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章:發瘋

朝霞浮現,晴空萬裏。

路邊雜草的露水還盈盈欲滴。

忽然,‘吱呀’一聲。

一座瓦房的屋門由內而外打開,空氣震顫,露水猛地滴落在了地麵上。

一個身上還略微帶著酒氣,大腹便便的男人,從屋中出來,沿著外麵小路離開了。

這人正是盛華酒館的老板,葉皖的父親葉雄。

片刻後,另外一婦人來到門口,向左右望了望。

隻見這婦人長發蓬亂,滿臉哀傷中也帶著幾分妖豔。

仔細看去,赫然就是張星淩的母親、在盛華酒館中化名王燕的女仆趙燕。

她眼角含淚,麵如死灰,看了看四周無人,急忙‘吱呀’一聲關上了門。

過了一會,再次開門時,穿著著黑色的粗布工裝,頭發捆綁在後麵,大概是剛剛擦幹了淚水,臉頰上依舊有淚痕在。匆忙走去酒館前房工作了。

轉瞬,日已正午。

葉皖躺在自己柔軟的床上,左右輾轉幾次。

半醒未眠之間,腦海中浮現出昨夜那女子的臉龐,以及手掌傳出的冰冷感覆蓋在額頭時的觸感。

猛地一驚,葉皖從床上坐起,看著四周。

熟悉的古銅色桌椅,熟悉的茶壺,熟悉的木質地板,熟悉的臉盆和毛巾……

這竟是自己的屋子裏。

可是,自己記得絕對沒錯,昨晚明明離家出走,在後門小路上,看到了那妖豔女子……

葉皖覺得頭疼,左右搖晃兩下,看到在枕頭旁,擺著一張紙條。

仔細看去,赫然就是昨晚在後花園的廊橋上,所寫的離家之書。

葉皖隱約記得在暈倒之前,聽到了李星的呼喊聲。

如此說來,星淩該記得後來的事情。自己能躺在這裏,這離家書擺在枕邊,應都是李星所為吧。

葉皖站起來,想趕往李星所在的洗碗間找他,可雙腳剛一落地,暈眩感排山倒海般襲來。

往後倒去,身體平躺在床上,暈眩感才稍微緩和了一些。

雙手緊緊握住,指甲嵌進皮膚裏,劇烈的疼痛感讓自己清醒起來。

“為什麽……”

葉皖急促呼吸著,又試著站起來,暈眩感仍舊襲擊了過來。

不得已,葉皖還是躺回了自己床上,蜷縮成一團,暈眩感才算徹底恢複,閉上眼睛黯然沉睡。

從昨夜把葉皖送回房間內後,張星淩就滿心痛苦與糾結。

那害死自己爺爺的昭源城知府袁魁,想必已經發現了自己。雖說昨日把那女子救走了,沒有與自己對戰,但難保今天不會再來尋覓自己。

爺爺死前說過,他必然是極厲害的妖物。

現在想來,為了實現與爺爺說過的,過上低調隱世的生活,自己必須要離開這裏了。

但是,如果袁魁知道自己的母親是這裏的女仆,找上門來……。

若是帶著母親一起走呢?

可是,自己身無分文,又無一己之長,在這茫茫人海中,怎麽照顧的了母親啊。

星淩抬頭望著天空,陽光明媚而熾熱,仿若要把大地給燒烤壞掉。

昨夜把葉皖送到了房間內,自己沒有回到宿舍中休息,生怕袁魁回來尋找自己,所以獨自跑了出來。

偌大的福陵城,對街道路名一無所知,茫然中隻是不停地奔跑,好像稍微有一刻的停歇,後麵就會有那怪物追過來。

跑著跑著,來到了這裏一片樹林中。

星淩躲在樹林森出的一堆草堆旁,背靠在草堆上,也是背靠著整個福陵城。坐在地

上雙手抱肩,頭埋在膝蓋中。

樹林中有樹鳴鳥叫的聲音,卻如同怪物呼喊,刺入心中。

現在該怎麽辦?若是母親發現自己不在,一定會拚命尋找。若是葉皖醒過來,對昨晚的事依稀有些記憶,會不會對母親說呢?

若是袁魁尋來不見,會不會大肆屠殺盛華酒館啊?

光怪陸離的想法,擰結在自己心中。星淩忽然覺得頭好痛,枕在幹燥柔潤的草垛上,竟有一絲舒適感。

腦海中浮現了爺爺的麵孔。

臨死前對自己說的那句話,如同催眠曲,竟讓自己睡著了。

“什麽,我兒……李星竟然沒來幹活?”

趙燕難以置信,一時慌張差點將‘兒子’的身份暴露出來。

是洗碗間的領班陳姨對自己說,李星早上到現在都沒來幹活,去宿舍找他,卻發現沒在宿舍,打聽下去也沒人見到。

翻來覆去,找到了趙燕這裏。

“哎,估計是這小子吃不了這酒館下人的苦,昨晚偷偷跑出去了吧。”陳姨一聲歎氣,好像也在哀憐著自己的遭遇似的。

“隻是這外麵如同茫茫大海,他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還不知會遇到什麽凶險呢……”

陳姨失神地轉身,朝洗碗間走去了。

趙燕看著她的背影,原本還沉浸在昨晚痛苦思緒中她,猛地被拉入了更深的黑暗。

自己立馬放下手中的抹布,衝出後門往下人的宿舍跑去了。後麵也同在忙碌的仆人看到趙燕,目瞪口呆起來。

盡管昨晚幾乎沒怎麽好好睡覺,被那葉雄折騰了一晚,但此刻想到自己孩子,體力又莫名恢複起來。

腦海中回蕩著一個不敢深入的想法:莫不是昨晚的事情,被星淩知曉了……所以,星淩才一氣而走的?

那葉雄,作為酒館老板,也是福陵城數得著的人物,經常醉酒以後找些下人仆人取樂,但下人終究隻能忍氣吞聲。

四年前,從自己來到酒館以後,這葉雄就尋常深夜來自己屋中,酒氣熏熏地侵犯自己。

每次自己疲於反抗,卻最終無果。想到家裏有蒼老的長輩,十幾歲的星淩,自己也隻好忍氣吞聲。

而後,每次尋歡作樂之後,葉雄竟會拿出些銀兩給自己,自己深知家窮,就都補貼家用,給星淩買些玩具食物。

卻不想……

幾日前星淩來時,自己心中就有愧疚,深怕被發現。而恰好昨晚葉雄出差回來,酒氣熏天……

愈是這樣想著,不安與悲痛愈是湧動剛上來

推開星淩屋子的小門,裏麵空蕩蕩的。

星淩轉過身,看著外麵碧藍的天空,嘶聲大喊一句:“星淩……”。

直到天黑,趙燕都沒有再去酒館中幹活。

前麵有女仆過來喊她,但隻看到她失落發狂的眼神,坐在洗碗工門口的台階上,似是精神狀態不好,於是便再也不來了。

“這王燕咋了,突然間就這樣了,跟精神病似的。”前台一個擦桌的女仆,對一旁的算計說道。

而在另一邊,葉皖足足睡了到天色發黑,才睜開眼睛。

晚飯已經擺在了桌子上。大概平日裏因為自己的嚴厲,所以也沒有下人來打擾自己睡覺吧。

飽飽地睡醒,吃些飯菜,體力果真恢複許多。

推開屋門,涼爽的風和盈盈月色撲麵而來,一瞬間似乎自己已經忘記了昨夜的苦痛。

後花園上廊橋的燈仍舊亮著,微風吹起湖麵波瀾。葉皖猛地想起來,昨晚自己試著離家出走,在廊橋上與李星告別的。

可,此刻

自己?

昨晚的經曆,那妖媚的女子……

葉皖思緒裏猛地泛起巨大漣漪。

放開自己,用幾乎逃命般的速度向前跑去。現在想趕快找到李星,問清楚昨晚的事情。

拐過彎,看到李星房間門口的時候……

出乎意料的,一群人圍成堆,繞在李星房間門口,熙熙攘攘的,像是在低聲討論著什麽。

此刻已是深夜,這裏仍舊這麽多人,絕有異像。

葉皖跑故去,扒開了人群。

在人群中央的,並不是李星,而是一名蓬頭垢麵的婦人,坐在台階之上,彎曲著身子趴在地上。

這婦人淚眼婆娑,麵容憔悴。仔細看去,竟是前麵的女仆王燕。

雖然她與父親未曾對外公開過,但自己父親葉雄,經常與酒館內幾名女仆尋歡作樂的事,在私底下早已是眾所周知,其中就有王燕。

似乎葉皖還聽說過,多數女仆選擇了順從,甚至反過來勾引父親,唯獨王燕是個特例,始終拒絕。

昨晚,自己離家出走前,也看到父親酒氣熏熏地來到王燕房間。

此刻,她這番模樣……

可,為什麽會趴在李星房間門口?她的房間與李星的房間,有相當長的距離啊。

再仔細看王燕,仿若一天沒見蒼老了許多,臉上皺褶猛然增多,一邊抽噎著,身體也不斷地顫抖,口中碎碎念著聽不清的言語。

“王燕,你這是咋了,跟咱老夥計說說啊。”圍觀的一個老頭探身大聲問去。葉皖一看,這老頭是酒館中燒鍋爐的,平日裏隨和開朗,與人健談。

“是啊。”

“是啊……”

周圍圍觀的人立馬跟著附和著,看起來都挺擔憂王燕這下人。

但唯獨沒有看到自己的父親……

聽到這些勸告,王燕卻似又聾又傻,忽地揮舞起手臂,左右抓撓著,口中喃喃念念叨著汙穢之語。

四周人趕緊往後一撤,大概生怕抓撓住自己吧。

人群中忽然有人吐出一句,‘哎,看來是患了瘋癲症了。”

安靜的葉皖一驚,這樣看來確實有幾分瘋癲症的樣子。

但這不是隻關心的。葉皖四周看去,並沒看到星淩的深夜,再轉身進入房間內,也不見葉皖身影。

“李星,他哪去了……”

“不知道啊,今天一天都沒見到。估摸著是吃不了洗碗的苦,跑了吧。”

葉皖問向旁邊的陳姨,陳姨如此回答。

“不可……”

葉皖最後的一個字還未說出口,卻聽到一人急促的呼喊聲,瞬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此人身上。

“李郎中來了,大家快讓開。”

是一名穿著黑色衣裝的下人如此看著。人群瞬間從中間分開出一條空路。

郎中走進過去,隻言片語說去,王燕仍舊瘋瘋癲癲,口中不知所雲。

郎中搖搖頭,對一旁使使顏色,示意要帶去醫館診治。

“這王燕跟我們館主關係甚厚,當然要不惜一切治療了。”小二如此說著,語氣中卻滿是諷刺。

這也說明,在所有供葉雄尋歡作樂的下人中,王燕是最得寵的。

或許,有時候男人就是這麽奇怪,越是得不到的、控製不了的,越是喜歡。

郎中在前麵領路,幾個人合力將王燕抬起,抬向了酒館外的郎中醫館。

而葉皖站在門口,看著眾人離去,腦海中仍舊想著李星。

隱約覺得,其中似乎有些蹊蹺。

王燕……李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