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章胭脂酒坊

果子巷最深處。

低矮的院落,窄窄的木門旁,海棠樹上胭脂點點,花蕾紅豔。偏左的小屋裏一盞燭火,映得淩天霽的心頓時一暖。

輕輕推開門,本不想吵醒母親,門還是微弱的響了聲。不消片刻,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後,響起了母親熟悉而蒼老的聲音:“誰呀?是霽兒回來了麽?”

“是我,娘。”

數日未見,淩天霽卻覺得母親又老了幾分,鬢間又添銀發。這讓他的心澀澀的。

淩母見到兒子甚是高興,摸索著端來一盤油糕:“這是秋娘下午送來的,說是你晚上定會回來!我燉了點雞湯,給你熱熱去。”

淩天霽一聽,連忙拉住母親:“娘,您別忙活了,坐一會罷!我呆一會便要回衙門。”

“還是前陣子的案子罷?”淩母掩飾不住一臉憂心:“秋娘跟我提過,你天天外出辦案,最是危險,一切可要小心為上!”

淩天霽輕拍了拍母親的手,算是答應。

“秋娘那孩子可真是熱心,你不在的這些日子常來看我這瞎老婆子!就是命苦了些……”淩母好些天未曾見到兒子,未免有些絮絮叨叨:“我看大春倒是真心一片,就是不知那丫頭怎麽想的。霽兒,過些日子娘托人給你說門親事去,娘老了,閉眼之前隻想看你成家立室,日後看到你爹,也才能有個交代……”

淩天霽聽罷連聲勸阻:“說這些做什麽……這事兒不急,等忙完這陣罷……”

“說的也是!”淩母微微點頭,對兒子的想法甚是讚許:“你跟你爹一樣,永遠都把公務放在首位……”提及亡夫,淩母有些哽咽。

淩天霽拍拍母親肩頭,溫聲安慰道:“娘……”

“行了,娘是替你爹欣慰。包袱裏是漿洗好的換洗衣裳,我早已收拾妥當,你帶回去罷。”

淩天霽嗯了聲,從懷裏掏出十兩銀子放在母親手心:“我從師爺那裏支了點餉銀,您且收好,留著抓藥。等這陣子忙完我再回來看您……夜深了,您去歇著吧。”

淩母含淚收好,心疼的摸了摸兒子胡子拉碴的臉:“我兒去罷!家中一切不必掛念,有事我會叫小豆子去衙門口捎信給你……”

淩天霽口裏應著,不動聲色的將受了傷的左臂往身後縮了縮。

有案情在身,他不便多做耽擱。告別母親,他直奔義莊。

老孫頭、大春和秋娘一見他進來,大家立刻圍了上去。

“淩捕頭,你來的正好,屬下正要去找你。”老孫頭瘦削的臉上因興奮而略泛紅光,山羊胡子連同皺紋都生動了起來。

淩天霽聞後精神一振,想是案情有新的進展了!

秋娘在一旁急急補充道:“我跟師父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屍體,這次有了新的發現!大人請看!”她話音剛落,大春已經遞過一塊白色的細布,上麵霍然放著一根細長的繡花針!

沒錯,就是繡花針!

“淩大人,這根針是在韓大人的天靈穴發現的,想來凶手的內力極其深厚,將整顆針嵌進了頭顱,隻留下了針尾藏在發絲間,著實讓人不易察覺。”老孫頭捋了捋胡子,不住咂舌。想他驗屍無數,但對眼前這樣的加害手法,仍是震驚不已。

“沒想到韓大人會讓這根不起眼的繡花針奪了性命!”大春搖頭輕歎。

淩天霽拈起這根纖細的殺人凶器,眯了眯眼。

這時手臂處隱隱的刺痛感頓時讓他眸光一閃,腦子裏一個場景飛速閃過!

就在前一個時辰前,戚家酒肆,黑衣人和他的同夥,跟他交手時用的也是類似於這樣的暗器!他清楚的記得韓大人遇害時的場景,當時他趕到現場時候,曾留意過桌上的飯菜,尚有餘溫。韓大人當時身著裏衣,琯琯也隻羅衫半解雲鬢輕斜,料想還未曾春風一度。由此可推斷韓大人來萬春閣的時間並不長,凶手能如此順利得手,看來是蓄謀已久。而之所以選擇在萬春閣,是因為那裏龍蛇混雜便於隱蔽。

案情似乎一步步明朗

化了起來。

如此看來,那兩個黑衣人似乎嫌疑最大了!

淩天霽當機立斷,吩咐大春召集人手,立刻嚴密搜查城內所有客棧、驛站、賭坊、酒肆以及各家花樓等容易藏身且混亂之地。

他自己則去了另一個地方。

胭脂酒坊。

那是全天下男人最心馳神往的地方,因為這裏有最香醇的美酒,但凡品嚐過的人都會覺得,就算是瑤池天宇的瓊漿玉液也不過如此。

那裏還有最明媚風情的女人,但凡見過的人,都會覺得就算是當今帝王擁有妃嬪無數,也不外如是,因為這裏才是最攝人心魂的溫柔鄉。

隻要出得起銀子,這些都不在話下。

沈沫霜,胭脂酒坊的老板娘。江湖傳言她有美到讓人屏住呼吸的絕色容貌,有讓全汴京城文人墨客歎為觀止的驚世才情。對她仰慕誓死追隨的人猶如過江之鯽。

就是這樣一個美妙的女子,卻仿佛有著手眼通天的本領,無論朝廷秘事坊間奇聞,還是江湖上的風吹草動,似乎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淩天霽決定去拜會這個頗負盛名的女人。

胭脂酒坊地處臨安城南十裏處,位置稍偏,卻自有一番遠離塵囂的幽靜和雅致,整間酒樓全用翠竹搭建,隱掩在鬱鬱蔥蔥的竹林深處。

淩天霽足尖輕點,挺拔的身軀猶如夜色中的大鳥,向酒館門口“撲棱棱”掠去。

雖是深夜,整間酒坊外,卻還點著十分好看的圓月燈籠,人還未近,一陣似有還無的酒香已撲鼻而來,煞是醉人。

剛踏進酒館大門,淩天霽就被一隻飛來的竹凳盤旋著迎麵砸來,他反應極快,身形微側腳步輕移,左手掌一翻,輕輕扣住了凳麵,向樓梯打鬥處循聲望去。

隻見五個身形參差不齊的中年男子,正跟兩個裝束相似手持短劍的女娃纏鬥在一起,從招數來看,兩個女娃越戰越勇,招招有序,將幾個男子打得手忙腳亂很快處於下風。

瞅了眼滿地狼藉,淩天霽皺了皺眉,從懷裏掏出腰牌,大喝到:“六扇門辦案,閑雜人等回避!”

這一招無疑非常有效,立馬製止了纏鬥在一起的雙方。

“幾個登徒浪子,膽敢在這兒生事,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左邊粉嘟嘟的女娃怒喝道。

右邊的女娃皺了皺眉,小臉寫滿了的不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淩天霽。

淩天霽不以為然的笑笑,衝那五個人喝道:“袁氏五鼠,你們幾個又想念牢飯的滋味了?”

原來這幾個家夥正是前段時間剛釋放出獄的袁氏五傑,哥五個聲名狼藉,德行敗壞。

五人一見淩天霽一身捕快服,已麵露懼色,他們在江湖摸爬滾打多年,自是明白什麽叫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未等淩天霽再開口,已麵麵相覷,抱頭鼠竄了。

就那麽一眨眼的功夫,整間酒館已恢複了平靜。那兩個女娃也已開始訓練有素的打掃起來。

淩天霽正要道明來意,頭頂有清脆的笑聲驀地響起。

頃刻間,一陣暗香拂過。他隻覺眼前一花,一名身著五色羅裙的女子猶如一隻翩翩彩蝶,從二樓緩緩飛身飄下,此景美輪美奐,料是淩天霽行走江湖至今,見過不少人間絕色,此刻仍稍稍有些失神。

那位女子見慣不怪睨了他一眼,展顏一笑,整間酒館霎時明亮了起來。

“小姐!”

原來她就是傳聞中胭脂酒坊的老板娘,沈沫霜。

淩天霽恍然大悟。隻見她素手微揚,兩名小女娃已經悄無聲息退下。

“淩捕頭淩大人!你比我預料的來晚了那麽一點點!”沈沫霜輕啟朱唇,聲音甜糯,讓人聽了心也跟著甜絲絲起來。

“素聞沈姑娘神通廣大,淩某特前來請教,還望姑娘指點迷津!”淩天霽心裏暗暗驚訝,未料對方竟有這般能耐,言語間愈發謹慎。

“指教不敢當,隻要付得起銀子……”沈沫霜笑語嫣然間,香袖輕揮,離她最近的桌上一

小壇美酒夾帶著一股勁風向淩天霽飛去!

“好功夫!想不到姑娘身手如此了得!”淩天霽脫口讚道。縱身一躍,穩穩接住酒壇子。

“花拳繡腿,讓大人見笑了!”沈沫霜莞爾,風情萬種坐在他的對麵:“胭脂酒坊不缺酒,大人來者是客,不妨先品嚐下沫霜的手藝?”

“沈姑娘,淩某此次前來絕非品酒……”淩天霽心裏暗暗著急,卻又不好表現出來,唯有再次提醒。

“無妨,大人不必心急!”沈沫霜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俊不禁道:“先嚐嚐我親手釀製的千日醉罷!”

淩天霽無奈,隻得照辦。

輕啟壇口,一陣酒香猛地撲鼻。淩天霽閉眼深嗅,由衷讚道:“好酒!”

淺嚐一口,隻覺一股爽適的感覺直入肺腑,清甜,入口柔綿,卻又唇齒留香,再喝一口,感覺卻又大不相同,醇厚濃鬱,清而不淡,濃而不釅。實在妙不可言!

淩天霽感覺不過癮,直接仰頭痛飲了起來。一眨眼的功夫,酒壇見底了。

“痛快!想不到沈姑娘釀酒手藝也堪稱一絕!”淩天霽本不是貪杯之人,此刻都難免有些意猶未盡。

沈沫霜嬌笑道:“能得大人賞識,是沫霜的榮幸!不過你剛剛喝的那壇千日醉,可不便宜哦!”

淩天霽挑了挑眉道:“價錢的事容後再談……眼下淩某尚有更重要的事,還請姑娘賜教!”

沈沫霜悠悠品了口茶,忽然正色道:“淩大人是想問有關通直郎韓大人的案子罷?”

“莫非姑娘還有未卜先知的本領?”淩天霽心裏的佩服比吃驚更多了一籌,更覺眼前這個女人不簡單。

“說未卜先知未免有點太過譽。”沈傲霜輕搖粉首,低笑道:“我胭脂酒坊做的是江湖生意,消息難免會靈通一些!”

淩天霽也不再客套,送懷裏掏出一團白布,取出繡花針遞到她麵前:“姑娘可識得這針,得知它的來曆?”

沈沫霜接過針,秀眉微蹙:“從外形看,這針與普通的繡花針無異!莫非就是它要了韓大人的命?”

“不錯!”淩天霽語氣沉重,一臉凝重。

“天下武林以暗器和使毒譽滿江湖的,乃蜀中唐門。這些年唐門弟子甚少在江湖中走動,再者朝廷和武林各教派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想來不是他們所為!”沈沫霜沉吟道:“風聞江湖中崛起了新的組織,行動詭秘,行事手段幹淨利落,頗為毒辣。傳言前些時日寧州府的命案就是出自他們之手,但是否屬實,沫霜不敢妄論……”

“哦?!這個組織淩某倒是未曾耳聞!”淩天霽為此深感頭痛,想不到短短數日,江湖又將風起雲湧:“煩請姑娘再多提供一些線索!淩某感激不盡!。。”

沈沫霜美眸微眯,忽然冷冷道:“淩大人,江湖有江湖規矩,你乃公門中人,我眼下已是破例了!恕沫霜不能再多言了!”

淩天霽前一瞬間見她還溫聲細語和顏悅色,哪知忽又冷若冰霜,如此的陰晴不定,著實讓他捉摸不透,料想再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便決定起身告辭。

剛行至門口,忽覺背後有東西襲來,他飛速扭頭,用手接住一瞧,原來是壇酒。

“你手臂有傷,這壇酒適合你!”沈沫霜瞞悠悠提醒。

淩天霽一怔,未料她如此觀察入微,揚聲道:“多謝姑娘關心,今日來的匆忙,未曾帶足銀兩,明日定遣手下送來!”

沈沫霜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拂袖大笑:“銀兩不著急,本姑娘從不做虧本生意,能跟六扇門的大人做上買賣,想來不會吃虧!”

淩天霽心頭苦笑,看來是被這個女人給算計了!

此時的夜空暗沉,月兒也躲進了厚厚的雲層,四周的鳥蟲嘶聲力竭的鳴叫著,空中那股煩悶的氣息緊緊縈繞,這是要下雨了麽?

淩天霽掠至酒坊外的竹林,低低的吹了聲暗哨,“嘚嘚嘚”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他一個箭步翻身上馬,往城門方向奔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