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戰_二十一、分歧(2)

兩個人陷入一陣死寂,誰也不肯後退一步,雲枝倔強的揚著頭顱,江南攥緊了手中的報紙。

大廳的擺鍾滴答滴答的奏出節奏鮮明的樂符,聽在耳朵裏心煩意亂,江南是知道江華醫院傷兵鬧事的,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該不該幫忙,如果不是雲枝,他隻會在看過今天的報紙之後就忘了這件事,官員克扣政府撥款,在南京時就數不勝數,到了重慶依然如此,習以為常是多麽可怕的一個詞,人們常常因此而泯滅了人性的美麗。

江南的手逐漸鬆開,報紙被他攥的皺巴巴的,還沾上了汗水,變得潮濕。他站起身,走到雲枝身旁,雲枝盯著他,目光是那麽決絕,江南從她的目光中看出來若是他不肯出手相助,她不知道會再想什麽法子出來。

“等我一下。”他啞著嗓子,心中的怒火好像被一盆冷水猝然澆滅,說完他就上樓去了。

雲枝看著他一步一個腳印的走上樓梯,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上,為什麽當她不再自私的想要獨善其身時,他卻變了呢?

過了一會兒,雲枝就聽見騰騰的腳步聲,江南下樓的速度比上樓時快了很多,顯然是已經下了什麽決心。他疾步走過來,遞給雲枝一張支票,雲枝疑惑的看著他手中的支票,並不去接。

“這是一千大洋,我隻有這麽多。”江南粗略的解釋,他覺得自己累極了,累到一句話都不想多說。但是雲枝顯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他難道以為僅憑這一千大洋就可以解決問題了嗎?對於陷入困局的江華醫院來說,這不過是杯水車薪。

江南不得不解釋,“你先把這錢拿去,然後讓你們院長舉辦一個募捐儀式,就說楊家已經捐了一萬大洋,剩下的我會想辦法補上的。”

雲枝何等聰慧,自然一點就透,江南是想借著楊家的名聲替那些傷兵募捐,那些高官們不管是真的同情傷員而傾囊相助,還是為了巴結楊漢辰,亦或是為了出盡風頭,都不會吝嗇的,從他們牙縫裏擠出來的一點錢就足以拯救一名傷員的性命,這要比等待政府撥款簡單的多。

雲枝高興起來,接過支票,不禁莞爾一笑,她為剛才對江南的無端指責深感愧疚,在慚愧和喜悅兩種情感的交織下,她的臉紅撲撲的能滴出血,“對不起,我剛才……”雲枝垂

下頭,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她後悔極了,怎麽會那麽說他呢?他的心胸本來就是寬廣的,就算裝出一副冷漠的樣子,他也是心懷家國的男兒,自己對他已經不信任到了這種地步嗎?

“走吧,快遲到了,來不及就讓司機送你。”江南不去接她的話,而是催促她離開,他現在的心紛亂的緊,一刻也不想再看見她。

雲枝點頭,露出粲然的笑容,她的笑如霽月清風,褪盡鉛華,重歸自我,而他漠然置之,仿佛貼上一層人皮麵具,無論什麽樣的表情看上去都僵硬麻木。

雲枝走了,像一隻小鳥飛走,輕快靈動,把他的靈魂帶走。他許她以楊家的名義籌集善款,那麽楊家就要虧欠那些“慷慨”解囊的人一份人情,他該如何向楊漢辰交代,剩下的九千塊大洋他又該如何補上。

轉身看見楊漢辰拄著拐杖站在樓梯口,目光似乎也注視著雲枝消失的廳門,江南心虛的喊了聲爸,然後就說不出話來。養父養子畢竟不同於親生父子,彼此都小心翼翼的維護著來之不易的親情,不敢過分的依賴和索取,他讓楊家欠下的人情,怎樣才能償還清呢?

“報紙我看了。”楊漢辰在沙發上坐下,他一眼就看到了被江南捏皺的報紙,“剛才你們的話我在樓上也都聽到了……老頭子我可不是故意偷聽你們年輕人說話。”楊漢辰露出俏皮的笑,活脫脫一個老頑童。

“爸,我不應該……”江南聽到楊漢辰已經知道反而心安了不少,這樣他就不用解釋自己是怎樣為了個女人而頭腦發昏的。

“這些個人口口聲聲稱自己是父母官,貪汙腐敗,吃喝嫖賭抽哪樣沒做過,前線將士浴血奮戰,他們呢!怨不得老百姓說‘前方吃緊,後方緊吃’!黨國的臉都被他們丟盡了!”楊漢辰的拐杖戳著地板,簡直能戳出一個大洞來。

江南在一旁聽著,不知道該說什麽,這種事不是一次兩次,一件兩件,但沒見楊漢辰哪次會這樣激憤,他對國民黨的信任幾乎要被消耗殆盡,沒有了希望就不會失望,亦不再抱怨,楊漢辰這般舉動也許隻是為了讓他不必忐忑。

“你做的對,他們貪腐,就要讓他們心甘情願的把吞到肚子裏的錢再吐出來,我看誰敢不跟著捐錢!”楊漢辰說的激動起來,引起一陣咳嗽

,江南急忙端了水給他,幫他順氣。

江南已經感動的說不出話來,他是該受到責罵的,無論如何楊家還不該他來做主,而今天他做了一回主,謝家的教訓告訴他再親密的父子也會為了利益反目,不知他與楊漢辰這對養父子又能走多遠。

“江南,我知道你的心裏始終是存了梗的,隻肯把我當父親一樣尊重孝順,卻不肯像陶野和清雨那樣在我跟前耍耍小性子,撒撒嬌。”楊漢辰微歎口氣,從小到大,江南是最叫他省心的一個,也是最讓他心疼的一個,所有的苦難他都埋藏在心底,獨自在寂靜無人的夜晚舔舐傷口,“當初要是知道你的父母還活著,我是無論如何不該改了你的姓氏的,親爸和養父怎麽能一樣呢。”楊漢辰的話語中飽含了深深的寥落,他一輩子沒有親生兒女,把全部心血都用來培養江南,陶野,清雨三個,而在江南身上傾注的心血又最多,他願意讓江南繼承自己的姓氏,可見他對江南的喜愛。

“爸:”江南打斷了他的話,一直以來他就像楊漢辰說的那樣敬他愛他,甚至以能做他的養子為傲,但是這種感覺就像得到天神垂憐的凡夫俗子,景仰卻少了份親切,他是被父母拋棄的孩子,在心裏有了自卑自輕的意識,哪裏敢在楊漢辰麵前放肆,“即使養父母與親生父母是不一樣的,但是我楊霆鈞隻有養父養母,沒有親生父母,您和媽依舊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江南肺腑之言,說到動容之處,不由得哽咽,楊漢辰是一隻手,把他從泥淖中救出的一隻手,沒有楊漢辰,他現在隻是南京街頭的一個混混。

“你媽走的早,不然如今也好給你疏解疏解,我就不好插手啦。”楊漢辰把話題從父子感情上越到江南和雲枝的問題上,他一個當父親的,沒有那些個細膩的心思,還是母親更好與孩子們談心。江南一時反應不過來,他心中的愁苦太多,不知道楊漢辰是要幫他疏解哪一個。

“那一千大洋都是你這些年辛苦攢下來的,都捐了出去自己還花什麽?這樣吧,你去我那裏再拿一千,至於剩下的九千我會補齊的,你就不要傷腦筋了。”楊漢辰說完,不等江南推辭,起身就走,他走的極快,因為腿不舒服而略顯一瘸一拐的。

江南呆愣在原地,父親一詞從未如此真切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