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十五章：瘋癲
福陵城大街中。
盡管有一段日子離開這裏了，但是此刻街道上的熙攘景色，與之前完全相同。
這一路坎坷崎嶇，風餐露宿，使得三人的外貌打扮與之前有了許多的差別。其中尤其是葉皖，之前就是一個亭亭玉立，溫文爾雅的少女，現在看來，卻是滿頭的汙垢，臉色蒼白，衣服髒亂。
“啊，這不是盛華酒館的千金葉什麽嘛？”
“別瞎說，怎麽可能嘛。”
路過的一對夫妻，看到擦肩而過的葉皖，妻子注視一下忍不住說起來，一旁的丈夫趕緊勸阻。
反倒是葉皖，在瞬間表情擰結起來，側身看著一旁的星淩，匆忙向前麵跑去了。
再走不久，就要路過父親所在的盛華酒館了。
盡管平日裏父親對自己嚴苛有加，甚至幾次三番打罵自己，也與被的女人保持不正當的關係，但是其實也是做過不少對自己好的事的。
比如小時候給自己熬粥，下雨天生病了，給自己叫郎中抓藥……
此刻，竟然有幾分想念自己的父親。
盛華酒館的入口在胡同裏麵，而他們是沿著大街走的，若想去酒館中，來回至少也需要十幾分鍾。
站在胡同口，葉皖小心翼翼地說著：
“星淩哥哥，阿銀哥哥，我想進去看看，就一會，可以嗎？”
阿銀轉頭看向星淩。此刻，這兩個人似乎都把張星淩當成了隊伍首領，尤其是從北疆巫山回來以後，星淩的麵容愈發顯得冷峻，不像是之前的他。
然而，星淩此刻的眼神，讓兩個人極為不解。
猶豫，慌張，恐懼，認真。
“還是……算了吧。”像是經過了艱難的思考，星淩喃喃地說著。
他們兩個不會知道，在這簡短的刹那間，星淩經曆了怎樣的沉思。
一旦葉皖進入酒館中，就會發現自己父親已死的事情，甚至……如果這裏的衙役比較管事的話，或許已經查出可能是自己所為的。
葉皖意識到父親被害，一定會留下來，進而一旦意識到可能是自己所殺……
星淩真的不想失去這個朋友，或者說不願意讓葉皖恐恐懼自己。
淚水已然盈滿眼眶，心中絞痛萬分，但卻無法言說。
“如果你嫌累，就留下來吧，我們……”
“好，我不去了。”葉皖立馬打斷了星淩的話，用非常堅決的語氣，似是想通了什麽。
葉皖心中泛起些許仇恨，卻也有些無奈，眼眶盈滿淚水向前了。
阿銀十分不解，‘哎’地叫了一聲，也是緊跟著向前了。
星淩在身後，握緊拳頭走著。
三個人來到一處轉彎的時候，有一處聚集著三兩個人，在人群中，似乎傳來‘哎呀，哎呀’的聲音。
三人恰好經過這裏，葉皖走在最前，側目看到了人群中爬著的人。
這個人半坐在牆角處，蓬亂的頭發，臉上汙穢不堪像是長久都沒洗臉了，破爛不堪的衣服上滿是洞洞，在對著一旁圍觀的人嗬嗬笑著，傻乎乎地說著：
“都是我的錯，嘿嘿，都是我的錯……”
葉皖看到，走近了人群，同時旁邊圍觀的三個人，大概是看夠了，也走開了。
阿銀和星淩也轉過身子，站到了這個乞丐婦人身邊。
“這不是……我們酒館裏的，趙燕嗎？”葉皖驚呼，麵前這女子雖然髒如乞丐，但是趙燕在自家酒館做了三年女仆，絕對不會認錯的。
“什麽，你家女仆？”阿銀轉頭看向葉皖。
他們兩個都沒有看到，此刻的張星淩，如同被雷霆辟中似的，站在原地腳步沒有絲毫挪動，身體卻在劇烈地顫抖著。
原本就緊張恐懼的心思，在瞬間如同洪水潰壩，大橋崩塌，仿若一切都陷入了絕望的深淵，萬劫不複。
自己的母親，母親，為何會如同乞丐版，佝僂在這裏？
星淩有一股衝動，想要立即撲過去，抱住母親，詢問母親為什麽會這樣。
“嘿嘿，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髒亂不堪的趙燕忽然向前爬著，來到了葉皖的跟前，伸出手在葉皖麵前，晃動著手指。
“趙燕阿姨，趙燕阿姨，你不記得我了嗎？葉皖啊！”盡管之前也知道這女子跟自己父親發生過關係，但是她對自己也挺好的，而且據說，趙燕是唯一一個從來不順從父親的丫鬟。
也正因如此，父親才一直渴望征服她吧。葉皖如是想著。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嘿嘿。”趙燕始終重複著這句話，又低下頭扣扣自己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看到這一幕，星淩如同被雷劈中，淚水盈滿眼眶。
那日自己看中葉雄身體的部位，就是此刻母親所撫摸的這裏啊！
難道說……是因為自己殺死了葉雄，而母親也意識到了是自己殺掉了他，所以……。
“她啊，老早就來這了，瘋瘋癲癲的樣子，成天重複著這一句話。”一旁路過的人，跟旁邊的行人說了這麽一句話，恰好傳入他們三個人耳中。
“不！我要去找爸爸，問清楚為什麽會是這樣。她在酒館的三年，明明勤勤懇懇的啊，怎麽會這樣！”葉皖痛心地掉下眼淚，轉過身子向要往酒館中跑去。
“葉皖！”
一聲高呼，聲唄超過了之前星淩的任何一次呼喊。
被嚇住的葉皖，停頓了下來，轉身看向星淩。
大概是因為剛才實在是太痛心了，兩個人並沒有注意到星淩的樣子。此刻看到，都是一驚。
身體似是在寒冬臘月中，急劇顫抖。眼睛在強忍著淚水，但是還是沿著臉頰嘩嘩落下，臉龐已經擰結到了一塊，握緊的拳頭，指甲縫嵌到了肉中。
尤其是這雙眼睛，雖然盈滿淚水，但依然可以看出，無盡的絕望與悲痛。
“星淩，你這是……”葉皖猛地感到害怕，往後退了一步。
星淩似是身子僵在這裏，每邁出一步都是如履荊棘，但卻還是轉身背離著趙燕，往出口處走了起來：“她……又不是你親戚，不過是仆人，何必呢。”
“你……”葉皖詫異，印象中的星淩絕對不是這個樣子的，可是這次為什麽會……
“你怎麽是這個樣子！”葉皖終於是生氣了，但還是站在原地沒走。
星淩加速往前走著，但是每走一步，就像是針紮入心中，走得越快越遠，這針紮得也就越深。
以為，走得越遠，就痛心越少？其實相反。
以為，葉皖不會跟來，從此與自己是兩個世界，不再相見。
自己不能有絲毫的停步，因為一旦停下來，自責會成幾何倍數增長，同時也給了葉皖機會。
過了一會，終於聽到了清脆的腳步聲。
葉皖，還有阿銀，都趕了過來。
“星淩，你真的越來越奇怪了，為什麽不讓我去父親那裏問問。這趙燕阿姨，當時也是把你介紹進我們酒館的啊。如果沒有她，說不定當時你已經餓死在草垛那裏了。”葉皖滿是委屈抱怨，含著淚說著。
“夠了！”星淩像是終於忍耐不住了，耗盡生命般地嘶吼一聲，震得四周路人都轉過了頭。
刹那間，阿銀和星淩，都怔在了原地。
“星淩，你怎麽了？”阿銀在一旁，發呆且好奇地問著。
“我……”星淩眼睛噙滿淚水，轉過身子，繼續向前跑了起來。
阿銀和葉皖對視一眼，這一次不再猶豫了，向前追了起來。
一直到城門處，星淩隻是一直奔跑著，速度越來越快，而後麵的葉皖和阿銀算是拚盡全力，才勉強追到星淩。
跑出了福陵城，在城外的草地上，星淩猛然間撲在了小橋的走廊上。
從嘴裏莫名地吐出了一大堆東西，掉進了橋下的小河裏。
阿銀和葉皖跟在後麵，看著吐出的東西，登時緊張起來。嘔吐物裏，有之前吃的果腹食物，也有血跡。
“星淩，你……”葉皖驚呼。
“我們……回去醫館裏麵看看吧。”阿銀顯然也是被驚呆了，說道。
星淩一聽到‘醫館’，已經僵直的身子，強撐著又站了起來，往前麵走去了。
這次行走，不像之前速度那麽快，而是踉踉蹌蹌跌跌撞撞的，腳步虛浮，似是下一步就可能跌倒下去。
兩個人跟在後麵，每當快要趕上星淩的時候，星淩的速度就猛然間加快了。
好像是在懼怕著他們，懼怕他們走進自己，看到自己表情似的。
但是，僅僅從背影來看，像是一瞬間蒼老了幾十歲，每一步都是如此的艱難，卻又不得已加快了速度。
於是，由星淩在前麵走著，葉皖和阿銀故意放慢速度跟在後麵。整條路上三個人都是一言不發，沉默地向前行走著。
走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直到太陽從遠處落下，晚霞籠罩天空。
天空中忽然飛來一群烏鴉，叫聲似是哀歌般，猛然間布滿天空。
聽到這群烏鴉的嚎叫，星淩忽然停下了腳步，僵直地站在原地。
意識到他停了下來，阿銀和葉皖同時走向前，站在他兩旁側目看去。
“星淩……”他們倆同時叫出了名字，卻在瞬間沉默了。
原來，這一路上星淩之所以不願意他們超過自己，是因為他一直在哭。
這隱忍著的巨大的疼痛，似是五髒六腑的針，無法拔出來。
淚水流盡，眼眶中竟溢出血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