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章:母親(二)
朦朧中,星淩感覺自己被一雙柔軟的臂膀抱了起來,幾步顛簸下去,忽然有帶水的毛巾擦拭自己的臉龐。
原本滿是汙垢的臉龐,潔淨清爽了許多。
緊接著,自己被人放在了一張滿是柔軟舒適的床上,襤褸的衣衫被褪去,被套上了一套質地還算柔軟的衣服。
這手法熟練輕盈,手掌的觸感也是細膩柔軟,星淩隱約覺得以前似乎經曆過。
對方把自己放躺在床上,蓋上被子。盡管自己睡意還濃,還是強努睜開了眼睛。
側過身子遙遙看去,是在一間昏暗的房間中。
一個身形纖瘦的婦人,小跑著到門口處關閉了門和窗戶,又轉過頭走向自己這裏。
透過黯淡的光線,星淩隱約看到了婦人的臉龐和身體的輪廓。
在辨別清楚的瞬間,星淩原本孱弱無力的身軀,莫名的蓄滿力量,從床上坐了起來。
“媽……媽……”
星淩語氣稀疏,晦澀朦朧,好似這兩個字已期盼了很久,此刻說出去卻無比艱難。
趙氏走到床邊,蹲了下來,輕撫著星淩的臉龐。
“告訴媽媽,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你會躺在這裏?爺爺呢?”
星淩聽到母親細膩如絲的聲音,宛如回到了從前。
幾日來,爺爺離開的痛苦,流離失所的顛簸,登時如同火山爆發般釋放出來。
星淩抱住母親,痛哭起來。
趙氏也抱緊緊住孩子,把頭放在兒子的右肩,一如往常地右手撫摸著孩子的後腦。
魑魅走在繁華的街道上,兩隻眼睛四處看著。
與常人不同,常人的兩隻眼球隻能一齊看向同一個方向,但是魑魅的眼睛卻可以分散開了,一個朝左,一個朝右。
四周的路人,顯然並不關注這一點。
半透明的連衣黑裙包裹住妖嬈的身子,腿有大半部分露在外麵,上身能看到聳動的胸口、如雪般的脖頸,瓜子臉上寫滿了妖嬈。
若是注視久了,人大概會像是中了毒,再也忘卻不了她的容顏了。
魑魅本想著向路人打聽一下,那小乞丐的去向到底在哪裏,但是思索片刻,還是收斂起來。
興許這些男人隻會對自己圖謀不軌,若是自己生氣起來,一掌下去拍死一人,倒是惹得麻煩。
袁魁一直告誡自己,在平凡百姓麵前,切不可施展任何法術,否則就會遭受到女媧的‘禁製’,瞬間丟掉性命。
當然,有幾個例外,比如施展法術的時候沒有人類看到,那麽‘禁製’就不會產生了。
或者,在用法術的時候,直接把所有目擊者殺死,那麽禁製也不會產生。
若是目擊者沒有殺淨,還留著性命,哪怕不到一秒,自己也會被‘禁製’所困,立刻死亡。
魑魅咧著嘴角笑著,想試一試。
其實從拜袁魁為師以來,自己都渴望觸碰‘禁製’。試試這‘禁製’,是否真如袁魁所說的那般厲害。
但每次試著觸碰前,都因為懼怕‘觸碰禁製’後的結果,又不敢動手。
現在,或許是個機會了。
袁魁站在星月鏡前,看到鏡子中的魑魅,忽然在路邊隨手抓了一個壯實的漢子,往一邊的
胡同口裏拖去。
這路人卻並未驚恐,反倒是一臉欣喜的神色,大概是錯認為好事降臨。
袁魁眉頭緊蹙,疑惑漸起,自己不太能想象到魑魅為何要抓住路人。
在胡同的深處,隻有他們兩個人在,來往的路人斷斷續續地經過道口,有的會轉頭瞥向胡同內。
魑魅緊抓著漢子的袖口,臉龐幾乎都要貼在一起了,像是在詢問著什麽。
這漢子的表情,從最初的貪婪欣喜,忽然變為難受和驚恐。
大概是這漢子說了什麽話,使得脖子下麵這雙稚嫩細膩的手,忽然爆發出了想象之外的力量。
魑魅右手抓住漢子衣領,左手攤開,緊貼著漢子的腹部,手臂一震,整個身子都晃動了一下。
盡管這隻是輕微的一個動作,但袁魁已經看出,是魑魅施展出了最淺層的奪魂術。
“什麽……你這是在幹什麽!”
魑魅對著鏡子憤怒地說道,但顯然鏡子外另一邊的魑魅,是完全聽不到的。
袁魁也知道,一旦在凡人麵前施展法術,便可能被‘禁製’束縛住,進而死亡。
隻有兩種情況除外,一種是施展法術時,沒有人類目擊者:另一種,是在施展法術的時候,將所有人類目擊者一並殺死。
假設,隻有一個目擊者沒有被殺死,哪怕是在路過胡同口,偶然瞥到她在施展法術,‘禁製’也會發揮力量,在瞬間將施法者的生命帶走。
看來,這一次,魑魅是要冒險試一下的。
也難怪。袁魁思索了一會,歎氣道:
其實在百年前,自己得到趙梓靈的時候,一方麵給她更名為‘魑魅’,一方麵把她的心智和身體都鎖定在了二十歲的年紀。
二十歲的少女,抱著玩鬧的心態,去接觸自己一直以來強調的底線,也是完全可能的。
但是,轉念一想,或許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從自己教導魑魅的第一天起,就反複告誡她‘禁製’的力量,切不可試著觸碰。但是魑魅卻幾次三番地表示,若有自己無比強大,定要試著憑借自己力量觸碰禁製,並且做到不被禁製殺死。
袁魁知道,如果‘妖物’的力量高於女媧的力量,那麽就可以越過禁製了。
但是,魑魅能做到嗎?
多年前,袁魁把她從平凡人家奪過來,並封住記憶,教導成為弟子,就是看中了她無與倫比的靈氣與天賦。
大概她在修煉千年後,可以與女媧比肩,但現在才剛剛百年,就敢觸碰女媧的‘禁製’,這也太膽大了吧。
袁魁握緊拳頭,覺得麵前這個女孩更複雜了。
歸根到底,魑魅離家出走十年,此刻剛回來,對於魑魅的法術水平,袁魁並不了解。
大概,她也隻是是著的抱著玩鬧的心態,去觸碰禁製吧,但也有害怕的心態,怕‘禁製’生效,所以才在路邊胡同深處,而不是大路上。
袁魁的眼神中,有驚喜,有擔憂。
魑魅原本想著,在自己施展出奪魂術,要了這色狼的命的時候,恰好有一個路人看到,那該多好。
從自己成為‘奪魂師’那一天起,就一直再想象:被眾多妖怪避而遠之的‘禁製’,究竟有多厲害呢?
何況,自己此刻非常確定,自己此刻的水平已經高於袁魁。而袁魁則在自己麵前自稱是天下第一法師。
十年裏的流浪裏,每次下決心在人類前展示一下法術的時候,卻又退縮了。
因為每一次施展前,她都想到師父說的那句話:施展‘禁製’的,是不可一世的天神女媧,除非力量高於女媧,否則必然被‘禁製’殺死。
那麽,縱然自己天賦異稟,怎敢跟女媧比較呢?
剛才的一試,這壯漢的魂魄直接被自己奪去了,隨手扔到了天空之中,估計以後就隻是一隻孤魂遊鬼了。
眼角的餘光一直看著側麵出口,在自己施展奪魂術的瞬間,好像沒有人恰好路過胡同口吧。
魑魅鬆開手,壯漢的身體像是肉團,癱軟在了牆根。
她拍了拍手,邁著輕盈的腳步,一蹦一跳地從胡同口走出去了。
聽完星淩的講述,趙氏的眼淚如雪花般,簌簌落下。
星淩講的內容,就是在過去的這幾天的事情:青陽鎮裏突發的瘟疫,進而爺爺全力救治,昭源城的知府親自來查,冤枉是爺爺所為,進而追殺他們,爺爺死在樹林中……。
關於自己是‘畫魂師’一族的事情,自己隻字未提,這也是按照之前爺爺臨終時對自己的交代所為。
看著母親痛哭的麵容,星淩腦海裏再度回響起了爺爺的交代:找到母親,安靜平淡地平淡地過完餘生,不被任何人發現……。
星淩左手按一下胸口,緊貼在自己左胸的紙條,傳來冰冷的觸感。
如果自己按照爺爺所說,跟母親就這樣安詳的生活下去,永遠不被別人發現‘畫魂師’的事情,那麽胸口的紙條,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被打開了。
內心中像是有一條困龍,明明想掙脫出去看清楚世界,卻又被巨大的牢籠束縛著。
星淩左右看去,再次觀察房間內的擺設。
記得母親以前說過,她是在福陵城裏最大酒樓做女掌櫃,可是此刻她所在的房間,卻是簡陋之極,近乎破爛。
斑駁的牆壁不斷往下掉著土灰,四麵環窗都是由油紙糊成,木製的屋門被風吹著,發出‘吱吱’的聲音。
星淩再看下腳下不遠處,唯一的盆子泡著衣服,大概這盆子也用來洗臉吧。
“媽媽……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啊?你不是在酒樓裏做掌櫃嗎?”星淩的語氣帶著幾分質疑,幾分稚嫩,卻也有幾分可笑。
趙氏聽到,伸出微帶褶皺的右手,輕撫著星淩的額頭,笑容中有難以言喻的艱難與晦澀。
“媽媽其實是在這裏做下人。”
簡短沉靜的一句話,星淩猛地像是懂得了什麽,點起了頭。
“嗯!”
“給我在這裏也找個活幹吧,以後我們就在這酒館裏生活吧……”
“嗯……”媽媽的眼神了,忽然多了一分安慰:“先從洗碗工開始吧,以後好的話轉到廚房學廚子也行。”
“好!”
“不過,有一點,你跟我的關係千萬還不能讓別人知道,就說你是我在外麵看到帶回來的……”趙氏語氣裏含著幾分無奈。
“……好。”星淩有幾分費解,看著容光煥發、恍若弱冠年華的母親,喃喃地答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