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三章兄弟情深
未及晌午,紅日已當空。毒辣辣的將大地烘烤得仿佛一點點火星就能引燃。
夏日炎炎,酷熱難耐,地上的景物好似被融化了般。
寬闊的官道上,一匹黑色的駿馬似疾風般飛馳而過,揚起陣陣塵沙。
馬背上伏著一位衣衫淩亂身著重傷的姑娘。她麵色慘白如紙美目半闔,雙手無意識的摟住馬脖子,順著大道任馬兒將她帶向遠方,迎麵的風似熱浪撲來,不一會兒她的衣衫就被汗濕。
片刻後,身後一陣“噠噠”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幾名身著公服的官差漢子吆喝著策馬緊跟了上來。
幾人愈來愈近,轉眼已在一張開外的距離。
“大膽凶犯,還不快快束手就擒!”為首的一個捕快頭領大喝道。他話音剛落,一側的捕快已搭弓拉弦,無聲的瞄準了前方的身影。
無奈前方的馬兒忽左忽右,跑得毫無章法,根本不能瞄準,“嗖嗖嗖”三聲悶響後,三支箭羽分別落在了地上,揚起陣陣塵土。
熱,渴,還有蝕骨的疼痛一直摧殘著她的意誌。這種天氣,又是這麽急促的逃命,讓她實在有些吃不消。額際的汗珠如雨點般滾落,浸入她的眼,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知道後麵有對她窮追不舍的六扇門,隻好努力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子,顧不得馬背上的劇烈顛簸,用盡全力一夾馬腹,一扯韁繩,掉頭向官道旁的一條林蔭小道奔去。
“給我追!”後麵的捕快們始料未及,忙紛紛掉頭追了上去。
這是一場沒有目的地的逃亡。對青鸞來說,一點零星的希望她都不曾抱有。因為她已深深感覺到了絕望。
從胭脂酒坊到目下,起碼已有兩個時辰,差不多四十多裏路。人倦馬乏,而她左肩的傷口早已裂開,流血不止,滴落在馬背上黏膩一片。
……還要跑到什麽時候,為什麽身子那麽沉重,視線越來越模糊,連周遭的景致也花成了一片?
耳邊忽忽灌著滾燙燙的熱風,讓她腦袋嗡嗡響個不停,連身後的馬蹄聲、吆喝聲,也聽得十分不真實……
就在她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青鸞隻覺馬兒一聲慘鳴,緊接著馬兒身子一震,似發瘋般竄了出去。
不好!馬兒中箭了!
青鸞努力睜開沉甸甸的眼皮,還未待攀附住馬脖,耳畔又聽得“嗖嗖”幾聲後,馬兒吃痛的慘叫一聲,整個前身倏地揚起,將她整個人重重甩了出去。
這是兩縣交界處的樹林,道路比官道窄了許多,道路兩旁是高高低低繁盛的灌木叢,左側則是一條長長斜斜的陡坡,坡底是一條水流湍急的大河,青鸞被甩出去後,整個人便如陀螺般在眾捕快的驚呼聲中飛快坡下滾去。
……
七月天孩兒臉說變就變,明明方才還是烈日當空,轉眼間卻又是陰雲密布,狂風大作。不消片刻,一陣急雨便傾瀉而下。
城郊。王府別院。
趙璟之一臉疲色的沐浴完,正欲去淩母的院子探望,忽然看門的小廝急急奔了進來。
“啟稟王爺,門口有位小爺求見。小廝埋首低低道。
趙璟之有些意外,他的別院甚少有人知曉,此番回京他相當低調,跟他偶有走動的也隻有禦史羅玉京。到底是誰求見,又是在這瓢潑大雨天?
“來者何人?”趙璟之皺眉,十分疑惑。
“據說是六扇門的官爺……”小廝忙不迭的答道:“小的不敢做主,便前來請示王爺。”
六扇門?
趙璟之挑眉,驀地反應了過來。想來是阿娘的孩兒,他那未曾見過的義兄找來了罷!
念至不由會心一笑,一側的佑安早已心領神會的撐好傘,陪著主子向王府大門走去。
才至晌午,天氣已陰暗得仿佛是傍晚。風一陣緊似一陣,雨也緊似一陣,雨點像鐵絲網般,似一道道銀色的珠簾般,密密實實的傾盆而下。
隔著雨簾,站在石階上,趙璟之看著門口空地上那個渾身濕透的年輕人,似一株青鬆般屹立不動,見他出來,麵上一抹驚喜一逝而過。抱拳施禮朗聲道:“卑職萬大春拜見王爺!”
原來是他。
趙璟之識得他,前幾日護送淩母的那個小捕快。可他現在冒雨求見自己,所為何事?
“是你?”趙璟之輕舒眉峰,淺笑道:“進來說話吧!”
“王爺!卑職前來是有事相求,久聞王爺古道熱腸俠骨仁心,還望王爺出手相救!”萬大春衝他深施一禮,急急道。
“哦?你不是來探望我阿娘的麽?”趙璟之有些意外。
“王爺,卑職的兄弟遭人暗算深陷大牢,情況危急。如今隻有王爺能救他一命!還望王爺給他一條活路!卑職願意赴湯蹈火,為王爺效命!”萬大春心內忐忑,不知此行能否成功,唯有硬著頭皮道明來意。
熟料未待他說完,趙璟之已收回笑意,漠然的盯著他冷冷道:“本王從不問政事,你找錯人了!”
說罷就要轉身,身後又傳來萬大春的一聲哀呼:“王爺!”
趙璟之側身盯著一身狼狽的萬大春,緩緩道:“你能為你兄弟如此,本王心裏也委實感動!不過本王從不過問閑事,你還是請回吧!”
他緩緩轉
身,掀袍就要踏進大門內,隻聽得那個年輕人似是很不甘的大著膽子衝他喊道:“小王爺!事關你的義兄,你阿娘孩兒的生死,莫非也是閑事麽?”
趙璟之身軀一震,忙急急轉身,一臉的難以置信,脫口道:“你說什麽?”
“回王爺,卑職口中的兄弟,正是你的義兄!他如今深陷大牢性命堪憂,還望王爺看在莊大娘的份上,救他一命!”萬大春見他轉身,心中驀地騰起一抹希望,衝趙璟之感激的單膝跪地,以示感謝。
原來是這樣!趙璟之大致猜到了幾分,忙吩咐佑安將他從雨中扶起,帶他進府。
萬大春大喜過望,連連稱謝。
大春跟佑寧體型相似,待他換過佑寧借他的幹淨衣衫,一杯薑茶下去後,趙璟之摒退左右,向他打聽淩天霽的事。
萬大春便將事情前後大致說了一遍。
趙璟之聽罷久久不語。倘若事情果真如此,便有些棘手了。
朝廷內幕尚多他也早已耳聞,這些年來黨派之爭他從不參與,更與朝中官員甚少走動,隻是個切切實實的閑散王爺。可眼下,事關嬤媼,他又怎能坐視不理?這個消息對老太太來說,是致命的,萬不可讓她知曉。
該如何是好呢?
他眉頭緊鎖,一臉憂心的望著門外的雨簾,陷入了深深的思慮之中。
待雨勢稍稍小了些,趙璟之便帶著佑安佑寧駕車前往太子府。
這是他多番思量後的決定。為避免事態擴大,皇宮那頭是萬不能去的。人是趙竑下令關的,他要在史相一派有所動作前趕到才行。至於有無希望,隻能搏一把了。
他此番前去,特意捎上了他珍藏多年的心愛之物-—文房四寶”一套。
這四樣寶貝均屬難得一見的稀世珍寶,紅絲石雕筆架,石雕犀牛鎮紙,石雕龜鈕水注和通體碧玉晶瑩的銘文硯。他深知他這位王兄素來喜愛收藏古玩精品,又是個極好筆墨丹青之人,想必定能討他歡喜。
臨行時,佑安又從後院搬來了兩壇美酒。這酒出自沈沫霜之手,是胭脂酒坊不輕易外賣的“千日醉”,口感遠勝“薔薇露”。連甚少飲酒的趙璟之嚐罷都讚不絕口。
這酒塵封快兩年了,現下卻被佑安給尋了出來。
趙璟之見罷,不由擰眉。不覺想起昨日晨間六扇門眾捕快大鬧胭脂酒館那一幕。憶起後來佳人負傷倉惶逃脫,而沈沫霜一副神態自若的模樣,望著重重雨霧,他的心也被深深的揪扯著。
這多事之夏。
見主子一臉不豫的盯著自己手中的酒壇,佑安小心賠笑道:“王爺素來對這千日醉讚譽有加,小安子便擅自搬了出來,太子爺也喜美酒,目下送去正合適,禮多人不怪嘛……”
一旁的佑寧怕觸怒主子,忙低聲罵道:“你這擅做主張的毛病怎麽還改不了!還不趕緊搬回去。”說罷用神眼示意主子十分不快的臉。
好在趙璟之對此並未計較,隻是心事重重的掀簾上了馬車。
別院在城郊,與太子府相距較遠,半個時辰後總算到了。府上看門小廝一番通報後,趙璟之主仆不消片刻便被請進了府內。
繞過幾座樣式精致的院落,穿過幽幽曲徑,眼前風景一換,進入了一片廣闊的水域,一陣清香頓時襲來,令人心曠神怡,心中煩悶也去掉不少。
那是太子斥巨資修建的碧波池。池上荷葉繁密,粉白相間的芙蕖姿態各異,盡顯秀色,在雨中更添朦朧妖嬈之態。池中央有座八角涼亭,輕紗漫舞間,太子趙竑正在聚精會神的作畫。
見趙璟之前來,趙竑擱筆摒退左右,伸手示意他進來。
“微臣見過太子殿下!”輕輕撣去肩上水漬,趙璟之衝他施禮道。
趙竑看來心緒尚佳,衝他擺擺手,隨意指了指一側的石凳。趙璟之道過謝,眼神瞟向他石桌上的那副還未完成的畫作上。
“殿下好興致!”趙璟之淡笑道。
那是一副猛虎下山圖,崇山峻嶺間,一隻大蟲姿態威儀,步伐盡顯王者之態。隻因還未完成,氣勢稍稍若了些許。
趙璟之挑眉,猛虎下山,野狼驚。看來他的這位王兄最近也不是很順暢,想借此漲漲自己的運勢。
“瑢郡王才情不凡,我大宋朝無人能及,這餘下之筆由你代勞可好?”趙竑俯身吹幹墨漬,緩緩道。
趙璟之挑眉,微微側首,亭外的佑安會意,立馬奉上那套珍品文房四寶。
“這是?”趙竑不動聲色的盯著紫檀錦盒,滿麵疑惑道。
趙璟之但笑不語,徐徐打開寶盒,將盒中寶貝一一輕擺在桌上,靜靜觀察他的麵色,果然欣喜異常。
都道太子竑是個癡迷古玩奇葩的人,看來傳言不假。趙璟之一直提拎著的心稍稍放回了原位。
“好!果然是好寶物!”趙竑驚歎不已,他是識貨之人,這幾樣可都是千金難買的曠世佳品啊!不由拿在手中把玩,愛不釋手。
見他一臉興奮之色,趙璟之勾唇一笑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這套文房四寶正是微臣獻給殿下的!“
“瑢郡王也是喜愛丹青筆墨之人,本太子豈可奪人所好?”趙竑口中連呼不可,一雙俊目卻在手中的青玉垗硯上流連不已。
趙璟之心下好笑,波瀾不驚的道:“殿下的書畫造詣遠超微臣,正所謂寶劍贈英雄,這套四寶獻與殿下,才算是真正的實至名歸。”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套對於趙竑同樣受用。趙璟之無奈的在心底歎了口氣,自己從來不屑於這種溜須拍馬隨波逐流之事,罷了罷了,如今為了嬤媼,為了義兄,勉強自己一回罷!
“瑢郡王過譽了,過譽了!”趙竑喜笑顏開的端詳著手中的筆架,又輕輕放至錦盒:“你既然一番誠意,本太子就卻之不恭了!來人,看茶!”
他興致頗濃,未待趙璟之坐定,再次提議道:“吾有些累乏,這餘下之筆,請瑢郡王代勞如何?”
趙璟之起身,答了個是。不再推拒。
寥寥數筆,不消片刻,一隻猛虎完便完整活躍於宣紙上。虎口怒張,露出森森的牙,哮聲隱隱可聞,十分傳神。
“妙哉!妙哉!”趙竑撫掌大讚:“瑢郡王果真才情無雙,整隻虎畫得纖毫畢現,惟妙惟肖!”
趙璟之淡淡一笑,緩緩落座。
趙竑望向亭外依舊未停的雨勢,忽然掀眉道:“你此番前來,不光是為送這寶物來吧?”
終於進入正題了!
趙璟之忙正色道:“殿下英明!微臣前來正是有事相求!”
趙竑緩緩放下茶盅,瞟了他一眼,良久才道:“能讓你這般費心前來,想來定是很重要的事!”
趙璟之也不否認直奔主題道:“殿下所言甚是!臣弟來此是為一個人求情!”
“哦?”趙竑驚訝的看向他,一臉的難以置信。
“臣弟鬥膽,還請太子殿下對淩天霽從輕發落!”趙璟之起身,對他深鞠一禮,語氣十分誠懇。
趙竑眉峰緊湊,沉吟片刻才道:“你為何為他求情?”
“實不相瞞,淩天霽一家對臣弟有救命之恩,臣弟深知理應公私分明,可還是想懇請殿下網開一麵,饒他性命!”
“誰說要他的命了!“趙竑忽地一笑,一臉不耐的揮手道:“不過死罪可免,活罪卻是難逃!按大宋律法,瀆職可是大罪!”
“這個自然!”趙璟之連連稱是:“耳聞殿下對他賞識有加,不然這次的護衛工作也輪不到他頭上。”
趙竑輕撫了撫桌岸上的猛虎圖,眸光閃爍,半響才道:“那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
“按大宋律法,理應處罰。但他終歸是殿下的人,倘若被史相借題發揮,他隻怕會沒命,於殿下來說,也是莫大的牽連和損失!依臣弟之見,小懲大誡即可……”
見趙竑沉著臉一語不發,趙璟之適時的止住了話頭,心裏暗暗揣測著。
“今日屬下來報,西夏王子提議在兵部校場設擂比武,我朝派出數名高手,五場比試連贏四場,成績斐然。隻有馬試環節敗下陣來!我朝軍馬的耐力和衝鋒速度遠落下西夏甚多,軍力孱弱,委實令人堪憂!”
趙竑突然話鋒一轉,大大出乎趙璟之的意料。
見趙璟之一臉不解的看著自己,趙竑緩緩卷起畫軸,兀自道:“吾雖為皇太子,府中卻有百來號人要養,月月俸祿更是所剩無幾……吾聽聞西夏馬匹腿粗精壯,膘肥體健,正想私下與西夏王爺交涉,準備購置些回來……”
趙璟之瞬間了然於心。看來他低估了他這個王兄,表象看來平庸而羸弱,實則頭腦精明的很。看來他早料到自己會來找他,是以萬事俱備,隻欠他這股東風了!
趙璟之微微一笑,朗聲道:“殿下不必多慮,臣弟在建康尚有兩處別院和田地,晚些便將地契文書奉上,以解殿下燃眉之急!”
趙竑聽罷,麵上陰霾一掃而光,終於滿意的露出喜色,口中卻連呼:“使不得,使不得!”
趙璟之雲淡風輕的起身道:“臣弟孑然一身,還是閑雲野鶴的日子更為暢快,那些東西是臣弟的一番心意,還望殿下笑納!隻是我那義兄……”
“如何處置他吾心裏有數,瑢弟大可放心!”他似笑非笑的盯著趙璟之,語氣一派輕鬆。
總算解決了,趙璟之心底暗暗鬆了口氣。婉言謝絕趙竑的挽留,他起身告辭。
天色暗沉,雨終於小了些。穿過青翠欲滴的後花園,趙璟之路過一個小院落時,看到一位紫色宮裝的婦人,正安靜的立在門口的石榴樹下。
石榴花紅豔似火,紫衣婦人容顏秀麗,遠遠望去活脫脫一副美麗的畫卷。
“奴才見過娘娘!”帶領趙璟之出府的小廝,見到她忙急急施禮。
原來她便是太子妃,趙竑的發妻。趙璟之還是頭一遭見到,忙止步施禮道:“微臣見過娘娘!”
蘇芸袖麵上微滯,一側的小廝連忙為她介紹趙璟之。
“原來是瑢郡王!”她恍然大悟,忙不迭款款一福。她雙手置於腰際時,右手掌上嚴嚴實實纏了幾圈的棉布便顯露了出來。
見趙璟之詢問的眼神落在自己手上,她忙輕拉了拉袖口,掩飾著麵上的不自然。
“天色尚晚,我這翠雲閣不便留客,他日再宴請王爺!王爺請便!“說罷她輕輕一欠身,捂著手急急向內院走去。
趙璟之望著她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佇足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