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往事_三十二、方正堵館
肖靖軒招呼一個黃包車夫奔向了百樂門，江南都能夠預想到肖靖軒祈求黎昕再給他一次機會的模樣，定是低聲下氣的，不過這恰恰說明了他對黎昕的在乎，黎昕若是還有腦子就不該再拒絕他。
江南再次回頭看方正賭館，從表麵看去，這裏隻不過是一座如同的二層酒樓，隻有部分人才知道，在酒樓的地下一層，是一個偌大的賭場——方正賭場。他可不是特意帶肖靖軒來檢驗情場失意賭場得意這句話的，雖然有時他會異想天開，但是還不至於到這種地步。
是陶野調查到方正賭場幕後真正的主人竟然是淺川，這座賭場隻有熟人引薦才能進入，而且絕大部分是上海的名流顯貴，或是掌握著上海的經濟命脈或是手握軍權的高級軍官，一舉一動都關乎到上海局勢的安危。江南也是經過一個政府官員才得以進入的。
在肖靖軒好奇的左右玩耍時，他沒有注意到江南一直在觀察賭場的情況。他發現每一個進去賭館的顯貴身後，都會隱隱約約的跟著一名舉止可疑的小廝，根據小廝的行為舉止，江南判斷這些人都是日本武士。能夠來這種高檔賭場的人，大多不是為了單純的賭博，來這裏會友，談一些見不得光的生意的人大有人在。這些小廝就在他們高談闊論時，默默的跟隨在左右，聽取情報。沒錯，這裏就是日本人在上海設立的情報集散地。負責人就是淺川清誌。
淺川清誌物色了一個甘願做漢奸的中國人，給予他巨額的資金支持，讓他作為明裏的老板負責賭場的運行，淺川則派日本武士冒充賭場的小廝四處收集情報，他會將有用情報直接匯報到日本陸軍總部，幫助於判斷中國形勢，製定相應對華政策。
江南就是為了確認陶野的調查無誤，才借著肖靖軒的掩飾涉險，如果被日本人發現，那麽在防備嚴密的方正賭館，他絕不可能全身而退。
“怎麽樣？”清雨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江南愣了一下，“你怎麽在這裏？”
“我擔心日本人發現。”清雨回答，從江南和肖靖軒進入賭場時，清雨就在酒樓的一樓等待，隨時準備應付突**況。
江南欣慰的擁抱住清雨，他知道，無論在何時何地，清雨和陶野都是他能夠以命相托的摯友。
“方正賭館的確是日本人在上海的情報集散地，必須查封。”江南壓低了聲音，從他們身旁經過的人看似普普通通，誰知道其中是否有日本人的密探。
“我現在就通知警察局。”清雨急促的說。
“好，要快，不能被日本人發現。”江南點頭。
現在的警察局長已經不是林朱田，他早已被押往南京受審，現在應該躺在監獄中任由其他犯人拳打腳踢。原警察局副局長薑衛國接替了林朱田的職位，他和範書垣是至交好友，對江南也有所耳聞，是一個極愛國的高級警察。
“不好了，先生！”淺川的助手小倉一郎慌慌張張的闖進淺川的辦公室，淺川投去不悅的一瞥，小倉一郎立刻站住了，他退回到門外，輕易的敲了三聲門。
“進來！”淺川命令道，小倉板板正正的走進來，向淺川鞠了一躬。
“先生，警察局查封了方正賭場！”小倉操著一口別扭的漢語向淺川匯報。
“什麽！”淺川也急躁起來，他拍案而起，小倉迅速低下了頭。
“聽說是謝啟銘向薑衛國報告的。”小倉繼續匯報。
“又是謝啟銘！”淺川咬牙切齒，他在中國命令屬下通通說中國話，他自己更是以身作則，為的就是更好的融入中國人的圈子，但是這句話他用的是日語。
“要不要我派人直接解決了他！謝啟文說他已經是謝氏實業的總經理了，會影響我們的計劃的！”小倉表現的比淺川更加激動，他是一個莽夫，任何有損天皇利益的事情他都會氣急敗壞。
“還不是謝啟文這個中國人，偽君子，用中國人的話來說就是既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淺川冷靜下來，他重新坐會自己的位置，小倉卻因此而更加暴躁。
“先生，現在是謝啟銘破壞了我們的情報點，我去解決掉他！”小倉已經從腰間拔出了槍，看來就算淺川不同意，他也不會輕易放棄的。
“……小倉，讓中國人去做。”淺川沉吟片刻，同意了小倉的看法，他知道江南不是普通的富家少爺，犯不著損失自己人。
“二少爺啊，我可得提醒你，你這次端了日本人的情報點，他們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薑衛國特意打電話給江南通了電話，江南笑嗬嗬的並不在乎，薑衛國也沒辦法，隻能叮囑他多加小心就掛了電話。
“薑局長說的沒錯，淺川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清雨在一旁聽得清楚，她和薑衛國擔心的一樣。
“他不會善罷甘休，我們也不會善罷甘休。”江南挑眉淺笑，惹得清雨不快，“別什麽都不在乎！”
“好了，我知道了！”江南正式的向清雨保證，好讓她安心，“我會小心的。”
清雨雖然稍稍放心了些，但是心裏還是忐忑，日本人心狠手辣，把自己當做人類的上帝，生殺予奪，被他們盯上的人可謂是九死一生。
“今天晚上我要請雲枝吃飯，你和陶野不用等我了。”想起晚上的邀約，江南臉上就不自覺的帶上了微笑，清雨不可察覺的輕歎了口氣，原來一向冷漠的江南，沉浸在愛情的滋潤中也變得柔軟了，百煉鋼化作繞指柔，這句話當真的有這麽大的力量？清雨的心頭突然有些輕微的疼。
江南，她從小到大的玩伴，嗬嗬，其實“玩”的隻是她和陶野，江南從來不會肆意的玩耍，他要麽跟著楊漢辰或是副官練武，要麽一個人看書，在去德國軍校深造之前，他在部隊呆過一年，擔任連隊的長官，手下的士兵對他的能力都很服氣，隻是覺著這位長官為人太過冷淡了些，他和士兵一起訓練，一起吃飯住宿，換作別的長官，士兵一定覺得他是與下屬同甘共苦，可他給人的感覺僅僅是他喜歡這樣的生活，一年下來，士兵幾乎沒見他笑過，仿佛是帶了一張固定的麵具，每天都是同樣的表情，重複同樣的訓練。而且許多士兵認為他對沒有完成任務的士兵過於苛責，沒有人情味兒。在她心裏，在陶野心裏，在他的屬下心裏，他永遠是高高在上的，無視塵世的人情冷暖，如果他們看到自己曾經的長官今天臉上的微笑，會不會因為他變得和普通人一樣庸俗而感到詫異？
“清雨？”江南終於察覺到了清雨的悵然若失，他無法理解女人細膩的心思
，對於清雨，他自問沒有太多的關心，每次都是她來關心他，她來幫助他解決心結。自從回到上海，他的故鄉，他自己都能夠察覺自己的變化，他的心裏不再隻有仇恨，而是多了很多其他東西，多了更多的牽絆。他懂的了感恩，感恩他的養父養母把他扶養成人，感恩清雨和陶野陪伴；他更懂得了寬容和原諒，這是周慧穎教會他的，一個痛失愛女的母親，尚能原諒造成一切的他，他又有什麽資格再仇恨下去；除此之外，他還懂得了愛情，這世間最美的瓊漿玉露，既是傷人也讓他心甘情願的沉淪；他還認識了兩個“朋友”，“韓先生”和霍子岩，他們自己可能不會知道，但是他們每個人都在江南心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這兩道痕跡將跟隨他的一生。他該感激這次的上海之行，甚至應該把它當做自己新的起點，他再也不是從前的江南。
“我沒事。”清雨微笑，思緒隻在一刹那千回百轉，她該欣慰的，江南的改變不正是她，陶野，楊漢辰所期望的嗎，現在的他才像是一個真正的“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樂，不再是冷冰冰的，讓人發寒。
“那我先走了。”江南說，他不知道清雨在想什麽，但知道她一定心有所想，既然清雨不願意開口，他就不會去問，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江南接上雲枝，吃飯的地點定在望江樓，是一家百年老店，比鄰黃浦江，裝飾古樸，紅磚綠瓦，雕龍畫鳳，與四周新崛起的洋樓大廈格格不入，卻因此而更顯別具一致。這裏的做菜師傅都是地道的上海人家，做出來的菜品也是地道的上海味兒，吃慣了法國大餐意大利麵，來這裏品嚐一下傳統美食，滋潤非常。
“我選的地方怎麽樣？”雲枝倚著欄杆遠眺，華燈初上，站在望江樓最高層，黃浦江的夜景盡收眼底，天上繁星點點，江上漁火片片，星火相映成趣，別具一番風采。
“原來你喜歡這樣的風景。”江南也走到欄杆邊，極目遠望，夜色闌珊，黃浦江水濤濤遠逝，奔騰不息。
“來這裏吃飯就要提前定位子，不然都沒有空位子的。”雲枝俏皮的炫耀。
“上菜嘍！”小二吆喝著端上一盤熱騰騰的八寶鴨，蝦仁，青豆，冬筍，紅的，黃的，綠的，讓人看了不覺食欲大開。
雲枝拉著江南坐下，她先夾起一塊鴨肉放到江南的碗裏，“這是八寶鴨，是上海獨有的美食，要用……”雲枝想要一一介紹上海名菜的做法，像孩子誇讚自己的珍寶，卻沒有察覺到江南漸漸斂起的微笑。
“雲枝，我也是上海人。”江南忍不住提醒，他是上海人，上海的每一道菜肴他都品嚐過，劉雪繡喜歡做菜，也喜歡給他講各式各樣菜肴的做法。
雲枝停下了，她歉意的看著江南。他總是想盡辦法與謝家劃清關係，讓她產生錯覺，以為他與上海也沒有瓜葛。她知道上海於他，盡是一些不悅的往事，她在不經意間，撕裂了他的傷疤。
“等有時間了，我親自下廚給你做這些菜，保證不比這裏的大廚差！”江南不忍雲枝失望，他故作輕鬆的說，雖然有些誇張，但他的確記得每一道菜的每一個步驟。
他撕下一塊鴨肉，在盤子中的湯汁裏蘸了蘸，放到雲枝碗裏，“這樣才有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