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九章恍然如夢
從大覺寺回來後,淩天霽變得更加沉默。
目送芸袖回別院休息後,他去了太子書房覆命,然後又去了四個城樓處巡視,一刻不曾停歇。他把自己變得分外忙碌,這樣他就沒空胡思亂想。
剛剛回到班房,卻見李郡易和岩風幾人圍在桌旁正聊的火熱。話題是當今太子妃,他本欲極力避開,耳邊還是斷斷續續的傳來有關芸袖的消息。
李郡易的舅父在兵部任職,他的消息向來最為靈通。此時他正在侃侃而談芸袖的父親是如何從一個小小的縣丞做到漕司轉運使的。
原來是這樣……
淩天霽兒時是在黃州黃陂縣渡過的,當年他的父親淩祖勝是縣裏一家鏢局的鏢師,不過就在那裏,他認識了當時縣丞的女兒蘇芸袖,於是便有了這麽一段青梅竹馬的情誼。
淩天霽見過芸袖的父親,記憶中那個胖胖的小老頭十分精明,滿臉時常掛著微笑,笑的時候眼睛都似嵌進了肉裏。
沒想到如今搖身一變,竟成了太子的嶽丈,並身居要職。這其中跟芸袖怕是有很大關聯罷?
思付間,心頭一陣酸楚,憶起午後芸袖一臉悵惘的神色,心裏忍不住的暗暗問道:芸袖,你幸福麽?
感覺胸口像是被狠狠捶打了一番,憋悶的難受,抬頭望了望天色,已是傍晚時分,便換了一身常服打算出去透透氣。
腦子有些亂哄哄,胡亂中來到了戚家酒肆。酒家老板是認識他的,忙熱情的招呼著,淩天霽略擺擺手,剛選了最角落處臨窗而座,小二已一臉殷勤的送來了幾壇好酒。
“淩捕頭,您要些什麽下酒菜?小的好去準備……”小二見他麵色不豫,小心翼翼的詢問著。
淩天霽揚揚手,讓他退下。他現在隻想喝酒,他想讓酒麻痹一下自己。
一直以來,他如一根弦般繃得太過於緊勒,事事謹慎處處隱忍,而今天的事卻讓他備受打擊,他需要這樣的時間,這樣的方式,來整理紛亂的思緒,處理心中緩緩流血的傷口。
又想到前段時日,就是在這家酒肆跟黑衣人交手,卻讓他在自己手中逃脫,至今還未緝拿歸案。他在心裏暗暗嘲諷了自己一番,猛然又狠喝了幾口。
那股涼涼的**順著喉嚨滑入胃裏,讓他的心卻更加的冰涼。
戚家的酒遠遠不及胭脂酒坊的口感,老板是北方人,酒也略微辛辣。幾口急灌下來,他被嗆得俊臉通紅,強忍住咳嗽的衝動,眼睛都憋的有些泛紅。
此時華燈初上,暮色四合。望著窗下熙攘的人群,淩天霽有些恍惚,心裏空曠的發慌。瞥到桌上橫七豎八的酒壇,苦笑著掏出五十文錢放至桌上,拎上剩下的酒,步履踉蹌的出了大門。
他一向是個自律的人,極少有這樣失態的模樣,他暫時不想回衙門,他不想讓屬下看到他這般頹廢的模樣,而是選了條人少的路,緩緩朝家的方向的走去。
石階微涼,月色如水。
回到家門口,淩天霽浮躁鬱結的心情得到一絲紓解,見院門緊閉,怕驚擾了母親,便靜靜坐在門前的青石上,悶頭喝著酒。
從隔壁呂家出來的蕭映月看到的便是這番情形。印象中淩天霽行事嚴謹,性格內斂,不是嗜酒之人。現在看來整個人透著深深的落寞和悲涼。
下午秋娘來找過她,閑聊時順帶提及了一些關於他的事。
七情六欲中,果然情愛最是傷人,蕭映月微歎道。
“淩大哥,你怎麽不進去啊?”
淩天霽醉意朦朧間,似聞得頭頂一句輕柔的聲音傳來,抬頭便看到蕭映月一臉關切的看著自己。“蕭姑娘,你,這是去了哪裏?”他自嘲的一笑,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大貴哥不在家,嫂子晚上點豆腐,我去幫忙剛回來,大貴嫂還送了些豆腐呢!”蕭映月輕輕答道,剛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一陣濃烈的酒氣便撲麵而來。
到底喝了多少,喝成了這般模樣?蕭映月皺皺眉,推開院門,扶著淩天霽回到了他的房間。
燭火點燃,屋裏瞬間亮堂了起來。淩天霽迷蒙間看到蕭映月似一隻蝴蝶般輕盈的轉來轉去,為他沏熱茶,端熱水。
“我娘呢?”意識模糊,思路卻仍是清晰。他隻不過想徹底醉一回,為何這麽難?
“大娘今天有些咳嗽,喝了藥早早睡下了。”蕭映月擰好毛巾,體貼的遞到他的麵前。
“娘
病了?我去看看!”淩天霽心裏著急,驀地站了起來。
蕭映月急急拉住他道:“隻是輕微有些咳嗽,不打緊的。倒是你,一身酒氣,大娘看到隻會更擔心了!”
低頭看到自己有些狼狽的模樣,淩天霽苦笑的又坐下了。盯著麵前的酒壇,他拎起搖了搖,還挺沉,不顧蕭映月的驚呼,又大口灌了一口。
“你這樣哪是喝酒,分明是灌酒啊!”蕭映月嗔怪道。
淩天霽不答,隻一心求醉。
看他喝的那樣急,蕭映月一張粉臉垮了下來,秀眉擰成了一字。伸手奪過酒壇道:“沒有下酒菜,這樣喝很傷身子的!”
淩天霽依舊不答,垂著眼默默盯著桌麵。
蕭映月無奈,隻好去灶房盛了碟醋泡花生米,又做了道小蔥拌豆腐,端至他麵前。
見他一臉疲態,眉目間一片神傷,身子依舊保持著進屋時的姿勢,蕭映月忍不住喚道:“……淩大哥?”
淩天霽半眯著看了看她,兩眼無神而荒涼。默默倒上兩碗酒,其中一碗示意蕭映月道:“你也喝一點罷……”
蕭映月一愣,呐呐道:“我,我不會飲酒……”
見淩天霽手持酒碗執意遞在她麵前,她不忍回絕,緩緩接過一飲而盡。
蕭映月甚少飲酒,這樣濃烈的酒嗆得她眼淚都快出來了,悄悄抬眼,隻見淩天霽依舊旁若無人的大口飲著。
這個人,是不要命了麽?
又喝了一碗後,蕭映月頭有些暈暈乎乎,膽子大了些。借著酒意她喃喃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你這又是何苦?”
話語雖輕,卻說中了他的心事,淩天霽倒酒的手頓了一頓。
蕭映月佯裝看不見,繼續道:“凡是來者,皆有緣分,凡是去者,皆是緣分散盡,淩大哥你又何必太過於執著?”
淩天霽垂眸不語,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情愛乃是水中月、鏡中花,擾你心神添你煩憂,仔細想來,所經之事不過隻是一種幻象……事以至此,但求故人安好,何須惆悵月隱?”蕭映月飲完最後一口,把玩著手中的酒碗,似一朵解語花般徐徐道。
她似囈語般的一席話,卻讓昏昏沉沉的淩天霽如夢初醒。
緣分天注定,他跟芸袖的緣分短的隻剩下兒時那段時光,自兒時別後,那整整七年的光陰和經曆卻並不屬於他……
印象中的芸袖永遠是那個天天粘著他不放的小尾巴,他則一直像兄長般嗬護著她,也習慣守在她的身側,卻在不經意的一天發現,他身後的小丫頭早已亭亭玉立,光彩照人。不知何時,她有了自己的守護神,如今夫婿愛兒相伴,享盡天倫。
大覺寺重逢時,芸袖那樣的告知的方式,讓他驚訝、悲傷、苦悶而壓抑,那空落落的感覺讓他滿懷希冀的內心變得脆弱不堪。
可是這樣又能改變什麽?就如蕭映月所說,隻要芸袖安好,其他一切都不在重要了罷?
心中無奈的長歎了一口氣,身體卻仿佛有了氣力,淩天霽晃悠著站了起來,想去窗邊透透氣,未料腳步不穩,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幸好被蕭映月疾步上前一把扶住,淩天霽不經意的反托住她的纖腰,左手輕輕一帶,徑自將她拉到了麵前。
時間仿佛定格了般。
蕭映月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的愣住了,淩天霽也有些失神,這是他有史以來第一次近距離的與女子接觸,一時有些心慌意亂。
挑著醉眼睨向蕭映月,隻見忽閃著杏眼,默默看向自己,臉龐因嬌羞染上了一抹紅暈,在燭火的照映下,更顯嬌俏嫵媚。
兩人的臉離得很近,連對方口中呼出的氣息都能感覺到,看著她粉嫩的嘴唇,像晨間帶有露珠的花瓣鮮豔欲滴,無限誘惑。
淩天霽俊眼微眯,眼神變得深邃而迷離,隻覺心中狂熱異常,口幹舌燥喉結滑動間,趁蕭映月一臉驚訝,輕啟朱唇的瞬間,帶著酒意輕輕吻了下去。
柔軟的觸感,比想象中還要美好。這是淩天霽昏沉的意識中唯一的感知。
感覺懷中的人兒如小鹿般驚慌,他心中湧起一陣憐惜,這從未有過的肌膚之親,雖略帶青澀,卻帶給他一股奇異的感覺讓他欲罷不能。
在淩家住了這麽些日子,她了解到的淩天霽作風正派,雖寡言少語行事卻極有分寸,像眼前這般率性狂野之舉,頗令她大感吃驚。
蕭映月隻覺腦子越來越熱,雙手不受控製的環住他的腰側,身子無力的輕靠他寬闊厚實的胸前。
這孽緣嗬……蕭映月心裏低歎,一顆心卻不知不覺的淪陷了……
窗外溫熱的夜風吹來,仿佛悄悄催生著情欲般。月光皎潔,從半啟的窗棱處細細透過,脈脈映在兩個纏綿悱惻的人兒身上,灑下一地清輝。
半響,桌上的燭火在風中微微搖曳,一抹細小的黃色煙花在夜空上方悄然綻放。
蕭映月被淩天霽吻的七暈八素,驀然瞥見那絲光亮,心裏不由一沉,麵色微凝。抬眼見淩天霽正閉眼一臉沉醉的神情,她蒼白著小臉胡亂回應著,摩挲至他右肩,素手微揚,指尖瞬間多了枚銀針,趁淩天霽毫無防備之際,抬手朝他後腦勺刺去。
將昏過去的淩天霽安頓到床上,輕輕替他蓋上薄被。蕭映月俯身靜靜凝視片刻,見他唇角仍掛著隱隱的笑意,喟歎了口氣,眸間溢出一絲愧疚。
抬眼望著窗外的濃濃的夜色,眼裏一道淩厲的寒光閃過,掌風略掃,窗棱無聲合上,蠟燭熄滅,屋內頓時恢複了黑暗。
深夜,萬籟俱寂。
一抹青色的嬌小身影出現在月色下。似一陣疾風掠過,動作異常敏捷,幾個縱身後,輕盈的落到了巷口拐角處。
“出來吧!”青鸞冷冷道。
“看來你最近小日子過的很是不錯!”藍鷲低啞的聲音自她身後想起。
青鸞皺眉,有些不耐:“有事就趕緊說,別廢話。”
“不想見到我?”藍鷲陰測測的笑了:“自半月前橋底一別,我甚是掛念你呢!還是你忙著跟那小捕頭卿卿我我,已不再記得自己的身份了?!”
青鸞臉色一變,蹙眉斥道:“你查我?”
“這怎麽是查你呢?我不過是怕你走偏了路,好心提醒你罷了!”藍鷲幹笑兩聲,一雙眸子陰沉的有些嚇人:“如今全城皆是你的畫像,你的處境似乎很不妙!”
他的語氣讓青鸞十分不悅,驀然轉身,美眸直直盯著藍鷲寒聲道:“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沒事別發什麽暗號,我沒功夫陪你瞎扯。”
藍鷲麵色一變,隱隱有些怒意:“不知好歹的女人!倘若不是你暴露了身份讓主人計劃有變,我怎的會跑這一趟?”
青鸞強忍住心底的不快,沉聲道:“主人有何新指示?”
藍鷲瞟了一眼她向來冷冰冰的臉,冷哼道:“太子一黨最近動作頻頻,令主人頗為忌憚。最近更是與那捕頭小兒過往甚密,定是又有了新的計劃。你如今正好隱身於此,趁此機會便除掉他戴罪立功罷!”
青鸞聞言一震,粉拳不由緊握厲聲道:“這恐怕是你的意思吧?!”
被當麵識破,藍鷲有些尷尬,他嘿嘿怪笑道:“青鸞啊青鸞,你連生氣的樣子都是那麽迷人!
我這般建議還不是為了你麽?以你的身手,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罷了!……”
見她麵色陰沉,他識相的止住了話頭,說實話,他從小都挺怵她那說翻臉就翻臉的脾氣,卻又拿她毫無辦法。
青鸞見他閉了嘴,麵色稍稍緩和了些:“把主人的令簽拿來!”
藍鷲不滿的睨了她一眼,慢條斯理的從懷裏掏出一段密封好的金鑲玉竹,遞到青鸞手中。
見她揣好令簽轉身便走,藍鷲衝著她的背影皺眉道:“蕭映月?這個名字和你不甚相符罷?”見青鸞充耳不聞,藍鷲氣結,衝著她的背影拔高音量繼續道:“你以為你不動手,淩家母子就能保住性命麽?別忘了主人還有我和紫鳳,還有整個暗衛營!”
青鸞聞言止步,眸子裏迅速湧現了一抹殺氣,倏的側身纖手一揚,幾點寒光夾雜著絲絲涼風,在月下呼嘯而出,直直向藍鷲的麵門射去。
藍鷲忙身子一彈,偏頭向旁邊閃去,隻聽得“咻咻咻”幾聲悶響後,幾枚鋼針駭然釘在柱子上,入木三分。
“你若敢動淩家母子一根寒毛,休怪我不念同門之情!”青鸞冷著臉陰森森的撂下這句話後,無視藍鷲微微發愣的表情,兀自離去。
見著實惹惱了她,藍鷲邪氣一笑,舔了舔右手指上的細長匕首,唇齒間立即充斥著淡淡的血腥味,饒有滋味的咂了咂嘴,褐色的眸子在月下忽明忽暗。
望著青鸞隱去的方向,藍鷲麵色十分難看,撲棱棱的一個翻身,似鬼魅般消失在了夜色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