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十六章
他們結婚後不久,男子也遭遇了一次車禍,血液流失嚴重,需要緊急輸血,可醫院血庫告急,自己的血型無法匹配,轉院危險難測,恰又正直深夜,醫院人馬寥寥無幾,幾名醫生護士的血型也不達標,形勢迫在眉睫,危機萬分,女子束手無策,躲在牆角一隅痛哭不已。
女子的情緒極度低落,幾近崩潰,腦子裏渾濁一片,而醫生卻突然送來了一個好消息:血液找到了,已經輸進了患者的體內,現在患者已轉危為安,很快就能蘇醒,不用擔心。
“在哪裏找到的?”女子猛然抬起頭,眼淚止在臉頰,像凝固的珍珠,在白熾燈的照耀中散發著璀璨的光芒。
“是一位好心腸的先生獻的血。”醫生答道。
“他叫什麽名字?”女子急忙問道。
“他不願透露姓名。”醫院搖搖頭。
“他長什麽樣?”女子緊接著問道。
“他……”醫生似乎不善言辭,結結巴巴敘述了一番,又加上手的比劃才差強人意地將那人的外貌描繪了出來。
“他在哪裏?帶我去見他!”女子催促道。
“他獻完血就走了。”
“往哪裏走的?”女子追問道。
“往那。”醫生指了一個方向,“應該走得不遠。”
女子飛快地跑了出去,在夜的樹叢的陰影裏,在昆蟲啾啾的不夜的歌聲中,她已忽略了環境的存在,甚至忽略了早已不善長跑的疲乏的體力,在一叢樹的拐角處,她看見了一個匆匆前行的人影。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女子大聲喊道,逆風變成了順風,將她的聲音拉得悠長,穿過了他的身軀,於是他的身軀定在了當地,他緩緩轉過身,望著月光下的女子,露著淡淡的笑,沒有一絲一毫的詫異。
正是當年那個青年,他兌現了自己的承諾,一直在她的身邊,讓她發現不了他,他卻一直能默默地守護著她,當她陷入絕境的時候,在她萬念俱灰的時候,在她再沒有人可以幫她的時候,悄然出現,及時幫她。
“不是每隻蝴蝶都能飛過滄海,”他似答非所問,“但飛過滄海的一定是蝴蝶。”
“什麽意思?”女子不解。
“人生就是滄海。”男子緩緩解釋道,“我們都怕掉進去,再也飛不出來。所以我們會結伴而行,絕不會孤獨地去冒險,因為那樣太不值得了,葬身海底沒人知道。無論你我,都離得不遠,我們都處在風暴的邊沿,而現在,我看見了你,離我不遠的你,被風暴席卷,於是我會將你救出來,就這樣,在一塊安全的區域,靜靜地等待雨過天晴,風平浪靜,然後繼續飛越,直到終點。你現在隻是受了暴風雨的驚嚇,很快太陽就會出來了,你會重新看到光明和溫暖,那時你就會忘記苦難和遭受過的暴風雨的摧殘,你會重新變回曾經的你,如赤子般的純潔無暇的心顫!”
青年說完,留下了一個微笑,轉身離去。
“你愛過我嗎?”女子心裏清楚問題的答案,她隻是希望親口聽到一個答案,一個幼稚與嚴肅相交織、一個簡單與
複雜相糾纏、一個真誠與虛偽相包裹、一個真實與幻覺相融合、一個偉大與自私相應和的亙古不變、矢誌不渝、曆久彌新、彌足珍貴、治絲益棼的唯一的答案。
“蝴蝶沒有翅膀怎麽會飛行?除非它已葬身滄海……”青年的背影遠去,聲音在慢慢消弭,可是總有樹的搖曳,風的影,蟲的音在用盡一切辦法保留著青年的聲音,所以在空氣中迸發的每一個音調都能夠找出與還未消失前的青年的聲音和背影相呼應的韻母和聲調的組合,久久不會平息,像女子的心情和她佇立在夜色中飄飛的發絲的清芬融為一體……
知了看完了這一出真實的劇目,若幹年的時間仿佛隻是一瞬,他在青年的身上悟出的那一樣東西就是讓他意識突飛猛進、豁然開朗、醍醐灌頂的大徹大悟的真諦……
麻雀的意識清醒於一片斜風細雨光顧的六角亭的頂端,卻喪失了本應具有的浪漫的悠長的相思的誘因,這一切被樓上的一個想要以縱身而下的自盡的方式的女子攪得亂了節奏驚恐了芳草萋萋與雨的隨心所欲的飄零,所以雨也變得悲戚和驚恐,連帶著麻雀的啁啾的啼鳴,也不再婉轉,而是刺耳的令人心悸的不忿和警惕。是的,麻雀認為恚怒的氣息才是此時此刻最有方式阻止女子輕生的方法,在絕望關頭,鼓勵根本沒有任何用處,勸慰更是讓人捧腹,至少在這種關頭,在觸摸到藍天白雲的欄杆的邊沿,在她眼中的荒蕪的世界,在麻雀的眼中也必然猜測得出那裏必是一片貧瘠,沒有生機。而勸慰的人往往會抓住這樣一種方式,製造虛擬的幻境,在她的眼中重塑一個新的世界的美麗的五彩繽紛的浪漫的來臨,殊不知這是在給兒童講童話哄哄小孩子破涕為笑而製勝法寶百試不爽而對於一個成年人卻如同蚍蜉撼樹,荒誕不經,沒有作用,反害了性命。因為在她絕望的世界裏,她再也不相信光明所帶給她的溫暖,如果再要塑造一個虛擬的世界,那與她心中憎恨的絕望的世界又有何區別?這是一個傷疤,也是一個禁區,而在麻雀看來,得反其道而行之,順著她的意,一針見血,戳破她的隱秘,讓她相信自己的力量才是緊緊能夠攥在手中的牢不可破的真實的存在。
樓下的人漸漸多了,站得並不密集,警察來了很多,消防人員也來了,例行公事地忙碌著,爭分奪秒地嫻熟著布置著消防氣墊、救援人員的蹲點、談判人員的緩緩靠近……一切在忙碌中緊湊著、毫不紊亂,盡然有序,可見這種事情見多了,他們自有豐富的經驗和處理方式,各公寓樓的窗戶不約而同的敞開,在平時很難一見的“貴人”的頭顱也在此時此刻紛紛探出,像一群好奇的地鼠,瞅著這不可多得的熱鬧。
人群在相互湊攏,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女子輕生的原因。
“聽說愛上了一個男人,那男人早已結婚還有孩子啦……”一個上了年紀的大嬸表情誇張的說道,這無意識的流露的動作和手勢也正是一種性格的流露,人們可以在這樣的動作中輕而易舉地推測出她年輕的時候也一定是一個愛聽八卦、說三道四、絮絮叨叨、家長裏短、樂此不疲、不厭其煩的人。這種人的缺點在此
刻被忽略不計,隻有唯一的優點彰顯得淋漓盡致,光彩奪目,熠熠生輝,不引人注目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群自發聚攏在她的周圍,形成車水馬龍的景觀,聚精會神,全神貫注凝聆聽關於女子輕生的來龍去脈、子醜寅卯,不過眼神的餘光仍然時不時地注視著公寓頂端邊沿上岌岌可危的女子的一舉一動。
“女子想不通,覺得男子太不是東西啦,比禽獸還不如,自己真心誠意掏心掏肺付出了這麽多,到頭來卻是不折不扣的騙局,感情被玩弄了,身子被糟蹋了,還有什麽臉麵活在世上,倒不如死了幹淨……”八卦大嬸繼續深情並茂地講述,其中連帶著對禽獸男子的唾棄和憤怒與對不幸女子的同情和喟歎在文不加點滔滔不絕激情澎湃的講述中得到了生動形象化的最完美的闡述和表現,群眾的紛紛附和又一次增加了這種表現的力度和闡述的深度。人群中對男子的討伐聲出乎意料的一致和統一,占了大多數,但也有人默不作聲,將另一種觀點埋在心底,覺得女子再怎麽說也不是三歲小孩以至於智商發育不足而犯這種低級錯誤,對於男子的家庭背景的隱瞞完全有能力通過探查的手段和旁敲側擊的方式直搗黃龍,一舉戳破,既然是謊言是騙局,怎麽可能天衣無縫瞞天過海而沒有漏洞呢?不過是缺個心眼罷了,才讓騙子得逞,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分析,會不會也有這樣一種可能:女子為了什麽目的和男子在一起呢?是貪圖虛榮嗎?要不然怎麽會如此輕易地答應男子無“禮”的要求呢?那自己的要求又合“禮”嗎?如果是這樣,那女子被騙也是其咎由自取,一意孤行,聰明反被聰明誤,責任自負,與人無尤,不值得人憐憫和同情了。這是少數人理智的念頭,在沉默中隱匿著,不被人知曉,在這種大多數呈決定性優勢的傾軋之下,女子的同情也是那麽理所當然而順理成章了。
所以當人群在下麵大喊:“姑娘不要想不開啊!你還這麽年輕,還有大好的青春可以彌補,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你還有機會,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多可惜啊!”
“姑娘,你長得這麽漂亮,一定會找到真心實意愛你珍惜你的人,隻是時間沒到罷了,隻要你活下來,就一定會等到他的!”
“姑娘,生命誠可貴,多少人得了不治之症想活都活不成,你年紀輕輕,身體又健康,何必要作踐自己,毀滅自己呢?這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嗎?”
“姑娘,想想你的父母吧,他們含辛茹苦把你養大,幾十年如一日,無論風霜雪雨嚴寒酷暑給予自己多大的打擊,他們都沒有抱怨過,為什麽?因為他們有你啊,為了你,他們可以將一切的挫折和痛苦視為等閑!現在他們老了,正是希望你幸福的時候,正是你要好好報答他們的時候,可是你就這樣死了,你想想他們還能活嗎?你的心為什麽那麽狠?”
“……”
類似的話一波接一波,連綿不斷,兩名談判專家已經到了樓頂,正試圖接近她的身邊,但為了不刺激她的神經以免加速她的死亡所以在離女子一定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正在小心翼翼為即將說出口的話措辭斟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