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81章拒絕
“對的，然後那個髒掉的茶杯會出現在小姐那邊。小姐是聰明人，應該知道天地萬物皆有平衡不可強求的道理，還好還好，現在說的隻是一個茶杯，而小姐也是心胸寬大的人，若是換了別的物事，別的人，隻怕就沒有這麽好說了，若是不知不覺地換走了茶杯，這事情一旦被別人知道隻怕是難以收場；就算能夠說服別人心甘情願地換走茶杯，又怕人家日後反悔，終是難以兩全，而且平添出多少煩惱，所以我說才說，那種水我是不會用的。”
“姑娘看得周全，我也明白其實使用這種水無異於飲鴆止渴，終是禍事，可如今這樁婚事已經無法拒絕，就算能夠拒絕，我也沒有可以再做籌謀的資本，更何況我的妹妹正當妙齡，若是我不能盡快坐穩夏家當家夫人的位置，她這一生也要慘淡度過了。”
“既然你們姐妹情深，那麽很多事情都是可以商量著來的。”
“姑娘的意思是……”
“啊？我沒有什麽意思啊？我有說過什麽嗎？”
“不，我是說，這家的茶不太好，姑娘大概是喝不慣吧？”
“我不知道這家店的茶好不好，但是我知道我的茶杯非常髒，杯底和杯沿上都有些不該有的東西呢，隻是不知道這不該有的東西是沒洗幹淨帶進來的還是有人手腳不幹淨碰過了留下的，反正不能喝就是了。”
“那還真是可惜了，不過能聽到姑娘說這些奇聞異事，也算是不虛此行了，多謝姑娘。”
“我出門多日，也該早些回去才是，你我萍水相逢，能在此稍作停留也算是緣分，今日話盡緣盡，我隻能道一聲珍重了。”
“不怕姑娘笑話，我自幼隨父親賞玩茶器，當初選定雅間的時候，我特特與店家商量了，要把店裏最好的茶具放進來，我這邊的茶杯雖然幹淨但是普通的很，想來那套鎮店的茶具是放在姑娘那邊了。”
“既如此，小姐就盡情賞玩吧，我打不打擾了。”
“謝姑娘成全。”
那些紛擾的記憶片段裏有晃動著的娟秀筆跡，記述了一個女子詭異的半個生平，她將自己的生育能力換給了她的親姐姐，待到姐姐成功嫁入豪門興隆家道後，自己也嫁得如意郎君，但是夫君仁厚，未曾納過妾侍，但是一個不能綿延子嗣的夫人又能有多大用處？她的陪嫁侍女那麽漂亮，又討人喜歡，他的丈夫似乎很喜歡她，她還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很多很多的事情，想不過來，念不過來，顧不過來，想來想去，她忍不住去找她的姐姐，向那滴水許願，她要那個侍女的生育能力……
一切的一切開始不受控製，向著恐怖極端的噩夢滑落而下……
許願成功了，不能生育的女子搶走了侍女的孩子，因為體質不合，母子雙雙喪命，留下那一盒子手劄和一個被怨恨蒙蔽了雙眼的侍女。
記憶中每個人的麵孔和表情跳來跳去，最終停在了櫻月璀璨的笑臉上，她笑著對方筱竹伸出手：“剛好我也想遊湖呢，姑娘要不要一起？”
方筱竹看著落在身上滿滿的額陽光和眼前那溫暖明亮的笑容鬆了一口氣，她伸出手握住了溫暖柔細的手指：“好啊……”一步尚未踏出，身邊的陽光就消失了，黑暗中，她緊緊握著那隻手，感覺到那隻手不複溫暖，她聽見自己用緊張的聲音喊著：“櫻月……”
周圍是慢慢的冰冷的黑暗，沒有任何回到。好不容易眼前出現了一
點光亮，她死死拉住那隻手快速地靠了過去，等到明亮的陽光再次覆蓋在身上的時候，她才鬆了口氣：“太好了，我們逃出來了，沒事了，櫻……月……”
她轉過身向身後看去，一具枯骨跟在她的身後，黑洞洞的眼眶裏有細細的透明的水痕慢慢流下，白森森的牙齒上下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音：“對不起，我不能再行走在日光之下了，我棲身的地方是黑暗，你要不要一起來？”枯骨向著身後的黑暗退去，方筱竹這才看見自己手裏緊握著的不過是一截枯骨，她小聲地喚著：“櫻月……”
“你害我被困界元盒，害我身中咒術，害我被咒術反噬，如果沒有認識你，不，如果沒有見過你，我就不會變成這樣，更不會落得連魂魄都無法輪回的下場！為什麽你不來陪我！為什麽不來！血月森林的魑魅魍魎啃食我的屍骨，而我身上的咒術吞噬了我的靈魂！為什麽我什麽都沒有？為什麽要在我的母親麵前說那些多餘的話！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不會受這樣的苦楚！如果你不多嘴，我的母親也不會受盡折辱而亡！”
方筱竹看著那具枯骨，看著那黑洞洞的眼窩裏不斷流下淚水，看著那森森的白牙不斷張合，聽著那刺耳的憤怒話語，回想著這一切本來該有的樣子，她慢慢地笑了，感覺著有什麽熱乎乎的東西不斷從眼中流下：“對不起，櫻月，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她的孩子，我不知道那個女人是你姨母的陪嫁丫鬟，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對不起……”
“騙子！你是個騙子！”
方筱竹怔怔地看著那具枯骨，喃喃道：“你說我是騙子？對呀，我經常騙人的，對不起。你說得對，如果這個騙子能盡職一點，當初直接掐斷了你母親的念想，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了？真的很對不起……”她不停地道歉，除此之外什麽也說不出來，她覺得自己的眼睛是壞掉了，因為每一聲致歉都伴隨著無數的淚水滴落，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麽多淚水可以流，以前病得要死的時候沒有這樣哭過，每每被記憶魘住的時候沒有這樣哭過，記憶的封印被打開，看到了那些記憶殘片的時候也沒有這樣哭過。她一邊落淚一邊道歉，除了這些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當初拿到界元盒的時候明明什麽都沒有想的，為什麽封印鬆動的時候她會控製不住自己的心思？方筱竹掩著自己的臉，感受到淚水從指縫間滑落，封印鬆動的那段時間，她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天下這麽大，若能找到一個懂她知她的知己就好了。方筱竹晃了晃腦袋，隻是一個小小的願望罷了，竟然讓櫻月……
“都說天下雖大，知己難求，如今我憑著界元盒好不容易尋到一個知己，我明明想著要好好珍惜她，盡我的所能讓她幸福安樂，可是最終卻讓她落得死無全屍，魂飛魄散的下場，櫻月，你那麽聰明，能不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麽？”方筱竹看著那具枯骨，慢慢伸出手去，神情專注而迷茫：“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的身份？我是奇齋的供貨者，隻要你說，我什麽都能給你，永恒的生命，美好的容貌，無人可及的家世，安穩平淡的幸福，讓所有人的羨慕的姻緣……可是，你從未對這些表現出興趣，我不知道能給你什麽，真的不知道，而現在無論我想給你什麽，想為你做什麽都不行了……”
方筱竹一邊搖頭一邊說話，那具枯骨在她喃喃的話語中漸漸隱入黑暗，紛亂的記憶，扭曲的殘像，記憶和夢境相重疊
，現實和想象相交纏，不知身在何處，不知今夕是何夕……
焰緋從睡夢中被驚醒了，她躍出香爐才發現是方筱竹在哭，她連忙點亮所有的燈盞，探身看著麵向床內睡著的方筱竹的情況。方筱竹滿臉淚痕，半個枕頭上都是水痕，雙唇翕動著聽不清在說什麽，看樣子應該是被魘住了。
焰緋輕輕拍打著方筱竹的肩膀：“姑娘，醒一醒，醒一醒！”
方筱竹動了動身體，慢慢地翻了個身。焰緋以為她醒過來了，便去香盒裏翻找鎮定心神的藥香點上，回身再看，方筱竹仍是滿麵淚痕地躺在那裏，無奈她隻能繼續拍打著：“姑娘，快點醒醒，姑娘，姑娘！這又是怎麽了？姑娘，姑娘，能聽見我說話麽？快點醒醒啊！”焰緋緩了口氣，將香爐挪到床邊，跑去敲玉人方的門：“玉老板，玉老板，您快點去看看姑娘她好像是魘住了，一直在哭，但是無論我怎麽喊她都不醒。”
玉人方揉揉眼睛：“啊？怎麽回事啊？你慢點，慢點，我穿著睡衣呢，慢點慢點。”
焰緋把玉人方拖到方筱竹的床前：“您先守著姑娘，我去打點水來，姑娘的冬衣在屏風後麵您若是冷就先披著。”
“多拿點炭過來就行，天氣太冷，你別來回走了，水在屋子裏燒就好，還能暖屋子。”玉人方拿了巾帕給方筱竹擦臉：“你這又是怎麽了啊？晚上喝酒還好好的，喂，別做夢了，快點起來！讓芊媚知道又該心疼你，然後扯著我鬧來鬧去的了，我求你了，別哭了……”
方筱竹在各個記憶殘片和夢境中掙紮，根本聽不見聲音，她看著記憶中不斷閃過的那些人，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一會兒是幹瘦的崔翹穿著大紅的嫁衣水淋淋的從井裏出來，一會兒是服下了幻容丹的梅夫人笑吟吟地喝茶，再一會兒又是吃下了銀龍血的怪物跪在地上哀哀哭泣。妖嬌決絕的若若笑靨如花，隻是那眼神透著忿恨怨毒，無聲地訴說著她的不甘和痛楚。謹那羅和日刹瞪著她，手裏撕扯著晨生花的枯枝，怨怪她自作主張，讓他們從今以後隻能以最年輕的麵容麵對著老去的摯友……
方筱竹看著，笑著，感覺不到自己在哭，也不知道自己可以流出那麽多的淚水，直到那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每一件事你都隻是做出了選擇而已，你不是說過絕對不會後悔嗎，為什麽要哭呢？”
方筱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哎呀，我真的在哭啊，不知道啊，我明明一點都不覺得難過，為什麽要哭呢？你又是誰，為什麽會知道我在哭？”
“你的臉上全是淚水，不論是誰都能看出來你在哭吧？至於我是誰，難道你記不起我的聲音了？”
“我隻是覺得你的聲音很熟悉，卻想不起來……”
“我是你的父親，孩子，多年不見，你似乎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我給你的名字是什麽呢，我的名字又是什麽呢？”
“名字？我是筱竹，方筱竹，你是父親，方，方……”
“不對，我說的是你的名字！快點想起來！唯有那個才是真實的，是屬於你的，你不是方筱竹，快點想起來！”
“我是方筱竹啊，一直都是，從來都是，你為什麽說我不是，如果我真的不是，那麽，我又是誰呢？”
“你明明知道，為什麽要來問我？當初我封住你的記憶是為了讓你活下來，那麽你又是為了什麽選擇遺忘自己的名字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