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章有驚無險

太子府邸。

整座建築典雅不失氣派,格調分外考究。無論是錯落別致的大小院落,還是亭台樓閣,均出自名匠之手。因當今太子趙竑乃喜愛風雅之人,又擅丹青筆墨,所以府內隨處可見他的佳作。

時值正午,屋簷處精美絕倫的雕紋在陽光下閃耀著絢爛的光芒,園內奇花異草更是競相爭豔,芳香馥鬱。曲徑通幽處,華蓮池上碧綠的荷葉鋪天蓋地,偶有荷花含苞待放,點綴其間甚是悅目。

池邊碧波亭中,紗幔低舞,琴音叮咚,如泉水潺潺,一位容顏嬌媚的麗人正在撫琴,秋波含情,噙笑盈盈,舉手投足間透著說不盡的風情。

身側的太子斜靠著軟榻,閉目養神,心中卻似波濤洶湧,難以平靜。

當今聖上曾育有八子,卻都不幸夭折。太子竑本是寧宗皇帝胞弟沂王之子,在他之前,還有個跟他一向交好的景獻太子。因前太子趙詢身體孱弱,未到而立就病逝,太子之位才又輪到他這個養子身上。

或許是因為經曆太多喪子之痛,寧宗視他為己出,疼愛有加,加上太子品性跟皇帝相似,胸中又懷有遠大抱負,雖非帝王之上上人選,但若皇位於他,將來也能算是一代賢主。

自立竑為皇太子後,無論何種場合寧宗都將他帶在身側,讓他有機會曆練,開闊視野。更命滿腹經綸、忠心耿耿的大臣真德秀等人做他的宮教,可謂用心良苦。在恩師的引導下太子竑勤奮努力,謙虛好學,算是爭氣,在朝堂上一些中肯的見解讓皇帝頗為讚許。漸漸的,他在朝中也有了一部分的擁護者。

然而太過出類拔萃的結果,便是讓太子竑成了丞相史彌遠一派的眼中釘,肉中刺。因為血係疏遠,就連名義上的母後楊皇後也不太待見這個兒子。

而太子竑對史相與後宮楊後內外勾結攬權擅政一事亦早有耳聞,心頭強烈不滿,憤慨不已。寧宗年事已高,對政事近來更顯力不從心,已有三日未上朝,宮內風傳皇帝病重的消息,在這個節骨眼上,這件事無疑讓太子敏感萬分,心內異常不安。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緊接著,回廊口內侍疾步走了進來,擾亂了眼前美景,琴聲戛然而止。

太子正要問責,近侍劉公公附耳的話卻讓他大驚失色。

“混賬東西!”太子勃然大怒,闊袖一揮,石桌上的香茗糕點嘩啦啦滾落一地。

驀然起身,他頭有些眩暈,旁邊的美人和公公忙上前輕攙著。

甩開左右兩側的手,扶了扶頭頂的歪斜的巾帽,他恨恨罵道:“這個老匹夫!一定是他所為!”

近來跟他互動密切的謀士都紛紛遇難,韓侍郎是他的人,竟在昨夜也慘遭毒手,這些人,果真耐不住,要在京城也大開殺戒了麽?

驚慌,著急,憤怒的感覺齊齊湧來,瞬間讓這個身形單薄的年輕人身子猶如秋風中的落葉般瑟瑟發抖。

忽覺胸口煩悶不止,禁不住猛咳起來。

身側的美人一臉憂色的遞上茶水,柔荑輕擺,體貼地輕撫著他的脊背,無聲慰藉著。

太子掩了掩有些發白的嘴唇,勉強止住了咳嗽聲,慌亂中,他做了個大膽的決定。

輕拍麗人的纖手柔聲道:“你素來身子纖弱,趕緊回去歇息罷,吾去去就回。”

言罷即刻吩咐內侍備轎,步伐匆匆地進宮麵聖去了。

福寧殿室外,太子竑恭身立著讓皇帝內侍通傳,卻讓守殿門階梯前的小太監一臉謙卑的婉拒了回去。

“官家龍體略有不適,正在歇息。殿下還是改日再來吧!”

“父皇龍體欠安,本太子理應侍奉當前,讓開!”太子氣急,欲伸手推開阻止他的近侍太監。

“殿下……莫讓老奴難做啊!”這時禦階上又下來兩個太監,像是預謀好了一般攔在了他的麵前,眾人言辭懇切,聲聲哀求。

“你們這些奴才!”太子狠狠的甩了一下衣袍,卻又無計可施。

隻見福寧殿門緊閉,太子愈發著急,不禁大聲喊道:“父皇!父皇您是不是在裏麵?兒臣有事啟奏!”

他這般扯著喉嚨大呼小叫,嚇得一群太監侍衛們紛紛跪地磕頭。

太子無視他們,徑自喊叫著。

“荒唐!”一道威嚴的嗬斥聲自左側空中響起。

殿門拐角處,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在婢女的簇擁下緩緩而來。

太子定睛一看,正是當今皇後娘娘,他的母後。

大驚,忙下跪行禮。

“你貴為太子,竟然在陛下寢宮前大聲喧嘩,成何體統?”楊皇後體態豐腴,因保養得宜還不太看得出年紀,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卻不怒自威。

“莫不是太傅老糊塗了,隻教得太子這等禮儀?”楊皇後見太子恭敬受訓,心裏一陣暢快,語氣也漸漸有些逼人。

太子竑深知這位母後對他頗有成見,未料今日被抓住了把柄借題發揮,還連累到了恩師。心裏不由懊悔不已,忙磕頭道:“母後明鑒,因連著幾日未曾見到父皇,兒臣甚是擔憂,剛剛聽底下奴才說父皇龍體欠安,一時情急,才犯了這等錯事,還望母後體恤兒臣一片孝心,原諒兒臣!”

他一番話說完,背後已是汗涔涔一片。

“太子這般任意妄為,我大宋江山如何能放心交付於你?”楊皇後鼻子裏哼了一聲,繼續發難,頭上的澄金鳳釵因她的動作頻頻輕擺,欲要展翅高飛一般。

就在太子竑心裏連連叫苦時,福寧殿門輕開,殿內一個小太監飛奔而下。

“啟稟娘娘,官家醒了,傳旨讓娘娘和殿下進去呢!”

這句話猶如雪中送炭,令趙竑喜出望外,不由長出了一口氣。起身對皇後施了一禮,掀開袍角匆匆往殿內走去。

楊皇後聞後也是一怔,錦袍覆蓋下,很是懊惱的握緊了拳頭,十指丹蔻狠狠地紮在手心。但她畢竟是曆經風霜的宮內婦人,調整氣息後,也儀態萬方的走了進去。

太子竑進殿時,皇帝已經在內侍的攙扶下靠在了龍榻上。雖然還是略顯疲態,但看起來並無大礙,看到太子到來,微笑著衝他招了招手。

趙竑見到父皇,不禁熱淚盈眶,快步奔了過去,跪在榻下請安。

“父皇,您哪裏不適?是否再宣禦醫來瞧瞧?”

望著一臉憂色的兒子,皇帝深感欣慰,拍拍他的手示意他起來。一側早有機靈的小太監搬來了繡墩。

不過幾日未見,卻感覺數別多日一般,父子倆相談甚歡。

趙竑正要向父皇稟告韓侍郎遇害之事,卻見楊皇後一臉和善,款款而來,立馬止住了話頭。

幾番寒暄下來,皇帝有了食欲,便特意吩咐禦膳房送來幾樣開胃小菜,於是趙竑便被恩準留下來跟父皇母後用了一頓和樂融融的午膳。

一路回想著母後截然不同的兩幅麵貌,他不禁脊背發涼,直冒冷汗。午間若不是父皇及時醒來替他解圍,他今日可是闖了大禍了!

越想越後怕,一番思付後,他悄悄吩咐近侍急宣太傅和臨安知府等幾位幕僚來府商議。

淩天霽奉命入太子府時,已是傍晚時分。

此時落霞滿天,映得整座府邸金碧輝煌,更顯尊貴。

這是他第一次進太子府,因心事重重,他亦無暇看府內景致。

原來隻是猜測這幾起案件可能跟太子及皇室有關,而現在幾乎可以斷定。

穿過長長的回廊,繞過五彩錦鯉池,右後方便是芳香四溢的後花園,左側長廊盡頭有條長長的階梯,階梯上麵有間閣樓,在翠綠的芭蕉叢後隱隱顯出一角,甚為僻靜。

帶路的下人引他至此,就悄聲退下了,看來是終於到了。

淩天霽被繞得七暈八素,登至閣樓前,他習慣性的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視野角度之妙處,由於他站的地勢略高一處,放眼望去,府內景色盡收眼底。

太子府邸果然不同凡響,他不禁暗歎。

就在這時,右側花園的假山處傳來一陣嬉鬧聲。尋聲望去,隻見一個約莫三四歲的幼童被一群丫鬟嬤嬤們眾星捧月般簇擁著蕩秋千。孩童玩興正酣,時不時的大聲笑鬧著。

遙望著孩童天真的笑顏,淩天霽也備受感染,嘴角不由彎了彎。

就在他扭頭準備離開時,一道身著粉藍衣裙的妙曼身影映入他的眼簾。隻見那位麗人柳腰款款體態優雅,猶如一朵沉靜的睡蓮般溫婉,她的出現令園內的花草瞬間失色。

她徑自走到秋千處給孩童拭汗,一臉寵溺。旁邊一幹下人見了都紛紛行禮,恭敬的退下,看來是太子府裏位分極高的女眷。

似乎察覺到了被注視,麗人在整理孩童衣襟時,微微側首,向淩天霽方向看了過來。

這一對視,讓淩天霽愣住了。

芸袖?怎麽會是她?一向自持冷靜的淩天霽瞬間有些激動。

沒錯,那分明就是芸袖。那嬌美的麵孔,那熟悉的笑容,溫柔而明媚。不是芸袖是誰?

可是她怎麽會在太子府?她身邊的幼童呢?是她的孩兒嗎?

那位麗人也怔怔望向淩天霽,或許是太過突然,她的麵上有些木然。

足足七年未見,未料會在這裏碰到。淩天霽心潮起伏,一瞬間千頭萬緒齊湧上來。

或許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那位麗人抱起孩童,在淩天霽怔怔的目光中,匆匆離去。

望著母子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橘紅色的霞光裏,淩天霽微微有些出神。

“淩捕頭!殿下等候多時了!”進去通報的內侍來至身側低聲提醒。

淩天霽連忙收回目光,尾隨進去。

太子趙竑下午跟幾位幕僚就當下局勢幾番討論後,心底漸漸生了主張,不再似午間那般慌亂。眼下身正俯身岸前筆運丹青,興致頗高。

淩天霽不敢擾了他的雅興,便站在堂內一角靜候著。

“六扇門一心為父皇效忠,淩捕頭乃本太子的貴客,不必拘禮,看座。”話音落腳就有小太監端來了座椅,奉上了香茗。

淩天霽連忙行禮致謝。

太子竑收住最後一筆,又滿意的欣賞了一遍自己的傑作,才緩緩落座。

先是客套了一番,又仔細詢問了韓侍郎的案情,淩天霽細細做了稟報。

早聞淩天霽武藝不凡,太子對這位年輕有為的捕頭甚是讚許,言語間更是欣賞。他需要這樣忠心正直的屬下,朝廷也需要這樣的人才,雖然他現在隻是個小小的捕頭,若為他所用,更如虎添翼。在太子竑一語雙關的囑咐中,淩天霽深知,這裏麵盤根錯節,錯綜複雜,自己,乃至整個六扇門,也無可幸免的卷入了這深深的漩渦中。

從太子府回來後,淩天霽麵色凝重,一直佇立窗前,這讓大春有些意外,甚是費解。秋娘也覺得淩天霽神色不對勁,她是個藏不住掖不著的性子,放下煮好的素麵後,正打算不怕死的試探試探,卻被大春捂著嘴硬拖了出去。

聽到那對歡喜冤家打打鬧鬧的走遠,淩天霽好生羨慕,心頭更覺苦澀。

芸袖,若真的是你,你又為何身在太子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