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十章

一隻野狗無意中逃竄到這個工地中因為饑不擇食,誤吃了老鼠藥而一命嗚呼,當工人們下工的時候發現了這隻死去的野狗,不知是誰提議將這隻野狗作為豐盛的晚餐,好好慶祝一下,即使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吃狗肉,但畢竟有這樣一個熱鬧的氣氛和第一個提議的人的熱情的人的積極倡導,大家的興致在不知不覺間便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於是這隻不幸的死去的野狗當仁不讓地成為工人們用作慶功會的晚餐,那觥籌交錯的場景、冒著熱氣騰騰的畫卷讓工人們情不自禁饞涎欲滴、浮想聯翩、嘻哈之聲不絕於耳,於是都迫不及待地爭先恐後地在淩亂的犄角旮旯中、在彌漫著厚厚灰塵的煙幕中翻出了一個已經滿是鐵鏽的大鑊鍋,再撿了幾個磚頭,架起了一個簡易的土灶,倒上有些渾濁的水,最後眾人拾材火焰高,在沸騰的滾水中,死狗已經被剝盡皮毛,扔進了鍋中。

氣味因為是分子運動所以不可抑製地彌散開來,引得臨近的幾個工地的工人都不顧一切跑了過來,貪婪地盯著鍋中不斷翻滾的狗肉,大家哈哈大笑,氣氛很快達到**。

當火熄滅的時候,工人們還沒有開始分割狗肉,金毛犬就出現了眾人的視線中,他一刻不停地奔到大鑊鍋的旁邊,對著死去的狗狂吠,然後轉身對著眾位工人狂吠,眼中溢滿哀愁。

“怎麽了?”工人們不解,議論紛紛。

“會不會是他也想吃狗肉啊?”有工人猜測著說道。

“哦,還把我們的金毛大哥忘了,快給他一塊最肥的肉!”有一個工人一拍腦袋,自以為聰明絕頂,邊說邊將死狗的一塊看似最鮮美的部位切下遞到了金毛犬的身旁。

可金毛犬用力地搖搖尾巴,再用力地搖搖頭,眼中的愛戀更甚,吠聲更加淒楚。

“朋友們啊!你們為什麽還沒反應過來,這隻狗已深中劇毒,不能吃啊!不能吃啊!”金毛犬心裏劇烈地呼喊,可是沒有人聽得到。

“你這個笨蛋!”那個娃娃臉的工人大聲怒斥那個自作聰明的工人,“金毛犬也是狗誒,我們吃的也是狗誒,再怎麽說這隻狗是金毛犬的同類,他怎麽可能殘忍到吃自己的同伴呢?大家說是不是?”

“有道理。”眾工人紛紛頷首。

“那怎麽辦?難不成我們就放棄了嗎?這麽一大鍋佳肴……”有人不滿了。

“誰說放棄了。”娃娃臉的工人說道,“不用放棄,我們不用對這條狗負什麽責任,畢竟它是自己死在這裏的,與我們無尤,我們沒有對不起金毛犬的地方。隻是金毛犬看見他的同類死了沒有不傷心的道理,然而,死都死了,也沒有辦法了,況且,現在狗肉已經煮熟了,如果倒掉,那也怪可惜的,說不定上天還要怪罪我們浪費糧食,暴殄天物呢!所以,我們放心吃好了,我相信,金毛犬一定會理解我們的。”

“對,說得有道理,大家吃吧。”經過該工人一番解說,大家心中的疑惑盡釋,立馬又恢複了眉開眼笑、交談甚歡的情緒,有工人卷起衣袖,開始切分狗肉,有人幫忙,有人坐在原處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眼神卻不離開狗肉所在。

“汪汪汪!”金毛犬見眾人沒有理會自己苦心積慮表達的深意,百感交集中狂吠而出,在他的心中也早已下定了一個決心

,並堅定地呐喊道:“也罷!當初你們救了我,我也無力報答,在這最後一次夜裏,對著朦朧的月光,伴著習習而過的風的眷念,我想做最後一件事,用我的命來告訴你們一個事實,朋友們,永別了,希望你們記得我!”

金毛犬狂奔到那塊本來為他撕下的狗肉所在地,毫不猶豫地張口吞進了腹中,並用出最後的力氣,向天一聲悲鳴,眼淚緩緩溢出眼眶,滑過他的臉龐,滑過他金色的皮毛,在高貴的月光掩映的姿態中氣絕身亡。

在金毛犬吃那塊狗肉的時候就已經有人在注意觀看,直待金毛犬氣絕而死才驚呼出聲,大家恍然大悟,陡然間明白過來原來這狗肉深藏劇毒,金毛犬的悲鳴並不是痛惜他同伴的死,而是拯救大家不要被毒藥毀傷的生命。

眾工人齊齊扔掉拽在手中的狗肉的殘餘,奔向金毛犬身旁,情感的波濤不受抑製地洶湧澎湃,淚如雨下,大家聲嘶力竭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這位忠誠的朋友,希望將他叫醒,可他再也不會醒來了,連意識也不會複蘇了……

水果刀的意識覺醒於一艘位於海上的遊輪中,在汽笛聲不斷嗚咽中,雲層上湧,遙看陽光鋪滿海麵的世界碧波蕩漾,一樣無垠,和點綴著的掠過海浪的矯健而靈動的海鳥的影不時投射在餐桌上靜靜躺著的一動不動的水果刀銀色的刀刃上映出的一縷刺眼的光。在水果刀刀刃倒映的世界裏,一位中年男子的麵容被拉得老長老長,連帶著的泛著嘴角的笑容也顯得突兀而滑稽,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小小的女孩的影子,她似乎在伴著蝴蝶飛舞的模樣,在頑皮地蹦來跳去,給簡單的臥艙中灑滿歡樂與溫馨。她的酒窩特別好看,嬌豔如倒映在水中的梨花的影,褪去浮華與汙濁,留下最單純的印記鏤骨銘心的水晶般的純潔無暇。唱著歌兒的她,與悲傷絕緣,引得父親頻頻回頭,滄桑的麵頰上的點點胡渣也顯得分外俏皮和溫柔。

“好好坐下吧。”父親佯裝生氣地說,“坐好了,父親給你削個蘋果。”

小女孩不滿地撅起小嘴,露出嬌嗔的神色,逗得父親哈哈大笑,手中卻不減削慣了幾十年的蘋果的動作。而拿起的那把刀正是意識已經覺醒的水果刀。這下子,水果刀就不滿了,因為他正在遙看碧波粼粼的海麵上那一群群海鷗飛過的倩影,美麗絕倫,讓水果刀心馳神往,正聚精會神,不能自已時卻被父親當成了工具,即使自己是工具,也應該有休息的權利。所以水果刀將不滿的情緒化為心中的咒罵,詛咒這父親一定會削到自己的手,以為自己閑暇的心情沉入浮想聯翩的悠然自得被打擾而報仇,從而撫平自己不滿的心。然而父親的手沒有被削到,風浪卻突然來臨,變天在頃刻間,烏雲蔽日,海鳥俶爾而逝,海浪變成厚重的簾幕攜卷著推波助瀾的力量湧向遊輪,脆弱的遊輪那微弱的體積如何能夠承受這猛烈的海浪的戲謔,船身猛烈搖晃中,人們站立不穩,紛紛跌倒地上。父親和小女孩也跌到了地上,在父親緊緊抱住小女孩的前一刻。

風浪持續時間不長,也許是進入了一個狂飆稱霸的區域,當駛出這片區域後,風平浪靜依舊,陽光溫暖依舊,海鳥成群盤旋依舊,藍天依舊,白雲依舊,仿佛剛才的風暴隻是一個短暫的夢,人們隻是集體睡著了,碰巧做的夢又相同,碰巧又在同一時刻驚醒

了過來,便在這樣想著的時候,人們又找回了最初的快樂和平和。

然而,父親的臉色卻蒼白得可怕,小女孩有些恐慌,焦急地喊著父親的名字,父親隻是淡淡一笑,盡力讓一切都變得和最初一樣,一樣平常,一樣井然有序,一樣悠然自得。

就在剛才船身劇烈地顛簸中,就在父親緊緊護著女兒倒地的那一刻,父親握在手中的水果刀因為慣性筆直地插入了心髒的中央。這是水果刀始料未及的,他沒想到自己的詛咒竟然會帶來風雲變色的劫難,甚至能置人於死地的慘絕人寰。於是水果刀嚇得渾身戰栗,意識顛倒,色澤黯淡,幾欲崩潰,而這一切,事實上隻是一個巧合中的巧合,與水果刀本身的詛咒並無關聯。

父親的疼痛無人能知,如魚飲水般,冷暖自知。應該是痛苦得無以言說,但他不能表現這一切,至少在活潑可愛如天使的女兒前麵,他不能將魔鬼的表情顯露出來。所以在當時,他隻是緩緩地從容不迫地掣出插入心髒的水果刀,再若無其事地抹去上麵留下的血跡,用蒼白的臉色在小女孩焦灼而緊張地呼喚聲中微微一笑,示意自己安然無恙,一切如常。小女孩的思辨意識還未達到獨立階段,在童心正艾的情況下輕而易舉就忽略了父親偽裝的強顏歡笑背後的痛楚和一見便知的蒼白的臉色所表達的危險信號,仍然沉浸在嘻哈的歡樂之中,過著天使般的生活,和往常一樣頑劣。父親之後的表現也與以往一樣,給女孩削蘋果、講故事,陪她做遊戲,隻是臉色越發蒼白,特別是在夜裏,在寒冷的空氣的縈繞中,在一麵陌生而熟悉的鏡子麵前,異樣地驚恐與體內的血液在漸漸降低它的溫度,流逝他的生命,這時,他才會情不自禁地顫抖。而水果刀,蜷縮在餐盤的一隅,早已不知所措。他其實已經預料到,不幸的時刻即將來到了。

船很快就靠岸了,慣有的汽笛的鳴叫,拖著亢奮的精神不知疲憊地鳴叫,引吭高歌中,穩穩當當地停靠在碼頭上。碼頭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父親牽著女兒的手,像僵屍一般隨著人流向岸上走去,在熙熙攘攘的人潮湧動的某一個定點,有他們期待的人兒佇立和翹首以盼,那就是小女孩的媽媽。小女孩精靈般的眼睛閃爍著明亮而靈動的光,帶著月亮的溫柔狐狸的狡黠,尋找著母親的身影。

“爸爸快看!我找到媽媽啦!”小女孩興奮地跳了起來,指著前方的一個身著紅衣的女子,歡呼雀躍中,她趁勢丟開父親的手,也不顧人群的擁擠,隻管向前飛奔,像一隻久離燕巢的乳燕乍然看見闊別的母燕一般迫不及待地投向母親溫暖的懷抱,隻差最後一步之遙,卻聽到了人群齊聲驚呼,於是小女孩回過了頭,一眼就看見了父親口噴鮮血,像一尊被榴彈擊中的屹立著的偉大的石像般開始緩緩坍塌,最後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然後自己的身體也跟著搖搖晃晃,接著視線開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開始顛簸、傾斜、晦暗。在昏倒前,她隻記得父親是微笑著的,並且會一直微笑,她相信……

飛盤覺醒於風馳電掣地狂飆中,在速度達到一定的緊要關頭,可以說是飽和狀態,也可以說是一種偶然,在這強烈的奔馳中乍然醒來,與夜風的性格一樣狂野,耐不住在車身的寂寞隨時隨地想著脫離而獲取自由與獨立——他是一輛貨車尾部的鐵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