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二章

她陡然間明白了造成此時的痛苦的根源,在劇烈的無法抑製的絞痛中、在用盡全身的力氣與這股絞痛相抗衡的搏鬥中、在自己的牙齒都快要將因為發痛而蒼白如死人的嘴唇快要咬掉的情狀中,她還有最後一絲充斥著最強大的恚怒聲嘶力竭地討伐道:“你……好卑鄙!”

“我送你到醫院!”男子也有些慌了,沒有做任何爭辯,將女子抱起,當機立斷,以最快的速度衝下了樓,攔了輛車,駛向醫院……

剛才的一切,男子在廚房中打開水時所做的一切,那幅掛在客廳中的古老的油畫全都瞧得一清二楚,可是他什麽都不能說,連歎氣都不行,隻能在超脫空間之外的另一種世界裏扼腕歎息而無能為力。

男子在第一次離開的時候雖然對女子的戒心已經消除了大半,但是卻終究不放心女子的話中究竟有幾分真實可信度,那幢看似豪華的房子究竟是不是女子所有還是僅僅隻是一種攫取錢財的障眼法男子心裏是越想越迷惑,雖然在女子的一連串信誓旦旦的話中所呈遞出來的內容不會讓人產生絲毫懷疑,但從另一個角度來分析這又何嚐不是女子施展手段的高明之處?如果看不出一絲端倪查不出一絲蛛絲馬跡這並不能證明女子的清白也並不能使自己的心和思想歸於平靜而無所畏懼,相反,這種想法會讓自己變得更加難以自持,更加難以從容應對本來正常生活所要進行的節奏和既定程序的實施,就像關在豬圈中的最肥最壯的那頭豬、吃得最歡、蹦得最歡的那頭豬決然不會想到自己第二天的命運就是與這個美麗世界永訣的預兆。雖然自己不是豬也不會送上被宰殺的生死場中,但從某些方麵來看,卻暗合了一些影子似的邏輯:至少,有一個人知道自己的死穴在哪裏,自己以後的命運會怎樣?還不是等同於被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所豢養著,異曲同工。這樣一來,男子在惴惴不安之際為了以絕後患隻能往另一條不太明朗的岔路上走了,就是要斬草除根,除掉她腹中的嬰兒,才能使自己今後的處境不再擁有任何安全隱患。

於是他在附近的一家藥品店中買了一瓶墮胎藥,為了達到最佳效果,他又在其它幾家藥店買了若幹種不同的墮胎藥,將他們混合在一起。然後就徑直折回,一進門就用氣勢洶洶的態度和惡毒的語言狂轟濫炸於蹙著眉頭的她,待她反應過來時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大動幹戈,動了胎氣,這一切都在男子的預料之中,他故意等著她叫出了救助的信息,等到她的情緒稍微穩定以後,就恰到好處分秒不差的獻上了這點微不足道的殷勤,在這種情況下,在作為情場老手的經驗豐富的累積下,他料定女子決然不會拒絕喝一點熱水的要求,就在走進廚房的那一刻陰陰一笑,將早已調製好的“混合墮

胎水”送到了女子的麵前,女子雖隻是輕輕呷了一口,但是混合藥性的作用卻是曾幾何倍增長,非但一口,隻要一沾舌頭,那也是立見奇效,威猛絕倫,不可小覷。

在伴著一陣又一陣此起彼伏如岩漿衝刷著的濡濕的大地發出的激烈交戰的“嘶嘶”的聲音裏,在女子的身體中、腦海中、靈魂中撕扯,然後又在另一種神秘的力量的控製下進入虛空,喪失一切知覺,最後緩緩清醒於一片晨光熹微的清晨,伴著還未散去的氤氳的薄霧,有些冰涼,刺骨。

在得知診斷結果的那一刻,她的淚已然流幹,沒有任何時候哪怕是死亡也決然不會使自己陷入萬念俱灰的境地。她再也懷不了孩子了,在這個孩子失去以後,就永遠的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和幸福都化為了灰燼或窆於塵土或消逝於風中,該怨誰呢?男子固然是罪魁,但絕非禍首,因為在很久之前那一個已經與社會道德背道而馳南轅北轍幾乎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念頭的種子悄然萌發的時候就開始昭示著未來的某一天那沒有一個合理的理由出生的孩子會難以在這個社會駐足留戀的預兆,隻是這一天提前到了一個自己毫無預兆的陽光燦爛而沒有一絲陰霾的清風和煦的時間,仿佛是一個無比幸福的時刻,隻有憧憬著的美好未來的畫卷……可是畫卷隻存在於臆想中,與生活脫節得太遠,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與之銜接……

老水牛在某一天意識覺醒的時候救了那一對小小的可愛的孩子而獲得了永久居住和被感激涕零的尊敬和頂禮膜拜更不會被屠宰的命運。隻是在家人看來,自己是通了靈性的存在卻決然不會將自己與神祇相提並論供奉於廟堂之上然後再設想煙霧繚繞禳禱之聲不絕於耳直到人間代代更換,江山依然如故的逍遙自在的過著每一天。這樣的生活可以擁有也不是難以辦到的事情,隻要自己的神力能夠支撐自己變成人形的那一刻就是所有的事情完全蛻變的脫胎換骨的改變的那一天,然而這一切在自己的意識深處並不如何期許和渴盼,平凡的日子過久了,產生了眷念,依依不舍於從前,不想改變,安於現狀,至少能讓這份眷念永存於心間,時時閃耀著光芒,不用拂拭也顯得曆久彌新、彌足珍貴。其中包含的理由分量之重溫情之深甚至連石頭都能開出花朵雨露不再冰涼霰雪不再凝固陽光不會隱沒。那是在這兩個小小的孩子身上感受到的能夠讓淚與笑合二為一不再分離不再排斥不再齟齬的溫暖如春的傳說,是的,那終將會成為傳說,在坊間流傳,千年後也不會沉默。

老水牛在人間經曆過若幹個春秋卻從來不去計算那流逝的時間究竟呈怎樣的趨勢以怎樣的方式在周邊穿過,因為環境演變得十分緩慢,隻有人的相貌在慢慢變老,滄桑得失去了曾經的活力和飛揚

的青春,這已足夠作為一個衡量時間的有效方式而不用耗費腦力去揣測的標尺和參照物,還有縱陌的田塍的兩邊那一排迎風飛揚的各種各樣的樹木,他們因為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周遭的一切,所以活得地久天長易如反掌。至於移花蒔草的日子,如果有閑心的人在幹這樣的事,那倒也能夠仔仔細細的欣賞一番然後長歎一口氣蹣跚離去,因為這樣的事情太多了,紛繁盤結,雜亂無章,曾幾何時,哪一家人做過這樣的事卻也無從回憶更不想花費精力去分辨其中細枝末節的區別到底在哪裏,拋開枝節,剩下的是輪廓大致相同的主幹像堆積木一樣越堆越高,到了臨界點,就凝固成一幅固定的畫麵和短暫的瞬間——姹紫嫣紅爭奇鬥豔的勃勃生機和殘花滿地落紅無情的凋敝。循環往複,也不知在以後的哪一天又會出現。然而另一幅畫麵卻隻是出現了一次,初看之下會覺得無聊而乏味,甚至嫌惡,然而隻要細細品茗,就會品出其中蘊含的無論是香氣還是美麗、無論是視覺還是聽覺都能享受到迄今為止再也不能超越的最簡單卻最樸實的筵席的滋味。

那是在一個或者是在任何一個都不能抹滅的日子裏,在一方荒蕪的草地上,或一條偏僻的泥濘險巇的路徑,無論是刮風下雨,還是酷暑祁寒,都不能阻擋一個小小的男孩的身影在其中那麽自然那麽樸實那麽倔強的顯現,他常常會彎下小小的身子目光聚焦在這些雜亂無章的亂草和茂盛而瘋長的蓬蒿的深處,哪怕是最隱秘的地方,他也不會放過其中的小小的“寶藏”。這些“寶藏”就是廢氣的塑料瓶子。他要努力拾掇不會放過其中的任何一個可以收集的機會,因為他的妹妹欠了一大筆學費,他要幫助妹妹幫助這個家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償還欠下的債。他們的母親殘廢了,在輪椅上度過了幾十個想象不到的春夏秋冬,隻有父親靠著尚能揮動的膂力在貧瘠的土地上夜以繼日揮汗如雨勞作不停以撐起這個看似搖搖欲墜卻穩若磐石的家庭。

“我會每天都去撿別人丟下的瓶子,你等著吧,我的妹妹,很快,哥哥就能幫你還清你的學費的!爸爸肩上的擔子會減輕很多很多,他不會再流那麽多汗了!媽媽也會笑了!你也會笑了!”小男孩在雜草深處、在偶爾抬起頭的瞬間望著在遙遠的山巔的那一抹似乎永遠不會墜落的溫暖的太陽默默的說道……

箱匭在他的身邊靜靜的呆了很多年,已記不清在他醫治好多少病人的那一刻覺醒著默默目睹了讓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的一些溫暖的記憶,在踏過多少山水、多少河流、遭遇過多少數不盡的危險的那一瞬間,箱匭悲傷得不知所措,感動得難以自禁,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出自這個人的內心的最真誠的意願,沒有任何人的意誌能夠使這個人的意誌改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