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悅敏閣。
王乾不斷的在悅敏閣外踱步,聽著閣內女子尖銳的吼叫心裏有化不開的擔心,抬眼看著已然墨黑的夜色。已經三個時辰了,驀地,王乾在悅敏閣外站定,想起嘉敏每日裏的笑靨終是下定了決心。王乾擦了擦因著急而滲出的薄汗,心心念念著嘉敏此時的情況,王乾便欲推門而進。
“乾兒。”看著王乾不合乎禮數的舉動,老太君不悅的開口阻止。“關心則亂!女子生產乃是大事,這產房更是汙穢之地,這要傳了出去,你堂堂男兒又是我大溫的宰相若是被這等血光衝撞了,我王家可如何使好!我相府的臉又往哪擱?”
老太君色厲內荏的話語讓明顯王乾有了些許的猶豫。的確,要知道大溫以男子為尊,女子為卑。盛傳女子生產時產房內陰氣極重,男子為陽若是貿然進了產房陰陽相撞,不僅產婦產子不順,更是會為家中帶來血光之災。
“啊!!!”將將安靜坐下耐著性子等待的王乾聽到嘉敏聲嘶力竭的哀叫真是如坐針氈,心裏也顧不得什麽綱常倫理一下子站了起來便不管不顧的要往悅敏閣內疾步走去。
“產房之內,不可人多,人多則語多喧嘩,產母之心必驚,驚則心氣虛怯,至產時多致困乏。”老太君氣定神閑的背著產婦錄,看著頓住的王乾,老太君也不再言語閉上眼睛撚著手裏的佛珠嘴裏不斷的念叨著什麽。比起此時王乾的著急,老太君安靜的模樣不禁讓人懷疑麵前發生的一切似乎都與老太君無關。
老太君手裏快速的撚著佛珠,三個時辰了,玲瓏差不多可以下手了吧。
悅敏閣內,王嬤嬤不斷擦拭著嘉敏額頭上的因痛而流出的冷汗。閣內婢子來來往往,手裏的盆子裏卻是觸目驚心的紅,王嬤嬤看著往來的婢子,心下有些煩躁,隨著時間的推移嘉敏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王嬤嬤有些不耐的問著站在床邊等候的穩婆,“郡主還有多久能生產?”
穩婆聞言伸手往嘉敏身下探去,而後無奈的搖了搖頭,“嬤嬤,不是小的不想給公主接生,公主破水已經三個時辰了宮口卻隻開了二指,小的實在沒有辦法啊。”穩婆為難的看了看在王嬤嬤懷裏的嘉敏,她自是知道眼前女子身份的,可是這宮口開不全饒是將這大溫所有的穩婆全部請來大家也隻能束手無策的站著。
“呃……嬤嬤,我好疼,我好疼!”聽著穩婆無奈的話語嘉敏也有些泄氣,她的身子本就虛弱,而今又耗了許久嘉敏隻覺得自己躺在王嬤嬤懷裏的腦袋都愈發的沉了起來。王嬤嬤看了眼在悅敏閣外踱步的王乾此時心裏也是又擔心又著急。
公主嫁入相府後一月便有了身孕,誰知在公主這位主母之前竟有三位小妾都即將臨產。嘉敏自是不願,又有哪家的主母會再小妾後麵生下嫡子的,當即像皇太後請旨親自到老太君的慈安閣裏當著老太君的麵給三位小妾灌下了墮胎藥,其中兩位小妾當時便流下了成型的女胎。
偏巧一位叫三娘的小妾,本是老太君閣裏的丫鬟,卻因長的水靈為人又乖巧硬生生的塞給了王乾,正逢王乾官場失意醉酒回府稀裏糊塗之下便與那三娘圓了房。說來著小妾八字實在過硬。運氣也是極好的,喝下那碗分量極足的墮胎藥胎兒竟然安然無事隻不過提早生產罷了。老太君見狀為了保護王家血脈全然不顧嘉敏身份硬生生的命人將嘉敏趕出慈安閣親自為這位小妾接生,不過一炷香時間便產下一個八月大的男胎。
嘉敏氣極竟命暗衛將那剛剛生產完的小妾從屋裏捉出,可憐那小妾連臍帶都還未剪就被暗衛一把扔到了嘉敏腳下。臍帶的那頭甚至還連著剛剛出生的嬰兒,嘉敏被這血腥的一幕弄得胃裏翻騰幹嘔不止,心下對這小妾的厭惡更盛,隻覺得被這血氣衝撞的渾身難受。
嘉敏坐在主位上看著身下摟住嬰孩兒苦苦哀求的三娘,起身將老太君閣裏那裝飾用的珍貴的白翎撣子取下便狠狠地往三娘懷裏嬰兒抽去。想那嘉敏自幼在宮中長大,母親雖是貌美可身份低下,宮中奴婢無不對她橫眉冷對,長期下來見慣宮中冷暖的嘉敏自是有了些許暴力的脾氣。
懷裏的嬰兒瞬間嚎啕大哭,母子連心,三娘死死的摟住懷裏的嬰孩兒便往“咚”“咚”的往地上嗑去。“公主便饒了賤妾的孩子吧,是賤妾以前太過奢望沒看清自己的身份還妄想跟公主去爭,而今賤妾隻想孩子好好的。”
嘉敏勾起嘴角,手下一轉,沾了血的白翎撣子狠狠地抽在了苦苦求饒的三娘身上,“既然要再本公主麵前演一出好母親的模樣,那這戲就給我做足了。“說著手下更是用力,毫不客氣的力道打在剛剛生產完的虛弱三娘身上就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竟生生的打暈了過去。
嘉敏扔掉手中早已鮮血淋漓的白翎撣子,掏出手帕細細的擦著雙手,“把臍帶剪斷,孩子扔
到亂葬崗,至於這個女人……”嘉敏抬頭看著被攔在慈安閣外的老太君,森森道“就賞給你們了,不死,不休!”
王嬤嬤沉默的閉上了眼睛,因此相府內雖曾有過三子卻一出生便夭折,嘉敏這胎可算得上王乾第一個孩子。王嬤嬤自是不知嘉敏所為,她那日恰逢家中遇了些急事,等回府時得知一切卻已經晚了。王嬤嬤睜眼看著在她懷裏麵色蒼白抽搐著的嘉敏,這,都是命吧。
又是一個時辰過去,嘉敏的聲音從最初的撕心裂肺到現在隻能時不時的哼哼,王嬤嬤心裏的那些埋怨便全然不見了。“阿玲呢,讓她去熬完參湯四個時辰了還沒端來!”王嬤嬤此時也有了煩躁,隨手指了一個粉衣的婢子,“去廚房看看,把阿玲叫過來。”
穩婆悄悄看了眼王嬤嬤,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王嬤嬤將一切看在眼裏,不耐的道,“有話便說,吞吞吐吐的作甚!”穩婆立馬換上一副諂媚的表情,道“嘉敏公主這般情形怕是有些危險,小的突然想起老家的土法子,若是產婦難產,可以將產婦那處剪開些許,然後用特製的鏟子將孩子拉出。”
王嬤嬤聞言大喜卻又有些擔憂,“你這法子可可行?公主是什麽身份你也是知曉的。”穩婆點了點頭,“這法子雖有些危險但是依公主這模樣開說怕熬不過三炷香了。小的之前也曾用過這個辦法,今日怕也隻能這般了。”王嬤嬤聽聞有些許風險皺著眉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生!給本公主生出這個孩子!”本病怏怏的嘉敏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這是她和王乾的孩子,是他們生命的延續,她又怎會輕易放棄。王嬤嬤見狀也隻好無奈的點了點頭。
朱氏也就是王嬤嬤口中的阿玲站在悅敏閣的拐角陰暗處焦急的等待著,腳邊放著一個精致的食盒。姑母說需得等到嘉敏生出孩子後才可將參湯端進。朱氏跺跺腳,現在已是深秋,她在這也已站了許久身子也麻木起來。
想她堂堂朱家嫡長女卻帶著醜陋的麵具進這相府貼身伺候喜怒無常的嘉敏公主九月之久就是為了等待今日的機會。朱家本是京城的名門望族,近幾年來卻不斷落寞,父親身為朱家族長自是責任重大,恰逢此時老太君尋上門來求娶朱氏,二人一拍即合當即製定了而今的計劃。朱氏的心撲通撲通的跳著,一切便等待今日的機會了。
“哇!”嬰兒的啼哭聲打破了悅敏閣外心思各異的眾人,朱氏眼前一亮,匆忙拿起腳邊的食盒往悅敏閣內走去。老太君餘光瞥到朱氏那抹嬌小的身影心裏也安穩下來。
朱氏趁亂走進悅敏閣,把食盒房在桌上端出了那碗參湯。“公主,是個小姐呢,這模樣真是像極了您呢,想來將來也必定像公主這般國色天香呢。”穩婆將孩子抱到嘉敏身邊,孩子生了出來大人也沒什麽大礙,這穩婆的嘴就像抹了蜜般開始奉承道。
朱氏不屑的看了眼皺巴巴的孩子,這般小的孩子都還沒長開便這般阿諛奉承,還不是看在嘉敏的身份上才這般。想到此朱氏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想到以後的相府夫人的美好生活,朱氏鼓起勇氣端起那碗參湯走到嘉敏身旁。“恭喜公主,賀喜公主。”
王嬤嬤此時也顧不得怪這個消失了四個時辰的婢女,淡淡的掃了眼朱氏,“伺候公主喝參湯吧。再那般馬虎便別怨老奴發狠了。”朱氏忙裝出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應聲道,“是,嬤嬤。”
朱氏快步走到嘉敏的身邊,扶起嘉敏便一勺一勺的喝著參湯。嘉敏漫不經心的喝著參湯,眼神不斷往孩子身上瞄去,眼裏滿是溫柔,這是她和阿乾的孩子呢。驀地,嘉敏睜大了眼睛,好不容易恢複了些血色的臉龐一下子變得蒼白。
穩婆直覺不對,也顧不得禮儀,一把掀起嘉敏的裙子,難以置信道,“郡主……血崩了……“
悅敏閣外,王乾聽到那中氣十足的孩子的哭聲焦急的心一下子便定了下來,隻見悅敏閣門突然一開,王嬤嬤走出,卻是將孩子往王乾手中一放,急道,“是個小姐,“便關上閣門匆匆往嘉敏身邊趕去。
王乾正逗弄著懷中的孩子自是沒有看到王嬤嬤的異樣,老太君卻是眼前一亮,手裏的珠串撚的也愈發快了起來。
房裏眾人已被遣散,白蓮跪在嘉敏的身旁雙眼通紅,王嬤嬤見狀快步上前也走到嘉敏床前跪下。嘉敏定定的看著床沿,眼裏早已沒有了剛才的喜悅。“白蓮,嬤嬤,我不行了……”
王嬤嬤忍不住打斷陷入哀思的嘉敏,“公主,不過是血崩,女子生產大多會遇見的,溫太醫馬上就到了,您在堅持一會兒,可不能喪失了生機啊!”嘉敏輕輕的笑了一聲,將頭偏過去看著王嬤嬤二人,“嬤嬤,你不要安慰我了,我的身體我最是知道了。當初母後便攔著我不讓我生產,溫太醫也曾斷言我的身子在生產時會出現大事。今日我叫你們來是
有事要說。”
“公主,您別再說了,奴婢去把相爺叫來,這個時候最應該陪著您的應該是他。!”白蓮忽然張口,說完便要起身去將王乾叫來。“白蓮!”嘉敏虛弱的聲音突然抬高,因為用勁過猛竟開始咳了起來,白蓮見狀忙趕回到嘉敏身邊扶起嘉敏輕輕的撫著嘉敏的背幫她順著氣。
良久,嘉敏的臉漸漸紅潤起來,連眼神都充滿了光彩。王嬤嬤見狀眼裏的悲傷卻是蔓延開來,這不就是人們所說的回光返照嗎?
“我不想見阿乾,我希望他記憶裏的敏敏一直都是那樣漂亮的。”嘉敏的看向窗戶眼神幽幽的,好似那個男人就在她麵前一般。驀地嘉敏抓住白蓮的手,“你答應我,你答應我,你答應我!”
白蓮點點頭,眼裏噙著淚水,“公主我答應你,我什麽都答應你,你現在不要說話,溫太醫很快就來了,你一定要保存體力啊!”嘉敏搖搖頭,異常堅定的看著白蓮,這個陪伴她一生的女子,與她一塊兒長大,與她……共侍一夫。
“你答應我,這個相府不允許再有子嗣!你答應我!包括你!”那一刻白蓮的悲傷瞬間就凝固住了,她呆呆的看著麵前瘋狂的女子一時間不知道作何反應,隻是下意識的喃喃道,“公主……”
嘉敏急切的將手中抓住的白蓮的手猛烈的搖晃著,“白蓮!你答應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那一刻,一直以來都很堅強的嘉敏也落下了淚水,那是一種無助,也是一種身為人母的自私。王嬤嬤在白蓮身後輕輕扯了下白蓮的衣袖,白蓮僵硬的扯起嘴角,“公主,我答應你。”
聽到白蓮的回答嘉敏忽的就這麽倒了下去,腦袋固執的偏著,定定的看著窗外王乾逗弄著懷裏嬰孩兒的身影,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照顧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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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吱呀“一聲,弄玉閣重回了那片寂靜。如玉依舊維持著麵朝裏的姿勢,眼裏滿是震驚,腦海裏依舊徘徊著王嬤嬤走前的那段話。
“郡主,或許你難以置信但老奴還是得告訴您,嘉敏公主她一直都不是個善良的女子,這麽多年為了維護她在您心中的形象老奴和夫人費盡了心思。這麽多年來她待你如何你也是看在眼裏的。去年她懷上兩位少爺的時候第一反應竟是要將孩子打掉,若不是老奴那天心血**去青蓮閣看望她,那麽今日也沒有您疼愛的兩位弟弟。這麽多年來,因著當年的一句,允諾夫人的手裏沾滿了鮮血,若不是朱氏自懷上五小姐起就格外小心今日怕這偌大的相府裏隻有您一位子嗣。可是女子一輩子的盼頭不也隻是孩子嗎?這對相爺可是公平?今日夫人是唐突了更是帶了份對二位少爺的私心來的,可是誰的一生又沒犯過錯呢。公主當年那般凶戾,可卻也總揣懷著一份善良,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也有被原諒的權利啊!“
如玉閉上了眼睛,無聲的哭著,忽的,弄玉閣的窗子微動,弄玉閣內便站立了一個身穿夜行衣的男子。
孟宇坤眼神複雜的看著床榻上微微聳動的身影。他今日在行宮屋簷上無聊的看著星星,可當他一看到那熠熠閃光的星星心裏莫名就想起了如玉。他不過剛到這弄玉閣,想起前兩日如玉那精湛的演技忽的就有了捉弄的欲望。
孟宇坤低頭看了看手裏拿著的有些麵目可憎的麵具,微微歎了口氣,誰知將將來到這弄玉閣便聽到那般不為人知的過往。床榻上女子的身影抖動的快了起來,孟宇坤有些黯然,他曾聽過人隻有悲傷到了極致才會無聲的哭泣,他總是好奇這個女子笑意盈盈的麵孔下的其他模樣,可今日他忽然很懷念如玉的笑。
孟宇坤將手中的麵具和剛剛趕往相府時隨手摘來的花放在弄玉閣的桌上,正欲離開,突然,孟宇坤深深看了眼床榻上有些模糊的身影,走至桌前狼毫一甩,瀟灑的寫了幾個字默默的從窗戶調走離開了。
順情順身順家庭,順意順義順感情。
如玉看著桌前紙條陷入了沉思。她輾轉反側一夜百思不得其解,此時卻突然茅塞頓開。人生不易,她卻總是被世事牽絆住,王嬤嬤說的沒錯,每個人都有被原諒的權利。孟宇坤說的也沒錯,順其自然才是人生之道。
摸著孟宇坤留下代表身份的玉佩,一轉眼如玉卻看到那麵目可憎的麵具,那猙獰的模樣激的如玉沉寂一晚上的心跳也不禁露跳了一拍。
這該死的孟宇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