剛回來,正好也是休沐日,不如哥哥帶你們出營吧。”白虎眼珠子賊亮賊亮的,“後山有個紫霞潭,潭裏有老多的肥魚,咱們去那兒捉魚去,然後,嘿嘿,小明子你來烤!”

趕情還是要拿我當廚子使啊!明殊翻了個白眼。爺才……姐才不幹呢。

“對不住啊,虎兄。”明殊一拱手,“小弟身上背了錯處,被將軍罰了,出不得營門。一會兒還要回去收拾鋪蓋,就不耽誤您去樂嗬了。”說完便片葉不沾身地走了。

沒了手藝精湛的大廚,休沐也沒什麽意思了,白虎一身精力無處發泄,隻好找小夥伴玄武繼續校場上較量去。

近衛營的營房較她之前待的步兵營顯是好了許多。屋子大小差不多,卻從十人間變為了四人間。不再用睡大通鋪,明殊心裏那口鬱氣都散出來不少。提著包袱進來的時候,三個鋪上都有了鋪蓋,隻有臨窗靠裏的那張鋪幹淨整潔沒有人睡。明殊心中有些訝異。這位置明顯是屋裏最好的地方,一般不是先來的睡,就是房裏默認的老大睡。她初來乍到的,又是最後進來的,理應睡外麵靠門邊的那張鋪才對。

心裏猶疑,但明殊身上還背著罰,隻能快手快腳將自己的行李安置了,隨後到兵庫那裏找了人,領了兩隻鐵縛腿來紮在小腿上,然後提著沉重的兩條腿,開始完成顧昀下達的懲罰任務——繞著黑山營跑圈。

黑山營駐軍加顧昀新帶來的京中禁衛軍足有一萬五千人,這還不算雜役和軍中所需的大量臨時雇工,這麽多人駐紮在黑山上,幾乎將偌大的黑山給占了九成。圍著黑山營跑,跟圍著黑山跑一圈差別也不大了。所謂望山跑死馬,何論她腿上紮著十餘斤的累贅,還被顧昀嚴命不許動用內力輕功。

等到三圈跑下來,日頭已經由東向西,天邊映出深紫淺藍金紅色炫爛的晚霞。營地裏白煙嫋嫋,將士們已經開始用晚食了。

明殊自小鍛體,繞山跑三圈換了別人或許跑到一半就倒下了,她卻問題不大,隻是裏裏外外被汗浸透,體力透支也大,更覺得腹內空空,餓得直發痛。

顧昀是在為演武時她帶的伍與本隊內毆之事罰她,這樣戰場上的大忌,雖然旁人忽略了,但顧昀不會有半絲的容忍。就算最後明殊取了對方的陣旗,功過亦不能相抵。他賞過了功,自然要罰過。越是他身邊親近之人,顧昀越不會心軟手鬆。

明殊對顧昀的想法十分認同,原本她也沒指望過能蒙混過去。

畢竟顧昀對手下越嚴格,將來在戰場上,他們保命的機會才能越大。

不就是跑嘛,每日跑三圈,一共跑十天而已。明殊想著,這樣的處罰可比之前她設想過被當群扒褲子打軍棍什麽的好百倍了。

就當小時候每天被師父逼著在山裏上竄下蹦的鍛體好了。既領了罰,又增強體質,沒什麽不好。

明殊心寬地想著,一邊抱著水缸貪婪地往肚子裏灌水,一邊走回營房。這一身臭汗,就算不方便洗浴,也得找條布巾擦擦,再換身幹淨衣裳,免得晚上同室的夥伴們回來,被她身上的汗味兒熏個跟頭。

一隻腳踏在房中,明殊身體一僵,指著房裏麵色冷淡,談不上多熟卻絕對認識的那張臉驚訝地道:“你怎麽來了?!”

無心對她一抱拳,雖然神色冷淡,但態度卻十分恭敬:“我與兄長都進了黑山營,為世子親衛。”

所以呢?以後咱們就是同隊的夥伴,還是同屋的……你一個姑娘家,混到軍營裏做什麽啊!你哥就這麽眼睜睜看著,居然不管你!要是被人認出來怎麽辦,以後還想不想嫁人了?!

明殊的一雙眼睛會說話似的,把種種不讚同都寫在上頭,全沒想過自己也是個姑娘家也混進了軍營以後被發現了還要不要嫁人的問題。

無心的嘴角似乎挑了挑,對明殊快蹙成一團的眉毛視而不見,反身將窗子放下,又一抽旁邊兒的一根細繩,直接從窗戶上方落下來一塊厚布,將窗子遮得嚴嚴實實的。

明殊:……

房門被人從外頭推開,兩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抬著一大桶熱水進來。明殊看著覺得眼熟,一個好似在她跑圈的路上給她遞過一水囊加了點鹽的溫水,一個在她跑圈跑了一半的時候往她手裏塞了一個大白饅頭。

他們身上穿著黑色鑲青邊的親衛服,看著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身材也偏瘦弱,跟她以前見過的親衛軍那些漢子們頗有些差別。

不過瘦歸瘦,兩人抬著近半人高裝滿了熱水的大木桶居然輕鬆得很,一看便是練過的。

“無心姐姐,水來了。”放下桶,其中一個少年笑嘻嘻地對無心說,聲音清亮如黃鸝,就算未成年的少年很多人是雌雄難辨,但也沒哪個會是像他這般嬌滴滴軟綿綿的。

明殊眼珠都快掉下來了。

眼光在他胸前掃了又掃!

平坦坦,連點漢子的胸肌都沒有。等等,之前他明明是跟自己說過話的,聲音也算清亮好聽,但絕對不是這種軟綿綿的腔調。

果然,那少年對著她又換了個聲音:“少爺,您在這兒沐浴,我們在外頭給您守著,斷不叫旁人有機會進來。”

他身邊的另一個少年眉眼彎彎,十分有禮地也對她行了個禮,然後將手裏幹淨的布巾搭在冒著熱氣的木桶邊沿,與同伴一道退了出去,並體貼地帶上了房門。

明殊:……

無心搬了個木幾子放在桶邊,拿了澡豆又卷了袖子……

“還愣著做什麽?快進來啊!”無心催促道,“洗過了就去用膳,晚了飯菜就涼了!”

明殊咳了兩聲,無心的屁股就像是長在木幾上一樣,半點也

沒挪動。

“那個,我自己來就行。”

無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又不是男人,怕什麽!”

這句話就如九天炸下一道驚雷,明殊手腕一翻已經搭在了腰邊懸著的匕首上,心裏驚駭不定,一時之間,不知是該上前滅了口,還是開口求她保守秘密。

她自問這幾個月並無破綻露出,更何況她跟無心一點也不熟,連話都沒說過兩句,她怎麽能認出自己的女兒身?又一想,無涯無心兄妹是顧昀的貼身護衛,莫不是自己哪裏沒注意,讓顧昀發覺了端倪,所以讓無心來試探她的?

她本已汗濕重衫,這一驚,又冒了一層冷汗出來,一身衣裳都粘在身上,粘濕冰冷,讓她四肢都變得有些麻痹。

看著她的舉動,無心垂目低眉,用手試了試桶裏的水溫,慢慢地說:“別擔心,世子並不知道。我與兄長在軍中,本就是為了護你而來,你是何人,本就不幹旁人的事。”

明殊一顆心差點要從胸口蹦出來。類似的話,她在慶平侯府門外聽過一回,此時再次聽到,心中感觸又有不同。

雖然無心一臉淡漠像是隨口這麽一說,卻比當日無涯在她麵前擺著一張誠摯臉的表白聽起來更有誠意。就好像,自然而然,心中如是想,便做如是言。

“姑娘這話說的,在下聽不明白。”

無心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哦,沒事,我們自己明白就行。來吧,再不進來水就冷了。”

明殊的手慢慢從匕首上挪開,移向束腰的皮帶,盯著無心問道:“姑娘您到底是什麽人?”

“南華宗的弟子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無心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想了想道,“不歸師叔讓我們來的,保護你,順帶攢點軍功……”她突然愣了愣,臉上顯出一絲不安來,“難道你不是女子?可師叔說了……”

她搖了搖頭,臉上複歸堅定:“師叔從來不打誑語,他既說了你是女子,那你必是。”無心眼珠子轉了轉,站起身,“你若不脫,我來幫你好了!”說著一雙手疾如閃電般向明殊身上的衣帶襲去。

這大概是明殊長這麽大洗得最累最艱難的一次澡。

等到外頭那兩位少年推門進來的時候,屋裏滿地是水,明殊麵無表情地坐在自己的鋪上,穿著新換的衣裳,無心手裏拿著布巾站在她身後幫她絞頭發。

那兩個少年依舊笑眯眯的,對這一地的狼藉連半點驚訝好奇也沒有,拿了墩布和掃帚就打掃起來。

他們手腳十分麻利,這邊明殊頭發剛絞得半幹,那邊地上已經收拾得幹幹淨淨,浴桶也給抬出去了。

“我給你介紹一下,她們是我的小師妹,這是無顏,這是無垢。以後我們四人住在這屋裏,少爺有什麽事隻管吩咐她們去做。”

明殊撫額長歎,雖然之前已有預感,但被無心這麽直接說出來,心裏還是倏忽飛奔過一群馬。

她若是沒記錯,南華宗是佛門吧。

佛門為什麽會收這麽多女弟子?

而且還一個兩個的把女弟子送到全是漢子的軍營裏來?

佛祖在上,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