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往事_十四、道是故人來(1)

走出燈火輝煌的百樂門,一對對紅男綠女相擁著從他身旁經過,悠揚的樂聲非但沒有滌蕩去塵世的浮亂,反使人情迷,曾幾何時,這應當是他的今天,如今他隻有冷言相看。

兩個黑衣人跟在他身後,他們與江南並不熟悉,隻是接到上峰命令聽從他的指示,因此二人無言地跟隨他,不肯多話招來不必要地麻煩。

江南後知後覺,他溫和地對二人笑著,“今天多謝你們了,回去替我謝謝範叔。”二人點頭,上了汽車,絕塵而去。江南落寞地注視車子拐彎超出視線範圍之內,他的第一次假公濟私顯得無比失敗。

黑色的轎車已在等待,他回望百樂門,霓虹閃耀,無限風情。

“二少爺去哪?”司機問,這應該是謝家的司機,他回謝家之後就一直替他開車,也是有了些交情的。

去哪?司機的問題那麽直接,去哪呢?他已經不能再回謝家了,他被謝家放逐,也放逐了謝家,他想做的事情已經完成,而且是在一個良辰吉日裏,不該有什麽不滿,可偏偏他難以高興起來。

“先開車。”漫無目的的遊蕩也許最適合現在的他,看人間車水馬龍,燈火萬家,惟他寂寞寥寥。

司機哼了一聲,但並未啟動車子,黑洞洞的槍口直指江南的眉心,壓低的帽簷讓人難以看到司機的麵孔,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人絕不是原來老實巴交的司機。

江南出人意料的鎮靜,甚至不疾不徐的掏出了煙盒和火機,兀自抽了起來。“司機”尷尬的又壓了壓帽簷,舉槍的手固執的不肯放下。

“別鬧了,陶野。”隨著煙圈淡淡吐出幾個字,“司機”頹敗地摘下帽子,略帶沮喪地埋怨,“這你也能認得出來。”

帽簷下是一張年輕英氣勃勃的臉,帶著少許稚氣,看上去比江南要年輕一兩歲,一雙桃花眼委屈地看著江南。他就是陶野,江南的好友,算上陳清雨,三個人一起長大,彼此之間無話不談,親密無間。在江南和清雨麵前,陶野總是一副長不大的小弟弟模樣,撒嬌耍賴,胡攪蠻纏一樣不少,頗令他兩人頭疼。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稚氣未脫,清朗俊逸的少年郎已經是藍衣社的中流砥柱,對待政見不和的對手冷酷無情,手段淩厲,就連一些老人也被他的狠辣作風所震驚。

“你的聲音我還聽不出來?”江南笑,那是見到久別重逢的朋友會心的笑,無論在外人眼裏的陶野是老練絕情的特工,還是涉世未深的少爺,於他而言都不重要,他隻需要知道他們是朋友,是兄弟。

小小的不悅立刻一掃而空,陶野滿意地點頭稱讚,“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還能認出我,也不枉我下了火車就來找你。”

江南無奈的瞥他一眼,他早已習慣陶野這般“自作多情”了,懶得駁斥,“你怎麽來上海了?”

“聽說你受傷了,還朝

範叔要了人手,伯父怎麽能不擔心啊?”他提高了嗓門,表達著自己的關心。

“範叔告訴我爸了?”江南有些慚愧,此次上海之行本來是他一意孤行,陶野與清雨都極力反對,隻有楊漢辰能夠理解他紮在心頭多年的刺唯有親手拔去才會不再疼痛,不僅同意他回上海,而且拜托上海的同事多加照料,如今害他擔心,江南隻覺自己不配為人子。

“是啊,伯父不放心你,早就囑托範叔有事告訴他。”陶野不以為然,停了片刻卻又說道,“你是伯父唯一的兒子。”車內的氣氛凝重起來,江南低頭思量陶野的話,楊漢辰無子,在街頭偶遇江南十分喜愛,帶回家中謀了個輕鬆差事給他,後知道他的遭遇,心生同情,愈發憐惜這個孩子,收為養子,視如己出,十多年來諄諄教誨,送他上學讀書,否則也不會有今日的江南。

“清雨呢?”陶野無法忍受車內壓抑的氣氛,匆匆轉換話題。

“我讓她送雲枝回去。”江南收斂心神,振作精神,露出笑顏,看在陶野眼裏簡直比哭還難看。

“噢~就是那位傾國傾城,天香國色,迷倒我們江南的女人?”陶野眉飛色舞,曖昧的看著江南。

江南知他不懷好意,不接他的茬,而是問,“你來上海就是為了看我?”

“這個……”陶野眨巴眨巴眼睛,嘿嘿笑著,“主要是為了看你,順便呢——辦點事兒。”江南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陶野是個忙人,能專門抽出時間來上海的可能微乎其微。他不去問陶野辦什麽事,那於藍衣社而言是秘密,於他而言是麻煩。

“我們現在去哪?江南少爺,能讓我做司機的人可不多。”陶野把手搭在方向盤上,洋洋得意地說。

“去——”江南托了尾音,把上海能去的地方想了一遍最後發現自己已經無處可去,“無處可去,你隨便吧。”他悠悠然地擺了一個舒服地姿勢靠在座椅上,翹起二郎腿,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我……靠!你才是東道主哎!”陶野先是楞怔,後來反應過來鬱悶地拍打方向盤宣示不滿,江南眼皮下的眸子轉了一轉,補充道,“到了地方叫我。”

“喂,江南?江南少爺?楊霆鈞!”任由陶野再怎麽叫他江南也不理會,隻管閉目養神,陶野鄙視的瞪了他一眼,用力踩下油門,車子一溜煙的跑了出去,江南的嘴角暗暗揚起。

周慧穎以為舞會很晚才能結束,自己一個人在家無趣,想著先睡一會兒,等他們快回來時就起來,誰知剛才躺下幾分鍾,就聽到了汽車的響聲。“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她慌忙起來,披上一件風衣去迎接。

“老爺,這麽早就散了?”謝慶華第一個下車,她笑嗬嗬迎上去不解的問,“嗯。”謝慶華隻哼了一聲不再理她,獨自一人走入客廳。緊接著陳翠珠一行人也下了車,周慧穎這才注

意到大家一個個都青黑著臉,陳翠珠的妝容都花了,徐媽也在垂首而立,她立時噤聲,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總歸還是少說話的好。“媽。”謝啟夏一見到母親,就滴溜溜的跑到了她身後躲起來,使勁拉扯著她的胳膊,把她往屋裏帶。周慧穎無奈,強挺著說,“大家都快往屋裏去吧,天有點涼呢。”

到了客廳,謝慶華已經坐在主位,臉色鐵青,見眾人進來也不搭理,周慧穎本想讓徐媽給大家泡點熱茶暖暖身子,看這情形也不敢說話。陳翠珠,啟文,啟洋,還有肖靖慈一進門就齊刷刷的跪下了,更是嚇的她不清。

“啟夏回屋去,靖慈這件事也跟你沒關係,累了一天去休息吧,徐媽把沈管家叫來。”謝慶華看幾人跪下,無意叫起,反而吩咐眾人做各自的事情,謝啟夏拉著母親的手不肯鬆開,還是周慧穎給她使眼色才強迫她回去了。肖靖慈就沒有這麽聽話了,她頭一天嫁到謝家,肖倍國隻有一個妻子,沒有經曆過深宅大院的爭鬥,隻一門心思和謝啟文同進退,聽到謝慶華讓她離開急著反駁,“爸,我既然嫁到謝家就是謝家的人,啟文是我丈夫,夫人是我母親,怎麽能說與我無關呢。”

謝慶華看她執意留下,也不攔著,等沈從秋來了讓他與徐媽對質。沈從秋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待被揭穿,抖得跟篩子一般,一股腦都招了,並且把髒水全潑在了陳翠珠一個人身上,陳翠珠不顧形象破口大罵,潑婦之態盡顯。謝啟文跪在一旁不發一眼,心中痛恨自己怎麽會有這樣一個母親。謝慶華撫額不語,一夜之間老態更甚。

“統統閉嘴!從明天開始家裏的一切事務交給二夫人管,罰大夫人閉門思過,抄寫佛經,未經允許,不得出門,至於沈從秋,謝家是無法留你了,另謀高就吧。”謝慶華被吵得頭痛欲裂,大袖一揮,各給懲罰,不容多言。陳翠珠等人知道無可辯駁,默默接受了。謝慶華此舉已經分外仁慈,換做他年輕氣盛時,陳翠珠隻會比劉雪繡下場更慘。周慧穎聽說老爺把家中事務交給自己打理,誠惶誠恐。

陳翠珠等人散去,隻留謝啟文和謝啟洋還跪在原地,謝慶華於心不忍,親自攙扶兩個孩子起來,長歎一口氣,無不惋惜的說,“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隻可惜選錯了母親,受到牽連。”謝啟洋雙眼紅腫,聽到父親這麽說好容易忍住的淚水再次洶湧而出,謝慶華心疼地攬他入懷,輕拍後背安慰著。

“爸,二弟不過是吐露真相,並無過錯,是謝家對不起他,不能再趕走他了!”謝啟文此時非但不是給陳翠珠求情,反而時刻掛記江南,不由讓謝慶華唏噓,身為母子境界如此不同,著實難為他們二人。“我不過是一時氣話,犯過的錯怎麽能再犯一次。還有啟文,今天本該是你大喜的日子,誰想會發生這些事情,委屈你了。”謝慶華抱歉的拍了下他的肩膀,“明天去把啟銘找回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