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往事_五十四、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天空陰沉,淒風苦雨,條條銀絲如冰做的針,刺入人的骨頭裏去。一場秋雨一場寒,天寒,心更寒。幾月時間,謝慶華已從一意氣風發的商場大亨變成了白發蒼蒼的老人,他失去了一個女兒,兩個兒子,昔日兒女繞膝,和睦美滿的日子化作莊周一夢,消散在風聲雨聲之中。他用拐杖狠狠的擊打著地麵,嘴裏不住呢喃,“報應,我的報應……”他這輩子犯下最大的錯誤就是輕信了陳翠珠的謊言,將劉雪繡趕出家門,隻是他還沒來得及彌補,報應已經來了。

周慧穎吃力的扶著哭到癱軟的陳翠珠,自從得知謝啟文死去的消息後,她昏死過去兩次,周慧穎真怕她在兒子的墓碑前再次昏死過去。

沒錯,他們麵對的就是謝啟文的墓碑,今天是謝啟文下葬的日子,老天似乎為了增添謝家人的傷感,一清早就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不大不小,沒有暴風雨的慘烈,亦沒有春雨的綿柔,有的是無盡的涼薄和看破紅塵的淒然。

謝啟文是被逐出家門的不孝子,沒有資格葬進謝家陵園,謝慶華托人選了個山清水秀的風水寶地,他希望躺在這裏的啟文能滌蕩靈魂,洗去一身罪孽,來世幹幹淨淨的做個普通人。

陳翠珠哭聲陣陣,周慧穎輕聲安慰著她,她胸前紙做的白色簪花被雨淋的透濕,隨著抽噎一起一伏。若不是她當初挑撥是非,怎會有今日?然而謝慶華已不責怪她,失去兒子的母親無論犯過怎樣的過錯都值得被原諒,何況現在

她也在受著來自內心的深深折磨,是她自己一步步把兒子推向了死亡的墳墓。善惡到頭終有報,善惡到頭終有報,她的腦子裏翻來覆去就是這句話,每想一次,她的腦子就疼一分。

周慧穎扶著陳翠珠,目光卻不由自主的向旁邊的墓碑看去,那是肖靖慈的墓碑,多麽傻的孩子,在看到丈夫屍體時竟毫不猶豫的隨他去了,周慧穎即惋惜又敬佩,她想也許她和肖靖慈都是同一種人,把丈夫看作天,沒了藍天的庇護,再美再堅韌的女人也要枯萎。

肖倍國和肖靖軒已經走了。肖倍國無法接受老來喪女的打擊,整個人近乎瘋癲了般,靖慈,靖琪,他疼愛的女兒,他的“小棉襖”,是他帶著她們邁進了地獄的大門。而他的兒子,唯一的兒子,非但沒有因為兩位姐姐的死原諒他的父親,反而更加鄭重的宣布與肖家脫離關係。肖倍國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守著女兒的牌位,和偌大的空房子,整日說一些胡言亂語,淺川見他沒有了利用價值,棄之敝履。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既沒有停下來的趨勢,也沒有增大的意思,仿佛這就是它的常態,平淡無奇到叫人絕望。

謝慶華移動了動身體,他的腿站得僵直還是久久不願離開,他的目光投向謝家陵園的方向,在那裏他立下一座空塚,他得不到二兒子的屍身,隻能用一塊冷的徹骨的墓碑寄托相思之情。墓碑上刻的是:愛子謝氏啟銘之墓,楊霆鈞是楊漢辰的兒子,謝啟銘才是他的兒子。

啟文下葬的日子,與他一向要好一母同胞的弟弟謝啟洋居然不在,事實上,啟洋離家已有多日了。在得知大哥二哥雙雙殞命的第二天,啟洋便留書離家,信上寫著:日本人在中國猖獗一日,我便一日不回家。原來他把親人的生離死別陰陽永隔全都算到了日本人頭上。是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害死了他的親人們,而他們要殘害的絕不僅僅謝氏一家,他此去立誌參軍報國,將喪盡天良的日本人趕出中國,他本就是熱血男兒,親人的血激起了他的靈魂深處的火焰,必將把仇敵焚燒殆盡。

“老爺,不好了,大太太……太太太上吊了!”管家驚恐萬狀,陳翠珠從墓地回來就把自己關在臥室裏,往常她都是在念經頌佛,所有人都沒有在意,到了午飯時間,管家招呼她吃飯時才發現她身體懸在空中,臉憋的紫紅。地上幾顆晶瑩透亮的佛珠七零八落,她的手裏還緊握著串珠子的線。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仍吃力的轉動佛珠,祈求上蒼的原諒。

接二連三的喪事讓大病初愈的謝慶華再次躺在了病榻之上,謝家成為了一個空殼子,管家和仆人通通另尋出路去了,煎藥煮飯這類的雜活都是周慧穎一人操持。冷川受杜月笙之命,每個月都會接濟謝家一些錢,都說餓死的駱駝比馬大,謝家這匹曾經的駱駝如今還及不上一匹膘肥體壯的馬,頂多算是個騾子。

煙消雲散,鉛華褪盡,當太平無法再用來粉飾,一場醞釀多時的戰爭即將來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