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章

她搭在我胸口的手,將我抱緊,我想推開,我覺得這是夢境。

我努力睜開眼,眼前的一切,搖搖晃晃,這不是老家嗎?我怎麽會在老家?

“我怎麽在這兒?你怎麽在我家?”

“哥哥,你還沒醒酒嗎?”

“你是我妹妹?我沒有你這樣的一個妹妹啊?!”

“你喝醉了,我是你妻子,不是你妹妹!”

她把我抱得更緊了:“你昨天喝了好多酒,說了一夜夢話,把我嚇壞了。”

她嚶嚶著,有些想哭。

我喝了很多酒?為什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先別哭,你先讓我喝點水。”

她起身給我端了一碗水,我喝著,有些甜味。

“這是什麽?梨汁嗎?”

“是呢。”

“不行,太甜了,不解渴。”

她便端著碗出去了。我正想著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就端了一碗溫水進來,我撐著沉重的身體,想坐起來,算了,還是先喝水吧。喝了幾口,感覺好飽,就不喝了。

重重地摔在枕頭上,長嗬了一口氣。

還是軟軟糯糯的聲音:“你感覺舒服些了沒?”

“好些了。”

我一定要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且問你,我叫什麽?”

她趴在床邊,聽我說著,而我,還是頭暈目眩。

“你叫晴高。”

她說的對,我又問她:“那我姓什麽?”

“你姓劉啊!”

她又說對了,難道她真的是我妻子?

我再問她:“現在是什麽時間?”

她轉頭看看牆:“快十點半了。”

“幾月幾號?”

“五月二號啊。”

“哪年?”

“2016年啊!?”

時間都對,我心裏的不安少了一分。

“你說你是我的妻子,我們結婚了嗎?”

“對啊。”

“我不信。”

她伸手到枕頭底下的被子下麵,摸索著什麽,她脫了鞋,又依偎在我的身邊,一隻手拿著紅紅的本子給我看。

結婚證,真的是結婚證,我不敢相信,我覺得這一定是夢。

我打開結婚證,看到我和她的合照,我看了看她,她撲閃著楚楚可憐的大眼睛。我又看了看我的名字,身份證號,都對。又看了看登記時間、她的名字、她的身份證號。

“是在你生日那天登記的?”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是啊,那天你說要給我一份禮物,就帶我去登記啦。”

“我們是怎麽認識的?”

“我們大學同校,你難道真是失憶了嗎?”

我完全弄不清楚狀況了,我不能表現的太奇怪,萬一她真的是我妻子怎麽辦?

“可能是喝太多酒,腦子有點毛病了。”

她聽我這麽說,鬆了一口氣,說著:“昨天你可把我嚇壞了,我從來沒見你這樣過。”

“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她一下子臉紅起來,把臉埋在了耳邊。

“你別不說話啊,我到底喝了多少酒?”

“喝了半壇子。”

“壇子?”

“你自己釀的酒啊,用的壇子。”

我自己釀的酒?!

“那我也不至於醉成這樣啊!?”

“你還吃了朱砂和五石散。”

“什麽?!”我大驚失色:“我吃毒藥幹嘛?我瘋了嗎?”

“不是的,你以前就吃朱砂。”

“我以前就吃?!”

“是啊。”

“我為什麽要吃那毒藥啊?”

“你以前常常失眠,你說吃朱砂可以治療失眠。”

簡直胡說八道。

“那五石散呢?”

“昨天你從城裏回來,說要開始創作了,吃點五石散,找一些靈感。”

“創作?”

“你說你要寫小說。”

“什麽名字?”

“文藝清話。”

“文藝清話?”

好陌生的名字,我且要問她。

“我怎麽會寫小說呢?”

她依偎在肩頭哭起來:“你說咱們兩個人的工資太低,你說寫本小說補貼家用。”

我有那麽傻,傻到寫小說補貼家用?況且我根本不會寫小說啊,曾經寫詩的時候就發誓,餓死也不寫小說。慢著,工資?

“工資?我有工作?”

“有啊,我們都在村小學教書。”

“我教什麽?”

“你教美術。”

“你呢?”

“我教語文啊。”

“那我不至於喝這麽多酒吧,還吃毒藥!?”

“你說吃了五石散,不喝酒不行,我也攔不住你,昨天真是把我嚇壞了。”說著話,又哭起來。哭得我心裏軟軟的。

我有些擔心,撫了撫她的背:“那我喝的是涼的還是溫的?”

她哭得不那麽厲害了。

“一開始你溫了一碗,但是後來你沒有溫,你說感覺渾身難受,就猛喝了好多。”

“天呐,我會死的。”

“半夜你說要喝井水,你一邊喝著井水,一邊拿涼水澆自己身上,摔倒了好多次,好不容易才把你扶回來。”

聽到她這麽說,我就放心了一些,真是險些喪了命啊!可我又開始納悶,難道她真的是我的妻子?

“哥哥,你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了,我真的很害怕。”

我撫摸著她的短發,說著:“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她親了親我的臉頰,又往我懷裏鑽了鑽,抱緊我,躺了一會兒。

“你要不要起來吃點飯,飯在鍋裏熱著呢。”

“你吃了嗎?”

“還沒呢。”

“好。”

我就要起來,剛要掀開被子,涼風灌進來,我發現全身一件衣服也沒有,並且肋骨的地方有一條長長的疤,奇怪,我身上怎麽會有疤。我趕緊蓋上被子,她迷之一笑,從櫃子裏拿出疊好的衣服,放在我手邊。

我怯怯地說:“你先去盛飯吧,我這就起來。”

她便聽話地出了房間。

我邊穿著衣服,邊好奇著身上的疤。看著小時候住過的這個房間,牆是新刷的,櫃子隻有一個是舊的,其他的一切都是新的,隻是還陳設在原來的位置,頂還是以前的頂,竹椽子,鬆木梁。我看到地上的鞋,是我的,可地板,是新的,窗戶也是新的,走出房間,去到堂屋,牆上是我的畫兒,中堂還是舊舊的毛主席像,桌子椅子新刷了漆,還是原來的樣式,八仙桌還是八仙桌,缺了的一角,是我小時候耍賤用小刀切去的,一點沒變,門口是以前的編椅,院子的牆都刷成了白色,柿子樹已經長得非常高大,櫻桃樹也極其茂盛,隻是不見有無花果樹。

一隻白毛的狗木木地看著我,我天生怕狗,我在想,是別人家的狗跑來了?我試著想一個名字喚它。

“小白?”

“汪。”

我竟然猜對了。

“小白,過來。”

我抓了一把藤椅,似臥似躺地坐下,那白白的狗悻悻地向我走來,舔了舔我的手。

她端著飯菜,從廚房走出來,似有些不高興:“哥哥,你真是的,狗都沒忘,卻把你最可愛的人給忘了。”

我該怎麽接她的話?

“沒有忘,都沒有忘,我之前是逗你玩兒呢。”

“我才不信。”

我看著牆外的三棵楊樹發呆,有些感慨,樹都已經長這麽高長這麽大了,楊絮在陽光中飄浮著,院牆的白有些刺眼。

她說:“那你平時都叫人家什麽?”

我心中一頓,笑了一下。

“晴兒。”我又對著小白說:“對不對?小白。”

狗兒汪汪叫了兩聲,她笑了。

我取了些肉給小白,又給了從窗台上跳下來的花貓一些。

我吃著饅頭,吃著菜,看了又看那一樹的櫻桃。

“這櫻桃都熟了,怎麽不摘?鳥兒會偷吃光的。”

她背著櫻桃樹,坐在我的對麵,怔了一下說:“你還是沒醒酒啊,不,你是喝傻了,失憶了。”

“怎麽啦?”

“你說等熟一大半再摘,你要釀酒用。”

我頓感有些臉紅。

“不釀了,再也不釀酒了,摘了吃吧。”

她麵帶喜色:“你想吃?”

“嗯,想吃。”

她去廚房拿來一個小盆兒,站在樹邊的台子上,伸手摘著紅黃相間的櫻桃,陽光灑在她的臉上,她的手上,灑在櫻桃上,葉子上,閃著光。

這不就是我一直所願望的嗎?

我頓感身心有了些許力量。

“不用摘太多。”

“啊?好。”

她便去井邊洗櫻桃。

我吃著新鮮櫻桃,她也笑著吃櫻桃。

我捏了一顆喂她,她挺開心的,眼神很清澈。

可我心中依然充滿了疑惑,最大的疑惑就是,她這麽好看,怎麽可能嫁給我。又怎麽可能在小學任教,還跟著我委身在這農家小小院落。我不能問太多,得繞著等她說。

“什麽時候開學?”

“你又失憶了?”

“你就當我失憶了吧。”

“好。”

“好?”我感到奇怪,她說好的時候,語氣竟然如此平靜。

“你以前也裝失憶過啊,你以前還說過你是查拉圖什麽拉。”

“查拉圖斯特拉。”我無意識地脫口而出。

但這讓我突然感覺不安,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好像我說過一樣。

“你說我說了一夜夢話,我都說了些什麽?”

“我也睡得迷迷糊糊的,怎麽都能記得?”

“那大概都說了什麽?”

“不告訴你。”

“啊?你別鬧,告訴我吧。”

“你求我。”

“啊!好,我求你,告訴我吧。”

她笑起來了,她竟然笑起來了。

“我還以為你真的精神失常了,還好,你一點都沒變。”

啊?!

“那我夢話到底說了什麽?”

“就說了什麽文藝啊,啟示啊,噢,對了,你還叫了好多女生的名字。說,你是不是背著我喜歡別的女人了?”

“沒有。”我強力辯駁著。

“我才不信,哼。”她嘟起嘴來,可還是很可愛地嚼著櫻桃。

“真的沒有,我發誓,快告訴我,我都叫了哪些名字?”

她還是嘟著嘴,歪著臉不看我。

我捏了一顆櫻桃。

“啊——”我做著張嘴的動作。

她不動。

“乖啦,我們家晴兒最乖了,啊——”

她眯著眼睛笑起來,張嘴接過了櫻桃。

“好啦,告訴你,就是什麽葉子啊,蘇小藝啊,小小蘇啊。”

我一個也沒聽過,但有種莫名的熟悉。

“還有呢?”

“還有什麽馮卡卡啦,牧暢玄啦,你還說了查拉圖什麽拉,好像還說什麽等待戈多之類的。”

查拉圖斯特拉我知道,等待戈多我也知道,可馮卡卡和牧暢玄,還是很陌生。

“還有呢?”

“你好像不停地說自己是刺蕁麻。”

“對,我給自己起的筆名。”

她莞爾一笑,又有點嬌嗔,說道:“你還喊了我的名字,還說我是妖精,我是妖精嗎?我是妖精嗎?”

她嘟著嘴,樣子有些好笑。

“你是啊,在我心裏,你一直是我的小妖精啊。”

我怎麽就脫口而出這句話,可是已經收不回來了。

“我是小妖精,那你是什麽?大妖精嗎?”

“我不是大妖精,我是專門收服你這小妖精的刺蕁麻。”

“煩人,誰要你收服,我才要收服你這帶刺的植物妖怪呢。”

我突然想起來什麽。

“不對,我為什麽要說你是妖精?”

“不知道,你還一直說田螺姑娘,田螺姑娘,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你到底夢見什麽了?”

我似乎想起來什麽,可卻極其朦朧。

“如果我真的失憶了,你會離開我嗎?”

“你說什麽傻話,我們已經結婚了,即使你真的失憶了,我也會幫你找回記憶的。你到底失沒失憶啊?哥哥,你快別逗我玩兒了。”

“我真的失憶了。”

她反而異常平靜,淡淡地說:“幫你找回記憶的重任就包在小女子身上吧。”

說著話她拍了拍自己的鎖骨。

“今天二號,不開學嗎?”

“不開學,還得兩天呢。”

“晴兒姑娘。”

“啊。”

“在我找回記憶以前,隻叫你晴兒姑娘可以嗎?”

她笑了笑:“好啊,好啊。”

“你怎麽這麽高興?”

“我們可以一起演韓劇了呀。”

“韓劇?”

“對啊。韓劇啊。韓劇不都是什麽失憶啊什麽的。”

“噢噢。”我也笑了,我真傻。

“那,晴兒姑娘。”

她聽到就笑起來。

“怎麽,這就要開始了嗎?”

“不是,我是想問你,你為什麽願意嫁給我啊?”

“對啊,我為什麽願意嫁給你啊?”

“我現在失憶了,不是說好幫我找回記憶嗎?”

她還是在那笑,嘴裏的櫻桃都掉在了地上。

“好,好。我幫你找記憶。”

她突然就不笑了。

“以前咱們上學的時候,我生病了,你跑到醫院看我,問我想吃什麽,給我買,那個時候你還不是我男朋友,我說嘴苦,你就去買了糖,喂我吃了一顆說:‘以後再也不讓你苦了,隻給你甜。’我本來生病就很敏感,你那麽一說,我就好感動,但我當時什麽都沒說,後來病情嚴重了,醫生說,如果沒有捐獻者,可能活不了幾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