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69章蛛絲馬跡

方筱竹和玉人方相視一笑,準備回程,兩人正在點數酒壇,就聽老酒頭又說道:“等等,我老酒頭也不能白拿你的東西,這個就送給你啦。”他將之前提在手裏的那盞樣式奇怪的燈塞到了方筱竹手裏後,就捧著那袋種子樂嗬嗬地進了木門。

方筱竹尚未來得及反應過來手裏就多了一盞燈,玉人方湊過來看著那盞提燈,兩人一時都沒說話,方筱竹歎道:“好歹是人家一番心意,我們就就收下吧。好啦,有了這個就不用發愁了,咱們快點帶著這些酒回奇齋吧,焰緋該等得著急了。”話音未落,方筱竹卻變了臉色,玉人方看著她:“筱竹,你怎麽了?”

方筱竹聽著聲音轉過臉來:“阿玉,你看見了嗎?”

玉人方皺眉:“你喝多了?”

方筱竹緊緊地抓著燈盞的提手,指節發白:“阿玉,抓著我的袖子,一步也不要離開我,無論你看到什麽都不要說話,千萬不能鬆手。”

玉人方見她突然就神色凝峻,便壓下心中的疑問,牽住筱竹的袖擺跟著方筱竹踏出了第一步,然後玉人方驚呆了:明亮的陽光沒有了,飄出酒香的木門沒有了,方筱竹和那麽多的酒壇子都沒有了,隻剩下無窮無盡的黑暗和手裏的衣袖,這,這和剛才老酒頭帶著她們進入酒窖的那一段路一模一樣!這是怎麽回事?

方筱竹沒有出聲,而是輕輕抖了抖袖擺,讓玉人方不要分心,玉人方將手裏的衣服抓得更緊,寸步不離地跟在方筱竹身後。這時候兩人都無暇顧及那些酒壇了,小心翼翼地走著。過了一會兒,方筱竹說了一聲“到了”玉人方長舒了一口氣,抓緊方筱竹的袖擺快步跟上,她習慣性地想要閉上眼睛,卻發現周圍的光線並不刺眼,四下打量了一番道:“這不是我們院門外的那條巷子嗎,咱們這就回來了?”

方筱竹點點頭,走到院門前推開了門,輕聲喚道:“焰緋,過來幫忙。”

焰緋在院內花叢中抬起頭來:“姑娘,你們回來了?”

“嗯,我不太舒服,大概是累了吧,我稍微洗一下就回房歇息,你去幫阿玉,我們買了很多好酒,她一個人可忙不過來。”

焰緋看著方筱竹毫無血色的臉,抬腳就出了院門。方筱竹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和手中緊握的那盞燈,在這個夕陽餘光溫柔暑氣尚未退去的夏末傍晚,狠狠地打了個冷戰。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步一挪地走進房間,房中淡淡的清涼香氣讓她冷得如墜冰窟,匆匆拿了換洗衣物,逃一般的離開了房間。

方筱竹從浴室裏出來,看著天邊還剩下的半個血紅的夏末殘陽被山頂上厚重的黑紅雲彩一點點吞噬下去,又覺得冷了。她拍拍自己的臉頰,告訴自己一定要鎮定一點,事情也許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糟糕,不可以自亂陣腳,更不能因此而給身邊的人添麻煩。方筱竹看著殘陽完全沒入山下,心想也許自己該離開奇齋一陣子,稍微避忌一下也許能把人引出來。不,不能貿然離開奇齋,我在這裏可以守著阿玉和焰緋,我若離開了奇齋,萬一她們不小心中了人家的計算,淪為人質怎麽辦?我在奇齋,雖然會給她們帶來危險,但是我也是她們的第一道屏障,到時候如果真的有危險,那麽我就可以迅速離開奇齋,將危險帶離她們身邊,可是,若是對方就是讓她離開奇齋呢……

方筱竹抓了抓濕漉漉的長發,越想越沒有頭緒,她靠著浴室的大門,看著

越來越暗的天色,一遍遍地回憶著整件事情的始末,第一次感到如此無措。這種為人魚肉的挫敗感和無力感是怎麽回事啊?方筱竹恨恨地捶打了一下身後的木門,煩躁地閉著眼睛。

“姑娘,”焰緋的聲音從身邊傳來:“姑娘覺得很不舒服麽,還是天黑了看不清楚?”

方筱竹睜開眼睛,天色早已暗了下來,身邊的東西看起有些模糊,不太真切,方筱竹平複著心緒,用平穩的聲音道:“沒事,本來就有些累,洗了澡更覺得乏力,本來想稍微靠一下就回房的,沒想到已經這個時辰了。那些酒都收拾好了?”

焰緋上前一步,扶著她邊走邊說:“嗯,玉老板已經把酒都收好了,我做了些爽口的素菜和湯點,玉老板正在用飯呢,姑娘要不要先吃一點再睡呢?”

螢草的藤蔓舒展著照亮兩人腳下的路,方筱竹搖搖頭:“焰緋,找些寧神的暖香燃上吧,我覺得有點冷呢。”

“嗯,”焰緋手腳利落地忙碌著:“姑娘是不是著涼了啊?”

“沒有,焰緋,今晚你能把香爐放在床頭的桌子上麽?”

“嗯,”焰緋將香爐搬到方筱竹床邊的小桌子上:“姑娘覺得累了的話就先睡吧,我在這裏守著,等姑娘睡著了再進香爐裏去。”

方筱竹握住焰緋放在床邊的手,閉著眼睛不說話,半個多時辰後焰緋輕輕喚了兩聲,見方筱竹沒有反應便輕輕抽出手來,進入香爐休息。方筱竹慢慢睜開眼睛,黑暗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卻幾乎什麽也看不到,她自嘲地笑笑,借著窗外透進來的一點月光摸索著下了床。房間裏很暗,方筱竹憑著記憶走到了桌邊,伸手碰到的第一件東西就讓她驚了一跳,指尖冰涼的觸感正是今天下午拿在手裏的那盞提燈。方筱竹愣了愣還是咬著牙握住了提手,燈盞被提起的一瞬間發出了光芒,慌得方筱竹幾欲脫手!

燈盞散發出柔和的光亮,在黑暗的房中撐開一片光明,無論方筱竹將燈盞湊近挪遠,那一團光亮始終就在身邊,等到方筱竹心裏想著要不要去哪裏避一避的時候,那團光亮詭異地晃動起來,而當方筱竹心中晃出一個地點的時候,那團光亮登時展開向前飛出,延展成一條可供一人她通行的光之路。方筱竹提著燈盞踏上了那條路,步入虛無的黑暗之中,周圍什麽都沒有,隻有腳下的路是明亮的,一直向前伸展著,仿佛沒有盡頭。走了約有半盞茶的時間,眼見著前方出現了一點燈燭光亮,方筱竹快步走過去,一步踏出,黑暗沒了,路也沒了,眼前是挽香園後園的院子。方筱竹感覺自己全身都在顫抖,不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那句“是方姑娘麽”的普通問句落到耳中每一個字都像是炸雷,她慌忙地轉身再次踏進了黑暗之中。如意放下手裏的點心,跑了過來:“咦,我剛剛明明看到方姑娘了,人呢?”

如夢也跟了過來,在附近找了一圈:“我也看到了,那身形就是方姑娘,可這附近沒人。”

香遙緊隨其後:“是不是你們坐的位置不好,看錯了風吹動的樹影?”

兩人都搖搖頭:“不會吧……”

“如果方姑娘過來,小姐應該會告訴我們才是,都這個時辰了,後園的門早就關了,方姑娘是不可能突然就進到院子裏來的,至於前門……”香遙笑著搖了搖頭。

如夢和如意都點了點頭,方筱竹是不可能在晚上一個人從前門穿過人聲鼎沸人

來人往的賭坊酒肆到後園來的。

三人退回桌邊,繼續吃飯,香遙吃了半塊點心又喝了一碗湯,才道:“你們慢慢吃,我去前麵看看,這個時候客人最多了。”

如意乖乖點頭,如夢拿了兩個素包子放在香遙手上:“你要熬到天亮呢,多吃點,餓了就到廚房找東西吃,別幹熬著,讓小姐知道仔細又要說你。”

香遙拿著包子,匆匆走了。

方筱竹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滿是笑容的臉上有淚痕流淌下來,心思灰頹:終究還是被人盯上了麽?連自己每到了夜晚就看不見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這回該怎麽退避?夜色深沉,香爐裏散出淡淡的響起……

老酒頭抱著酒壺,一邊倒酒一邊笑:“哎呀,還是這東西好啊,我的屋子、酒窖、酒坊都能亮堂堂的了,哎,你別光喝酒啊,說句話麽?”

“那孩子向來心細,也隻有她才能找到這種奇物。”

老酒頭看著說話的這位儒雅男子,不屑地撇撇嘴:“我聽你這口氣怎麽像是比自己找到這東西還高興似的?還有,我請你喝酒就是請你陪著我喝酒,你現在弄個人過來一聲不響地幹坐著給你倒酒算怎麽回事麽?”

儒雅男子的身後跪坐著一位綠衣女子,聞言抬起頭來,一臉正經地對著老酒頭說道:“我叫新竹,我不是人,服侍主人是我的本分。”言罷繼續添酒。

“嘿!”老酒頭瞪眼:“我說你,知不知道有了人身有了人名不是人也要做出人的樣子來啊?不然他費那個事幹什麽,隨便給你整個能動的身子不就結了?”

新竹仍是板著臉:“我不是人,我是新竹,我的一切都是主人給的,我不必像人,也不必努力讓自己像人,主人說,我做好新竹就可以了。”

老酒頭灌了一口酒道:“哼,跟著你的家夥嘴皮子都利索得很,我可說不過,哼!”再灌一口酒,繼續:“如果不是打賭輸給你了,我才不會讓自己酒坊的大門落戶在這裏呢,雖然你把玲瓏燈借給我了,但是這裏白天跟晚上一樣黑,有星星月亮的晚上比陰天的晚上還要黑,那盞燈根本就照不了多遠,店裏的東西啥都不看清!還好今天收到了這個……”

“願賭服輸,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男子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好東西見者有份,況且你能得到螢花也是托了打賭輸給我的福氣,螢草的種子給我兩粒就好了。”

“我都種下去了,等發芽的時候我挑兩棵給你。”老酒頭換了一壺酒,繼續喝:“我說你今天下午在我院子裏的時候,你幹嘛嚇唬那孩子啊?”

“嗬嗬,”男子舉杯盡飲,笑而不答,轉過話鋒道:“今晚的酒真不錯呢,你請我喝酒又答應送我兩顆螢草,我也不能吝嗇了,明日你的酒坊就可以搬回去了。”

老酒頭嘿嘿一笑,繼續喝酒。

方筱竹提著那盞燈在房裏站了整整一夜。

焰緋從香爐裏出來的時候,天色尚早,她看到香爐放在桌上先是一驚;繼而看到身著睡衣長發披散的方筱竹又是一驚。她小心翼翼走過去,看見方筱竹提著一盞樣式古怪的燈,直直地站在那裏,她伸手拍拍方筱竹的肩膀才發現她單薄衣服下的身體早已冰涼。焰緋心覺不妙,轉到方筱竹身前加大力度拍打著她的臉頰,觸手冰涼濕滑。焰緋縮手,找了件披風給方筱竹穿上,自己則開了房門去找玉人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