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七章
“我從黑暗中醒來，踏著塵埃，漫卷人間事，不留空白……”一陣悠揚而深沉的低吟自塑料垃圾桶中緩緩傳出，像來自夐遠的傳說中神秘的蒼梧之淵的呼喚，聽不出悲喜，辨不出善惡，回音連著回音，穿透了一切阻礙，重重疊疊，似真似幻。
人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一道火舌就從垃圾桶中席卷而來，帶著破空的呼嘯，帶著張牙舞爪的肆無忌憚飛揚跋扈得意忘形的戲謔和猙獰，穿過桌椅，掠過板凳，舔過窗簾，在人們驚慌失措、尖叫連連、魂不守舍的雜遝中，人們再也顧不得昔日的形象和出入公共場合做作般的舉手投足的從容不迫和悠然自得，紛紛作受驚的鳥雀般亟不可待地擠到逃生的門口，想要在第一時間逃出生天，也不管自己會不會被擠成肉餅或喪失生機,或對落在後麵無力逃生的老弱婦孺將會出現如何慘不忍睹的結局也不管不顧，統統拋諸腦後了，隻是憑借著獸性的本能向前衝擊，向安全地帶逃離。
火魔的肆虐更加猖獗而無所忌憚了，他狂笑著、飛舞著、變換著身姿和攻擊方式朝逃生者聚集的地方奔湧而來，眼看這一夥人的性命即將消隕，卻不知誰突然大喝一聲，然後便爆發出了幾聲“哐啷”“哐啷”清脆的響聲，就看見擋在眾人身前的幾扇玻璃門應聲破裂，如爆炒的爆米花般四散飛濺，不少人的臉上遭到餘殃，劃破了幾道口子，點點鮮血在風中飛揚，不過卻逃得了性命，人們紛紛跑到了街上，火舌的席卷霸道的攻勢到了門口就已然式微。大家以手撫膺，長籲短歎，過了良久，方才驚魂甫定，狂跳的心髒才稍稍平複了些。須臾之後，又迫不及待地將視線聚焦在大火不斷升騰的樓上的商場中。
火魔正為剛才的疏心大意而使這夥玩物逃出生天兀自薅惱不已，咬牙切齒間怒火更上層樓，掉頭就往樓上席卷而上。
所有易燃物遇火即著，加上風勢的推波助瀾，助紂為劣，倏忽間整個商店便被熊熊大火包圍。
濃煙滾滾，四處彌漫，看不見東西，分不清南北，似黑雲壓城，魔星降世，被困的人們被濃煙嗆得涕泗橫流，咳嗽不止，伴隨著求救聲、哭喊聲、呼天搶地聲、呼兒喚娘聲、覓子尋爺聲、雜物破裂聲、火焰呼呼聲、嗶嗶啵啵燃燒聲、救火車悠長而緊急的鈴聲、樓下群眾驚叫聲、歎息聲、起哄聲……混雜在一起，不絕於耳，熱鬧而岌岌，淒厲而慘絕，焦灼而揪心，眾人生死迫在眉睫。
火勢越來越猛烈，濃煙越來越濃密，天空幾已黯然失色，光明退避三舍，畏葸不前，於是人們的頭頂籠罩在一片濃重的、黢黑的愁雲中。
此時，救火車一輛接一輛湧來，整個主幹道密密匝匝卻毫不紊亂的被安排得井然有序，規章有理，肯綮得恰到好處，相得益彰。
各種救火車在群眾眼前呈現：泵浦消防車、水罐消防車、高倍泡沫消防車、二氧化碳消防車、舉高噴射消防車、登高平台消防車、雲梯消防車、通訊指揮消防車、搶險救援消防車、勘察消防車、排煙消防車、供水消防車、供液消防車、器材消防車、救護消防車……種類繁多，氣勢恢宏，場麵蔚為壯觀。
指揮消防車的車門打開，一個隊長模樣的帶著白色頭盔身穿防火服腳套防火靴身材高大的的中年人拿著對講機大聲下達指令：“各消防小組注意，各消防小組注意，聽我命令，架起雲梯，打通安全出口，拿上氣化切割機，呼吸
機，全力以赴，救人！外圍小組，繼續以高壓水槍大力噴射，排煙機，全速啟動！開始！執行命令！”說罷，將對講機扔回車裏，帶上呼吸機，就以疾風般的速度從堪堪架好的雲梯中衝進了滾滾濃煙籠罩著的熊熊火焰裏。
後續隊伍緊跟隊長的腳步魚貫而入。
站在指揮車旁的另一位麵容清臒眼神堅毅的約摸是副隊長的青年人瞧了瞧衝進去的同事，向周遭的幾個隨行指揮員吩咐了幾句要旨，便帶著呼吸機，手拿滅火器，也踏著雲梯進入了火場。
高壓水槍的噴射從八輛救火車的水泵中噴射而出，像在地底深處擠壓多年的石油般早已不耐煩了，好不容易重見光明，底氣十足，精力充沛，速度之快還帶著摩擦空氣的“呲呲”聲，外圍不斷吞吐的火舌被十多把水槍圍殲，被打了個當頭棒喝，才知曉寡不敵眾和眾誌成城的力量確實無法小覷，所以膽怯之中便收斂了不少，火勢也就漸漸小了，不過彌散的濃煙卻依然沒有減弱的跡象。
旁邊的排煙救火車已經啟動了三台，源源不斷抽出的濃煙向另一個方向排遣，很快消弭在淡藍色的天空中，偶爾因為好奇飛過來俯瞰的小鳥不小心吸入了過量的濃煙，嗆死在這裏，後麵爭相湧上的鳥兒見此情景，吃了一塹，嚇得連忙撲騰著翅膀像避瘟神似的朝空氣清新的地方遁去。鳥兒是逃脫了，另一方的住戶們免不了受了一些無法避免的災難。紛紛緊閉門窗，打開風扇，排煙。
火魔受到圍攻，起先囂張和不可一世的氣焰削減了不少，開始借著風的掩飾有規則性趨利避害，躲避水的攻擊的同時，撒潑怨氣，趁勢想燒傷幾個人。然而高壓水槍的水勢太過猛烈，火魔一時半會也被壓製得手忙腳亂，又要躲避水的攻擊又要趁勢傷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隻能在變化無常的穿梭中去尋找落單或高壓水槍噴射不到的地方的倒黴鬼。
群眾的驚呼聲漸漸弱了，開始報以熱烈的掌聲，因為那些被困的群眾被救火員接二連三被救了出來，並及時配上了呼吸機，所幸大多所吸濃煙不多，意識清醒，死裏逃生後便喜極而泣，熱淚盈眶，對救消防員感激不盡。外圍的群眾見到這一幕，自是長舒口氣，暗暗念叨“阿彌陀佛，上天保佑”之類的禳詞，或真心實意地拍手叫好，為逃出生天的人們，為英勇救人的消防隊員們。
火勢越來越小，濃煙卻越來越密，商場的內部已完全被濃煙包圍，像被邪魔外道布下的迷魂陣鬼打牆般，睜眼閉眼都沒有任何區別。消防隊人員雖然帶著防火罩和呼吸機，但在這個時刻也束手無策。
被燒毀的吊燈和頂棚在不斷剝落，砸在地上，爆裂開來，“砰砰”之聲不絕，激蕩而起的廢屑煙塵混合著灰黑的濃煙像黝黑的蛟龍在狂風暴雨的雲層中集腋成裘聚集的塵埃再不遺餘力盡情傾吐一樣，整個空間被攪得支離破碎，幾乎要承受不住這種摧殘而爆裂開來。更何況是隻是一個凡胎肉體的芸芸眾生。
隊長在這完全處在失了方向的世界中憑借著一種微妙的生之信念向前摸索前進，因為他聽到了一聲微弱而堅強的呼喚。
“那是一個孩子！”隊長在心裏默默的說，“他還活著！”隊長堅定的說。
然後聲音越來越清晰，似乎近在咫尺，隊長能感到那孩子生命的力量就在他的身旁，然而在此刻災難蒞臨的瞬間，他的氣息正逐漸減弱。
“孩子！別怕！叔叔來救你！告訴我你的位置！在哪裏？”隊長全神貫注，氣沉丹田，大聲吼道，眼睛一眨不眨向四麵八方搜索不停。
“四麵都是牆，四周都是火，我被包圍在這裏，火焰灼燒得我肌膚滾燙如烙鐵，濃煙嗆得我如深埋在塌方的煤窯中，我聽見魔鬼放肆的嘲笑，他要將我帶走，變成如他一般的媸陋、殘酷、無情、狠毒，可是我不答應，他就將我困在這裏！用火燒我的頭發，灼我的肌膚！我好害怕！我好痛苦！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叔叔，你會來救我嗎？我不想死！我還沒活夠呢？”孩子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隊長閉上眼睛，冥想著判斷著孩子被困的具體方位。
“這孩子被嚇得產生了幻覺。”隊長想著，在睜開眼之後就朝一個方向衝去。
然後碰到了一塊沉重的木板，見木板已完全被熏黑，失去了本色，他聽到了孩子戰栗的聲音正是從木板後麵傳來。
他急速摸出掛在腰間的鉗子，奮力砸開木板，將哭泣的孩子抱在了懷中，孩子已處於半昏迷狀態，似乎隨時都會死去。隊長來不及細想，徑直取下呼吸機，套在了孩子的麵上，然後抱著孩子向前跑去。
沒跑幾步，孩子醒了過來，而隊長倒在了地上。
“叔叔！你怎麽了？”孩子驚慌失措的問道。
“我快不行了，你穿上我的衣服，一直往前走……”隊長喃喃說著，滾滾濃煙加上數不盡的有毒氣體在他取下呼吸機的一刹那衝刺的間隙就爭先恐後地湧入了他的肺部，然後由肺部進入了他的五髒六腑，繼而控製了他的神經中樞。
“我讓你們一個也跑不了！”火魔憤怒的說著，從滾滾濃煙中冒出，齜牙咧嘴如地獄的鬼卒，踏著濃墨的雲，張開虛擬的血盆大口，燃燒著火焰，朝二人的身體席卷而來。
“快走！”隊長看到一團火舌湧向近旁，危機關頭大喝一聲，猛地推開孩子，自己與火魔撞了個滿懷，轉瞬間，被燒得灰飛煙滅。
“叔叔！……”孩子抹著淚，哽咽著，再也說不出話來，他抬起頭，看見了濃濃黑雲中，出現的一點亮光，越來越亮，沒有煙，沒有霧，正在一點一點的擴散開來，像一隻無形的巨手在為孩子撥開重重阻礙，給他引路。
孩子相信，那是叔叔的靈魂在保佑著的他。於是他站了起來，帶著悲愴後獲得的重生的力量，向著希望的出口奔去。
“他會為了救孩子而死。”火魔喃喃低語，像喪失了魂魄，又同時覺得不可思議不能相信眼前所見到的事實。
“我看到了什麽？那是一種什麽力量？我竟然毀滅了一個讓我為之瘋狂的東西！這是我從來不曾感受過的，他使我的靈魂巨震，使我失魂落魄，使我不安，使我沮喪，使我潰不成軍，使我無地自容！這是什麽？這是什麽！哈哈哈哈哈……”火魔仰天大笑，笑聲激蕩著層層疊疊翻騰的濃濃黑煙席卷的風，又一塊頂板掉了下來，化為齏粉。
“我從黑暗中醒來，踏著塵埃，漫卷人間事，不留空白，妄想將神州掩蓋，熟料身已破碎，心已成衰。霸氣隨風逝，野心不複來，悔不當初覺醒前，不思亦不愛！哈哈哈哈！我已了悟！願君安息，來世托身淨土！”火魔雙手合十，對著英雄那早已不複存在的屍身鞠躬，一滴淚緩緩滑落，於是濃煙在轉瞬間消弭殆盡，火焰熄滅在無形的風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