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章委以重任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隙,點點落在薄被上。淩天霽被窗外桃枝上跳躍的鳥雀吵醒,強光太過於刺眼,讓他不由得微眯了眯眼。在床榻呆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家裏。

日頭漸高,晨練時辰快過了。淩天霽心裏暗叫不好,忙不迭的欲翻身爬起。卻覺太陽穴一陣陣發緊的疼,後腦勺也似有千金重,昏昏沉沉十分不適。低低呻吟了聲,用右手輕揉了揉額頭兩側,不經意間卻瞥見桌上擺著熱乎乎的稀粥和色澤清爽的開胃小菜。

腦子裏飛速運轉,依稀憶起昨夜借酒消愁的情形,不由苦笑,宿醉後的感覺果真不好受。

看到桌上的飯菜,頓覺腹中空空,胃裏一陣難受,便穿好鞋襪整理好床被,快步來到院中井邊梳洗。

此時淩母已掃完院子,正緩緩的澆著牆下的菜地。見兒子醒來,免不了笑斥了他幾句,叮囑他以後少喝點,酒多傷身之類。

這是案發以來淩天霽在家睡的第一個懶覺,感受到母親絮叨裏的點滴關愛,淩天霽心裏暖暖的,他十分享受這種感覺,隻有在家裏,他的心此刻才會真正有那麽一刻安寧。

晨風夾雜著淡淡的花香十分愜意,令他一掃萎靡,整個人亦精神不少。閉眼把臉埋進盛滿水的木盆,頭腦瞬間清醒了過來,驀地,燭火下那纏綿的一幕,蕭映月嬌羞的臉龐,粉嫩的櫻唇,美眸裏似有還無的迷離……毫無預警的浮現在他的腦海。

沁涼的井水也降不下來麵上的熱度,心,不可抑止的狂跳了起來。

又一頭紮進水裏,想抑製心中慌亂的萌動。思付著一會見到蕭映月,該說些什麽好,姑娘家名節是多麽重要,昨夜莽撞的冒犯了她,她一定會覺得很難堪吧?她一定怪自己罷?又在心裏自責了好一陣才抬頭將臉上的水擦幹。

目光暗暗掃過院子的每個角落,卻並未見到蕭映月的身影,心中竟有些失落。

她一定是生氣了,躲在房間對自己避而不見吧?

想見又怕見,淩天霽心情矛盾的喝著粥,跟母親閑聊了幾句,終是忍不住,假裝隨意的問道:“蕭姑娘人呢?”

淩母笑道:“城南的王員外喜得貴子,他家的老管家找上門來,托我做了些嬰孩的衣衫鞋帽,映月天剛亮就送去了,料想也該回來了。……她去之前在巷口買了小籠包給我,又說你昨夜喝了太多酒,醒來一定難受,還特意熬了粥做了小菜給你。”

“哦……”淩天霽細細聽著,嘴角不覺揚起一抹微笑。原來是這樣,心中的擔心一掃而光。

真是善解人意的姑娘,心裏讚歎的同時,好感又多了幾分。

淩母並未察覺兒子細微的表情,猶自碎碎道:“映月在我家住得久了,我是越來越離不開她了,她那個遠方親戚至今還沒消沒息,怕是難尋著了……這下更好,我心裏就想著她能在我家住一輩子多好!”說最後一句時,意有所指的望向淩天霽,不再清明的眸子裏滿是期盼。

淩天霽對母親的心思心知肚明,聽罷還是心裏猛地一跳,俊臉泛紅,埋頭喝掉最後一點粥,掩飾自己的窘態。

淩母將兒子的反應看在眼裏,明明是個幹脆利落的性子,一提到娶妻生子上,就這般含糊其辭,真不知這性子像誰,不由歎氣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該考慮下自己的終身大事了。跟我同歲的老太婆早就含飴弄孫了,你是要我百年之後滿腹遺憾的去見你爹麽”

“娘,大清早你說這些做什麽……”淩天霽苦笑道:“做我們這行的,終日奔波,過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我是怕連累了人家姑娘……”

“我不怕什麽忌諱,別又拿這話來搪塞我老婆子!”淩母甚是不悅,見兒子一臉愧疚,語氣又稍稍溫和了些:“霽兒,你心中所想,娘還不知麽?姻緣這種事是上天注定的,你又何苦這般折磨自己……娘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終究是要離開的……留你孤伶伶一人在這世上,能瞑目麽?”

一席話說得淩天霽又是慚愧又是汗顏,心酸酸的。

淩母握著兒子的手,語重心長道:“娘知你公務繁忙,但哪有忙完的時候?我看映月就不錯,品行樣貌樣樣都好,處了這麽些日子,心裏委實難舍。娘實在不想她嫁到別家……要是能做我的兒媳婦,我就是閉眼也是笑的,喝水都是甜的……霽兒,你懂娘的意思麽?”

映月有一天會離開這裏?這個問題他還真沒

想過。

淩天霽不由皺眉,一想到蕭映月有一天會嫁給他人,成為別人的妻,胸口便似一團棉絮般堵著,悶悶的,讓他很不舒服。

腦海間又浮現出昨夜她嬌羞的神情,那令人心猿意馬的畫麵隻能屬於他一個人,他不想別人染指她的美好……

可是,他拿捏不準蕭映月對自己有意與否,經過昨晚一事,他自覺有些歉疚。大丈夫光明磊落,

酒後無禮之舉實屬孟浪,還得挑個恰當的時機給她當麵賠罪才是。

芸袖,他心中一道一想便刺痛的傷口。且不說而今兩人身份天差地別,就光是那七年的光陰,便已在他二人間劃下了深深的鴻溝。

或許,娘說的對,他是該跟過去的自己做個了斷,好好考慮自己的將來了。

眼下他需要時光去遺忘,為自己青春年少時追逐過的夢劃下句點。芸袖,你一定要好好的。

就在他思緒萬千時,院裏一陣腳步傳來,衙門的刀小六行色匆匆的跑了進來,說是知府大人有急事要他速速回去。

淩天霽收回心神,戴上母親遞過的捕快帽,抄起佩刀帶著刀小六立即動身。

行至院門口時,蕭映月還未回來。

淩天霽駐足,深深看了看她的廂房,扭頭匆匆向衙門奔去。

於大宋而言,這的確是件大事。

如今天下大勢,北有金國,西南有大理,西北更有蒙古、西遼和西夏幾國並立,前幾日更有西北急奏,說是西夏國屢次入侵邊境,滋擾生事,令民眾苦不堪言,這幾天方才消停。寧宗為此深感憂心,本就纏綿病榻,聽聞此訊病情愈是加重,無奈之下此事隻得交予太子和大權在握的史彌遠定奪。

翌日,朝堂上兩個黨派為此發生了激烈的爭執。

太子竑一派主戰,認為對彈丸之國的西夏應予以堅決反擊,方能顯大宋天威。

而史彌遠一派主和,認為現今天下太平,此番開戰就算我方取勝,也勢必會損兵折將耗損國力,若金國和蒙古虎視眈眈乘虛而入,後果不堪設想。

就在雙方對峙互不相讓之時,又有急報來奏,說是西夏國王子李德興不日便要親赴臨安。這李德興乃西夏神宗的第三子,西夏國剛登基不久的新皇李德旺胞弟,他與李德旺手足情深,此番前來,意欲明顯。

雙方都未曾料到事情會如此演變,事出突然,隻得暫時放下分歧,匆忙之中做迎接準備。於是便有了淩天霽被匆匆召回一幕。

太子府書房內。

淩天霽趕到時,書房內已是濟濟一堂。淩天霽官卑職小,進屋行禮後便靜靜的立在了最邊上,默默聽著一幫大臣、士大夫滿腔義憤,侃侃而談。

“我大宋民富國強,眾安道泰,區區一個西夏國何足為懼?史相這般畏首畏尾毫無氣節的言論,真是辱沒了孔孟先生的諸儒之學!”說話的,是當朝禮部侍郎袁修進,他正義凜然,麵上一片憂憤之色。

“不錯,今日朝堂之上,居然提議效仿昭君出塞、文成入藏,主張和親之策,這萬萬不可!”他話音剛落,一位胡子花白的官員立即起身,搖頭晃腦附議道。

此言一出,屋裏頓時一片附和之聲。

淩天霽心下已大致明了,深知自己人微言輕,還輪不到自己高談闊論。

悄然睨了眼上座的太子,隻見這位身形消瘦的青年,因常年深居東宮,淡若白紙的麵上此刻卻受群臣高昂憤激之詞影響而顯得異常紅潤,他此刻小抿了下手中的香茗,輕輕抬手,屋內頓時靜了下來。

“眾愛卿所言正是吾心中所想!吾也深知在座的各位都懷有一腔忠君愛國之心,聖上聽聞想必也會倍感欣慰!今日召集大家來此,還想就西夏王子來我朝一事從長商議。”

“萬歲爺將此重任交予殿下,對殿下的看重和信任不言而喻,下官在此先恭喜殿下了!”說話的乃當朝禦史,太子竑話音剛落,便已起身一番溜須拍馬,眾人又是一番附和。

此話深得太子竑心,他眉目間也有些得意,見座下靠他最近的真德秀目光淡淡,泰然自若,忙神色一正,垂頭向他請教道:“不知恩師對此有何高見?”

真德秀身形偏瘦白須飄飄,寬大的衣袍自他身上頗有一番風骨的氣質,看似寡言,一雙小眼睛卻閃爍著智慧且銳利的光芒。

他不以為然兀自道:“靖康恥,猶

未雪。我大宋泱泱大國,豈可為了短暫和平,做出此等與非類結親之事!”見眾人紛紛點頭讚同,滿意的捋了頜下須發繼續道:“那西夏王子此番來朝,為顯我朝天威,定應以禮相待,卻也不可曲意逢迎失了氣節,恩威並施,讓爾等不敢再滋擾我邊境子民才是。“

他一席話語調平緩,語氣卻不容置疑的堅定。太子竑聞言,如醍醐灌頂,內心十分欽佩,撫掌讚道:“恩師此言讓吾備受感動!此法甚好,就按恩師的意思行事!”

他言畢,當下又是一番讚美歌頌之聲。

打蛇隨棍上,一幹幕僚又紛紛各抒己見,就迎接一事細節做了討論。

“聖上龍體違和,太醫今兒瞧了後,可有好轉?”出言的乃刑部尚書薑宥庭,他對此事分外憂心。

太子竑原來笑意盎然的臉瞬間黯了下來,垂眸低聲道:“前陣子太醫院會診過了,成效甚微……

吾為此也是寢食難安甚為掛心,卻又想不出其他法子!”

在場官員聞言紛紛獻策,有說張貼皇榜募招天下名醫的,有說用民間偏方的,更有建議讓司天監卜卦請示卦象的,最後都被太子一一否決了。

此時侍奉太子多年的內侍官汪公公在一旁細聲提議道:“殿下何不請小瑢王爺回來為官家診治?憑他的醫術,官家定能無恙!”

汪公公聲音不大,大家卻也都聽清楚了。紛紛作恍然大悟狀以示讚同。

汪公公口中的小瑢王爺,正是趙璟之。他乃太宗皇帝趙匡胤次子趙德昭的玄孫,從小天資聰慧,六歲便博覽群書,尤擅丹青筆墨,極富才華,從小師從江湖名醫“賽華佗”,一手絕妙的醫術當之無愧“妙手回春”的讚譽。按祖製,他是襲封的安定郡王,無奈他無意名利仕途,整日四處遊曆,行蹤飄忽不定,算是個閑散王爺。

太子竑精神一振,可片刻歡喜後麵上又愁雲密布,歎道:“我豈能不知他醫術超群,隻是他向來不受束縛,眼下去哪裏尋他來?!”

這的確是個問題,眾人臉上也是一片憂色。

汪公公安慰道:“殿下莫要憂心,事關官家龍體康泰,咱家和列為大人定會全力以赴,尋小王爺來京城。”

眾人皆是齊聲附和,太子竑見狀,心下稍寬。

淩天霽在腦海裏拚湊半響,對這個聲名顯赫的名醫王爺委實沒什麽印象,正在思付間,突然憶起半月前的深夜,在船上曾偶遇過這位傳說中的人物,他清晰記得,那位青年在自己的一再堅持下,萬般無奈中摸出的鍍金令牌,上麵駭然寫著兩大大的“安定”二字,下方一行篆書清晰的署名為趙瑢。

原來是他!看當時他雖是一身布衣,卻依舊難掩身上尊貴之氣,瞧情形那夜他便是要出城,如今要尋他蹤跡,怕是很難了!

正暗自遐想著,淩天霽猛然聽到太子親點了自己的名字。便從容出列,行至屋中,對太子抱拳施禮。這是他首次在這樣的場合下露臉,深知太子良苦用心,無奈隻得對眾人又略略施禮,以示禮節。

在場之人都是人精,又見太子親點其名,重視之意十分明顯,不敢怠慢,均紛紛回禮。

太子竑十分滿意的點點頭,將迎接時期的護衛重任交予了淩天霽,並當即要求在此期間各部全力配合六扇門行動。

因前不久的官員被害一案至今未曾將凶手緝拿歸案,都城百姓為此惶惶不安了好一陣,如今又有這等大事,任誰都深知這護衛任務有多重大。

淩天霽表情凝重,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又是太子親囑沒有推拒的道理,隻好硬著頭皮接下了去。

出太子書房時,日頭如烈火般,灼得人有些難耐,連蟬兒也有氣無力的嘶叫著。

淩天霽正了正帽子,眯眼打量了下太子府。跟上次來府邸時,差不多景致,隻是後花園的小路兩旁木芙蓉花開得正豔,粉白相間,團團簇簇,煞是好看。

淩天霽此刻卻無心看風景,星眸微閃,看向上次的秋千處。許是此時有些炎熱,府內家眷們已在深宅內避暑,丫鬟婆子們正在陰涼處偷偷歇息,總之整個後花園此刻靜悄悄一片。

距大覺寺別後,便再也沒見過芸袖。心內不是沒有惦記,但自那以後,他已更清楚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或許,他隻需要知道她過得好,過得幸福就夠了吧?

輕輕吸了一口氣,他快步走出大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