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忘川痣_第二章（一）

青城山。齊物脈玉清宮丹房內，天師像前。

貢在神像前的天師道骨，通體雪白，聖光微綻。驀地一聲悶響，道骨異動，搖搖晃晃差點從貢台上落下。冷寧仰視著懸在半空的除妖利器，深知它已敏銳地捕捉到妖物的氣息。

“冷師兄……”萬俟玨推門而入，眼中浮現出愁雲慘霧。“天師道骨又異動了，他，怕是已經覺醒了。”“不會的，他不是正在回青城的路上嗎？”萬俟玨攢了攢手心。

“報——”小道士匆匆忙忙跑進丹房內，半跪在兩位長輩身前：“師父，萬俟師叔，剛得到的消息，武夷山，天降異雪！”

“你說什麽？！”萬俟玨差點過去扯住他的領子。“我知道了，”冷寧揮手讓弟子退下，轉向萬俟玨，“師弟，我們還是走到了這一步。”說罷，冷寧朝一伸手，天師道骨呼地飛來，穩穩地被他握住。

“師兄，事態還沒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讓我去，我去帶他回來。”萬俟玨擋住冷寧。“萬俟師弟，我知道你心疼他。我們先去找師兄他們商量一下。”冷寧疾步踏出，招來一個經過的弟子，道：“你去找姬師叔皇甫師叔他們，到弘明觀議事。”

“好……可是師父，姬師叔前幾日就已下山了。”“什麽時候的事？”萬俟玨問道。“就是，大約是前天，姬師叔過來找師父，在丹房裏逗留了一會兒，領著幾個弟子直接就下山了。”

與此同時，武夷通往豫章的郊外。

初秋的爽風還未完全侵占武夷，朔雪卻早一步到了。兩人各自加了一層厚衣，前幾天熱得中暑，今天卻冷得瑟瑟發抖。

“這鬼天氣，是在武夷才有的嗎？”幾片冰屑落在張若水鬢間，他忍著打顫的牙齒抱怨著。“武夷天降奇雪，太詭異了，我們快些離開。”說罷，傾璿一扯馬韁。

兩人正想加速，不料周遭淩空而降一圈劍雨，驚得馬兒揚蹄嘶鳴。張若水不會禦馬，像一枚粽子似的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傾璿靈巧地跳下馬，任憑那匹拱下張若水的馬衝入密林，一把將啃了一嘴泥的張若水拎起來。“怎麽回事？”張若水還一頭霧水，瞪著身前的密排的長劍發愣，林間便傳來一個鍾磬般的女音：

“雪妖，領死吧。”

張若水和傾璿抬首望去，見樹影間一個中年道姑禦劍而來，隨著噠噠的腳步聲，密林中四麵匯來一撥青城女弟子，將兩人圍得水泄不通。

道姑身著紫衣道袍，仙氣凜然地旋落在

地，麵目嚴肅地瞪著張若水。“姬師叔，你怎麽來了？”張若水上前一步，但礙於圍了一地的利劍，他頓在了原地。

“當然是來了結你罪孽的生命的。”姬雲拂袖道，眸中似乎射出了兩條火舌。“為什麽，就因為，我是雪妖之子？”張若水也不怕再隱瞞，既然師叔都已經劍拔弩張了。

“看來，你自己已經知道了。你的母親為禍一方，你也不過是個餘孽。二十年前，就是因為你，引來墨宮和天顏閣血洗青城山。也就是為了保護你，可笑的雪妖遺孤，讓夏洵師兄雙目失明，形同廢人。不是師兄攔著，我早就將你斃於劍下了！”姬雲端出劍刃，幾乎抵在了張若水脖間。

張若水眼波盈盈，臉上浮現出難以言喻的悲哀，道：“姬師叔，我知道你不待見我，沒想到你恨我如此之深。”

“不錯，我恨你，可是師兄庇護你。如今，天師道骨異動，武夷天降異雪。你的妖性壓不住了，師兄再不會偏向你了。”姬雲劍指著張若水，步步逼近，她的訴說像道道鋼刀直戳張若水的內心。

張若水額頭開始滲出密汗，他拚命地搖頭：“不是我，武夷未冬降雪，與我無關！我根本沒有出現異樣。”

一旁的傾璿沉默不語，本是執笛在手準備與張若水並肩作戰，聽他此話忽然一愣。她將目光緩緩移向他，若有所思。

姬雲卻不聽張若水的任何分辨，淩厲的劍鋒越逼越近。傾璿一個箭步衝了上來，笛中劍一劈，將姬雲的長劍擋下。姬雲蔑視地瞥了傾璿一眼，道：“哪裏來的黃毛丫頭？滾一邊去！”

傾璿隻是玉麵如霜，沒有與姬雲交手的意思，不疾不徐地道：“不是他。”“不是他又是誰？”姬雲本就怨恨他人對張若水的包庇，火氣攻上心房一掌將傾璿掀開。就在她揮掌擊來那一瞬，張若水的掠風劍也出鞘了。

柔弱脈的女弟子們，素衣雅致，一身清麗，動起手來卻全如夜叉出海一般。張若水與傾璿背靠著背，一碧一白如白蓮淩波。掠風劍剛勁，笛中劍婉柔，一路來，二人似乎真有了姐弟間的默契，一刺一撩如披荊斬棘。

眼看二人這就要脫身，姬雲眉間一忿，手指翻動似蓮花綻放，口中默念咒語，雙指夾的道符開始熠熠生輝。霎時間，符紙上的符畫如蛇飛出，霎時狂雲襲來，電光霹靂驟然劈下，生生切斷了兩人去路。張若水左右跳動，避之不及。

姬雲眉間一冷，氣凝雙指，靜心一念，一道雷蛇從天際垂直撲下，吐出紫電蛇信

向張若水猛烈撲來。

傾璿鳳眸一瞪，伸手一推便將張若水推開，然而用力過猛，自己卻完全暴露在雷電之下。雷蛇直擊傾璿腰腹，傾璿嗚咽一聲，臉色霎時慘白，噴出一道血霧。

“傾璿姐！”張若水連忙俯身護住她，此時，柔弱脈女弟子卻趁勢圍了上來。

傾璿口中不住溢出鮮血，豆大的汗滴順著鵝蛋臉龐滑下。張若水輕咬嘴唇，掌心攢緊了，起身便是猛揮掠風劍，就如瘋魔一般。

女弟子臉色一驚，退卻了幾步。張若水大喝一聲，騰身如仙鶴展翅，用盡全身真氣注入劍中，飛旋劍刃生出，一時間，巨大旋風呼嘯而來，樹影婆娑，狂風之音宛若虎嘯，有風卷殘雲之勢。

掠風劍不堪重負，“嘭”一聲炸裂，碎裂成無數細小劍刃，擊倒一片。眾女弟子下盤不穩，又受碎劍襲擊，被卷飛幾丈開外。張若水趁亂將傾璿抱上馬，自己也淩空跳上馬鞍，韁繩一扯便策馬奔走。

姬雲努力穩住身體，抬袖遮擋飛來的樹葉。當一切歸於平靜時，張若水和傾璿已然不見蹤影。

張若水策馬帶傾璿一路狂奔，兩邊風景逐漸變化。不知不覺，馬兒跑進一道山穀，山穀的盡頭有一汪湛藍湖泊，宛若清亮眼眸、寶石璀璨。天光雲影，湖光山色，甚至連周遭的空氣都是清涼的。

蹊蹺的是，整個武夷霎時雨雪霏霏，這裏卻是水光瀲灩晴方好，暖氣襲人，沒有半點肅殺之氣。

張若水卻無心欣賞這番美景，傾璿身受重傷，再加上一路顛簸，早就劇痛難忍，咳嗽一聲，吐出一口殘紅，不堪重負地趴下。“傾璿姐！你醒醒！千萬不能有事啊！”張若水隨即把傾璿抱下馬，將她放在地上，伸手去掐她的人中。

“姐……”

“你這樣喊，就是喊到明年，她也不會醒。”

張若水聞言猛一抬頭，見湖邊有個蓑衣老翁，背對著二人垂釣，穩如磐石一般一動不動。那位老者始終不肯轉過身來，隻是淡淡地說到：“她被雷擊所傷，若不趕快醫治，怕是命不久矣了。”

張若水明眸一怔，這位老者從未露麵，連身體看都沒看他們二人一眼，如何知曉傾璿身受雷擊？不是山裏的神仙，就必然是隱士高人。

張若水將傾璿抱到一塊大石前倚靠著，三兩步跳到了老者麵前，道：“老前輩，在下失敬。求你出手救救我姐姐，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隻要老前輩肯出手相救，在下必定做牛做馬相謝！”

（本章完）